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白鹿原》的初衷看似有几分对时下某些阅读风气的嘲讽。只是因为当它挤在一大堆五花八门的书籍当中,乍一眼看到它,装帧过于朴素,且厚墩墩踏踏实占了好几本书的位置,实在有些败絮在外的嫌疑。而当我和一位同僚议论起封面设计的问题时,有人更是不失时机地把该书贬列为“盗版书风格”之流。时下的畅销书装帧设计越来越精致考究,求新求异早已成了行内人心里用来衡量销售额的一杆不言自喻的明秤。第一印象就有了折扣,第二印象更是因为它名声在外:文坛陕军、西部家族史……往往让人联想到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村生活描写。在我出嫁以前,对农村的印象仅限于儿时几次由父母带着去喝喜酒时余留在脑海里的画面,也因为少小调皮踩了满脚的狗屎鸡粪,回到城里被同学当作嘲笑的话柄。后来人家张艺谋导演因为拍了几部反映农村题材的电影在国际上频频获奖,回到祖国却遭遇了颇多尴尬,有人批评他是奴颜媚骨拿国家的落后讨外国人的欢心。我一直没弄懂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心态要何出此言,难道伤疤不揭就会痊愈,难道真相不明就会欢心?!因为这段小插曲,也或多或少地影响了一大批人对涉及农村体裁的艺术作品的曲解。坦而言之,我原先的生活圈子里多半都是些小资小调的少爷小姐朋友,虽然出生未见得有多么精贵,可是腔调很高贵,异口同声:“谢绝农村题材!”(如今的媒体约稿,多半也都会在结尾加上这样一句话吧)久而久之,我对《白鹿原》一直提不起阅读的兴趣。可是人生处处都有惊喜,就好像等我嫁到农村之后才真正有了机会站在麦田里呼吸土地散发出来的原始气味,从这一天开始,我方才真实地端详起土地母亲的尊容,每一道沟壑都好像是母亲历经岁月沧桑留下的皱纹,有多少说不完道不尽的故事就这样埋藏在斑驳与韧性之间……我不能说世风和媒介的影响力有多少愚昧和无知的导向性,但是它们的确差点让我错过了这样一本好书、这样一次不可多得的阅读体会。幸好,我还有文字作证,尚可以把自己曾经的那点狭隘短陋统统揭露出来以示警惕,也有了机会与大家一道分享。
我读小说很拖沓,恨不得每个字都在心里默默念出声来,尤其是当遇到这样一本夹杂着诸多生字和俚语、厚达六百多页的长篇小说,单靠每晚临睡前的半个多小时,整整小半年每晚手里捧着的都是《白鹿原》。昨晚终于看到了本书结尾的那个省略号,意犹未尽的同时也为作者拿捏的稳当深感折服。故事到这里就好。钦佩作者的文字功底,每一处细节描写都源于生活而又略高于生活,这应该是一个过来人在历经岁月洗礼后方才得到的才华。由此联想到我曾经接触过的年轻作者,虽说模仿本身不是他的错误,可也因为人生阅历的单薄和洞察力的欠缺而导致了模仿中泛泛可见的空洞。我是个写作的门外汉,在这里谈论技巧的虚实无疑有些班门弄斧的造作,但我确信,《白鹿原》是篇值得一读的佳作范文,足以让每个对文学创作尚抱有幻想的求知者孜孜不倦地汲取养分。
我喜欢《白鹿原》的另一个原因是:“真、善、美”。虽然故事发生的历史大环境极其错综复杂,险恶的时代背景像一个随时准备吞噬的黑洞,但我还是在作者细腻的笔端里看到了他对风土美、女性美、人性美的描写,譬如小娥这个人物,举手投足间都透露出一种让人如痴如醉的柔美,即便我本身也是女性,但每当读到有关她的描写时,竟也忍不住产生一种我见犹怜的疼爱。可惜她是通篇故事中最不幸的一个女性人物,有世俗的原因也有时代的局限,就这样让一个可人儿活着不见圆满,死了还要化为厉鬼。——是的,我常常因为读到不平而咬牙切齿,恨不得可以钻进书去揭下那些险恶嘴脸的种种伪装。殊不知愤恨过后,善良也会像如春的麦芽在冰岔子里过完了一个寒冬,随之蓬勃萌发。爱与恨,两种情感不偏不袒,贯穿始终。倒是这个“真”字,千真万确是我感悟最深也最不知如何说明的。前些天我留意时事新闻,看到一则呼吁台湾当权党政派系退出媒体经营的报道,言之切切,真让人为台湾同胞将来的舆论自由捏了把汗,无独有偶,海峡的另一边国务院发言人被正常调职到下属的出版社当总编,两大纸媒巨头的总编被冠以同样莫须有的罪名锒铛入狱。一时之间,对于“真”的理解突然变的模糊不清。就好像《白鹿原》里的白灵、鹿兆海、黑娃,理想与最终结局竟然会是那样大的反差。也幸好是这样的反差,才幸免于又一次落了俗套,粉饰的完美终究不是真的完美。
也许有人要责备我的糊涂,既然如此推崇这部小说却只字未提小说的故事纲要,岂不是沾轻避重?其实,故事都一字一句地写在文字里了,自己去看吧。我想说的是:别跟我先前一样不待见它,错过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