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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3 节

  谭维跟谢怡红分头去找小冰,谢怡红把手机给了他,方便联系,她可以用她爸爸或者哥哥的手机。

  现在他也顾不得执行小冰关于“有公车的路线一律不打的”的节约政策了,一路都是打的,一直打到他跟小冰初次拥抱定情的那座小山跟前,没开车的路了,才付了车费下车步行。先前他还能跟市里的人联系,但进了山之后,信号就不好了,没法用手机了,他越发觉得小冰就是在这山里,也许小冰没关机,只是没信号了。

  他开始沿着他们那次走过的路一处一处寻找,那里留下了他们的足迹,每一个都是他们爱情的“名胜古迹”。

  他走到一个峭壁旁边,看见那个骑马拍照的服务点还在那里。他不记得马主是不是多年前的那个人了,但他记得那天照相的情景。小冰骑在马上,象个江湖女侠一样,披着黑斗篷,腰上挂着一把长剑,一手按在剑鞘上,另一手握着剑柄,向外拔出了一些,虽然剑是假的,但居然有寒光闪闪的效果。

  那次他正在拍照,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用了闪光灯的原因,那马突然动了一下,小冰吓得大叫起来,他也吓慌了,因为旁边就是悬崖,如果马乱跑起来,把小冰摔下悬崖去,那肯定是粉身碎骨。他记得自己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挡在悬崖边,拉住马缰。马主笑晕了,旁边等着骑马照相的人也笑晕了,因为马是拴着的,而且是非常驯服的马,不会乱跑的。

  但他仍然觉得后怕,因为小冰跟他一样,并不知道马很驯服,如果小冰慌了手脚,胡乱挣扎,还是有可能掉悬崖下去的。那天小冰连续投给他几个感激的目光,后来小冰坦白说就是从那一刻起,她就有了以身相许的想法。

  可能因为今天不是周末,不是节假日,骑马拍照的地方没什么客人,马主很无聊地在翻着一本画报。谭维走上去跟马主打个招呼,就问有没有看见一个年轻女孩从这里过。

  马主说:“噢,有一个,没照相,站崖边看了一会,后来就走了——”

  “往哪边走了?”

  马主往山顶指了一下:“上山去了——”

  他急忙朝着马主指的方向追去,一直追上了山顶,也没见到小冰。山顶有个庙,那次他们曾在那里抽过签,他抽的是纸签,上面只有图,没有签词,要再花钱请和尚解签。他抽的那张纸上画着一个人,一手提着一个筐子,和尚解释说这个签的意思是:“左也难(篮),右也难(篮)。”

  那时他觉得那是个很老套的签,好像很多人都抽到过,而且他从小在北方长大,后来因为父亲调动才来到A市,但很快又去北方读书去了,所以他觉得“蓝”和“难”根本就不是一个音,如果图上是一个人一手抱个男孩,那这么解签还说得过去。他当时没把那签当回事,但今天却觉得很灵,几年之前就把他今天的处境预料到了。

  小冰那天抽的是竹签,但小冰抽了个下下签,本来抽出来的签看完就应该还回到签筒里去的,但小冰一看是个下下签,就折断扔掉了,说:“折了它,扔了它,免得它害人。这些和尚真不会做生意,写几个好签嘛,也让抽签的高兴高兴,多给几个赏钱他们——”

  他说:“你还相信这些东西?不过就是和尚们赚钱的手段罢了。”

  小冰很认真的说:“这些东西,不可全信,但也不可不信,也许签语不能预料人的命运,但是可以影响人的心情,影响了心情就可以影响命运——”

  今天谭维又走进这庙里,他估计小冰一定来过这里,说不定还象上次那样求过签,但不知小冰求到了什么签,但愿她求到一个上上签,那样她的心情就会好起来,就不会做傻事。

  几个和尚都围上来让他求签,但他没心思也没时间求签,只向他们打听小冰的事。几个和尚都说有个女孩来过,求了签就走了,是求的纸签。他忙问签上怎么说,一个和尚说:“是张空白纸——”

  “那你怎么解签的——”

  “那还能怎么解,当然是‘四大皆空’了——”

  他一听就急了,慌忙问:“她往哪里去了?”

  “下山去了——”

  他狠狠地说:“害死人——你们就不能做些好签?”

  一个和尚嘻嘻笑着说:“抽了下签也不要紧嘛,只要你再出几块钱,我们可以替你消灾的嘛——”

  他走出庙门,但不知道小冰走了哪条下山的路,山前山后都有路,他刚才是从山前来的,那是他们上次走过的路,但他不知道小冰今天会不会换一条路。他返回去问和尚,和尚说没注意她是走的山前还是山后的路。他感觉这个选择至关重要,说不定就是一条人命。如果他选对了路,他就能追上小冰;如果他选错了路,就会错过小冰。可惜他分身无术,只能选一条路。

  他拿出一些钱,请一个和尚从山前的路下山,帮忙找小冰,他叫那和尚如果看见小冰,就告诉她,说她丈夫正在焦急地找她,不管发生什么事,她丈夫都永远爱她,只爱她一个人,永远跟她在一起。他叫那和尚把小冰带到庙里来等着,如果他下山找不到小冰,他会回到庙里来看看和尚有没有找到小冰。

  几个和尚大概是被他酸了一把,都嘻嘻地笑,还唱起一个什么情歌,然后又为钱的事唧唧喳喳的。他催促道:“快去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他跟那个和尚兵分两路下山,他走了后山,因为他刚才从前面上山的时候没有看到小冰,有可能她从后山下去了。也许小冰到这山里来,不是来寻死的,而是来跟过去一刀两断的,那样她就可能从前面进山,而从后面下山,表明她已经与从前一刀两断,从此要走一条新的道路。

  他走了一段,又开始后悔叫那个和尚去找小冰,如果那家伙是个色狼,那不是等于自己出钱请他污辱小冰吗?他正在犹豫要不要回头去把那和尚叫回来,就看见前面树上挂着一截粉红色的缎带。他慌忙冲了上去,抓起那截缎带看了几眼,觉得就是小冰用来捆那个纸盒的缎带,知道小冰一定是从后山下去的了。

  问题是她把缎带留在这里是什么意思?是在给他指路,还是在一路埋葬往事?等到把盒子里的东西都葬完了,就——?

  他开始大声呼叫起来:“小冰——小冰——”

  整座山里好像就他一个人一样,四处都传来空旷的回声“小冰——小冰——”

  他觉得毛骨悚然,小冰一个人在这样的山里走,不害怕吗?还是她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他一路走,一路喊,泪水什么时候流出来的,他一点也不知道,一直到眼睛模糊,看不清路了,才知道自己在流泪。他一边用手背擦泪,一边继续下山,边走边喊,边走边喊,心想如果今天能找到活着的小冰,他什么人都不要了,只要小冰,今生今世都要好好守着她,再不让她为任何事伤心。

  他估计昨晚小冰说要离开他,是希望他表白一下的,但他什么也没说,肯定让她心冷了。他昨晚没表白,并不是他不想表白,而是他没法表白,因为小冰想听的,肯定是他许愿今后永远不去看望维维,也永远不想念维维。他不知道自己做不做得到,所以他不敢乱许愿。他也害怕他那样说了,小冰又会说“我以为你是个仁义道德的人,哪知道你是个连自己的骨肉都不认的禽兽”。

  如果他知道今天会搞成这样,那他昨晚什么话都愿意说了,只要小冰开心就行,只要小冰不出事就行,他是做禽兽还是做仁人,都不重要。也许维维没有他,会过得更好,也许维维根本就不是他的孩子。

  他就这样想着,追着,喊着,一直来到了山下,也没见到小冰。他只好再上山,看看那个和尚有没有找到小冰,有没有把小冰带到庙里去等他。他心急如焚地往山上爬,仿佛都能看见那几个和尚正在欺负小冰,仿佛都能听见小冰的哭叫声了。他越想越后悔,真不该请那几个和尚帮忙找小冰的,更不该告诉他们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正独自一人在这山里转。这些和尚光棍了这么久,碰见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那还舍得放过?

  他也恨小冰太大胆,一个人跑到这山里来,如果是周末或者假日,还有不少进山游玩的人,也许还安全一些,但今天山里几乎没人,她一个人跑这山里来,出了事怎么办?今天回去一定要把她狠狠训一顿,要训得她从此以后不敢这样到处乱跑。但他想到可能根本就没有这种训的机会了,而且小冰胆子这么小的人,居然敢一个人跑山里来,肯定是吃了扁担横了肠子,把生死置之度外的了。

  等他再次爬上山顶的时候,已经累得腰酸背疼了,胃也剧烈地痛起来。很久不锻炼了,加上心里又急,中午饭也没吃多少,觉得精疲力竭,只想倒地而亡,把这一切烦恼都抛到九霄云外去。

  但他不敢怠慢,急忙问庙里的和尚有没有找到小冰,那个帮忙找小冰的和尚已经回来了,说一直走到山下去了,也没见到什么年轻女子。虽然人没找到,但钱是不退了的,因为他花了力气了。

  谭维也没心思说钱的事,只叫他们如果看到年轻的女子,请一定问一问是不是叫小冰。他又借了和尚们的纸笔,写了个条子,叫和尚们如果看到小冰就把这个条子交给她。

  他在那个条子上赤裸裸地表达了他对小冰的爱情,都是些“一生只爱你一人”,“终生不渝”,“没有你我就活不下去”之类的。如果是平时,刀架在脖子上他也写不出这么肉麻的话,但今天不同了,只要能留住小冰,再肉麻的话他也写得出来,而且写的都是内心话,何肉之麻?

  他问和尚们要了口水喝了,就又往山下走。天已经晚了,太阳已经藏到山后面去了,只留一抹夕阳,把天边染得血红。他不知怎么的,就觉得这个兆头不好,又开始一路追,一路叫,整座山里只听见他的声音“小冰——小冰——”

  他叫得口干舌燥,嗓子也快哑了,嘴唇乾裂得出血了,不由自主想到“杜鹃啼血”的说法。他已经忘了杜鹃为什么会叫到啼血的地步了,好像是个爱情故事,有点像他们这样,夫妻或者情人之间起了误会,一方失踪了,另一方到处找,但终生都没找到,于是变成了杜鹃,悲哀地叫着“不如归去,不如归去”,一直叫到声声啼血。

  他从前听到这个传说,从来没往心里去过,更不相信什么一生寻找一个人,死了还要变成鸟的事。但是今天他彻底相信了,因为他现在就是这么一个心情。如果他今天找不到小冰,他会一生一世找下去;如果小冰就死在这山里,他会一生一世留在这山里,变鸟也好,做和尚也好,反正是不会离开这里了。

  他沿着石阶下山,不由得想起那次他跟小冰下山的情景,石阶很窄,并排走两个人嫌挤,但小冰一直要跟他并排走,所以他们的身体得有一部分重叠在一起,小冰走在他右边,靠在他怀里,他的右手搂着他,每走一步,他的右腿就会碰到她,有时他的那个地方正好碰在小冰的身上。他很快就起了反应,又生怕小冰感觉到了,忍得很辛苦。

  后来小冰告诉他,说她那天就感觉到他的那个东西了,只不过没说出来。

  他问:“那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流氓?”

  “不,我觉得——你很爱我,我很自豪,因为我能让你产生冲动——如果你那天把我掳到哪个密林里去强暴了,我保证不会告他。你说奇怪不奇怪,喜欢一个人,就可以喜欢到这种地步,连你要强暴我,我都不讨厌,反而恨你不来强暴我——”

  “那是因为你知道我不会强暴你——”

  “不是说男人都有征服感吗?你怎么没有?”

  “什么征服感?你要我去打仗?”

  “打什么仗,我是说征服女人。你别老是这么文质彬彬的,什么时候也来点——暴烈的——武力征服我一次——”

  他开玩笑说:“那我还是把你掳到那座山里去强暴吧——那才有绿林的味道——这在家里怎么个强暴法?”

  “你从来没想过——暴力征服我一次?”

  “为什么要暴力?就这样两相情愿不好吗?”

  “两相情愿好,我也喜欢两相情愿。看来我们两个真的是有缘分,我以前从来没见过你,你以前从来没见过我,就这么一见面,就爱上了,就爱到愿意你来强暴我的地步了,就爱到离不开的地步了。我对别的男人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你呢?你对别的女人有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没有,从来没有——”

  现在他一人走在这石阶上,想到自己可能害死了小冰,他真的恨不得一头扎到悬崖下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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