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德·耶茨作品集
理查德·耶茨的姓乍一听像是“Yes”,然而看了他的书,你会发现,他一直在说“No”,对现实进行戏仿、对生活进行善意的嘲讽,像《革对角绷着黑色命之路》中,明明是怀揣梦想,却一次次被扼杀于现实的冷酷,直至像被猎杀的小鹿再无动弹之力。这种对人生曾雄心勃勃、豪情万丈直至灯尽油枯、一落千丈的抛物线,犹如在重压下弯扭的脊柱。
尽管他在世时并不出名,而且去世后也被大众所遗忘,然而却受众多作家的拥趸,被誉为“作家中的作家”——在我看来,这并非荣誉,其实就代表这个世上只有少部分人喜欢他,并将他束之高阁。同样,出版商不会喜欢这样的作家,即使他出再多的书,没有市场,就意味着淘汰。
换言之,虽然重庆出版社紧跟同名电影在09年出版了耶茨第一部小说《革对角绷着黑色命之路》,接着上海译文年初出的《十一种孤独》和《复活节游 行》大有趁热打铁之嫌,但书的销路畅销与否在我看来已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他们介绍了这样一位好作家给中国。
至少,就我刚读完的这本《复活节游 行》而言,它整个基调很悲惨,讲述了美国在二战以后经济空前繁荣下的新中产阶屋里,虽然还级的家庭与婚姻生活,主要将视点聚焦在两姐妹的人生命运和婚姻生活上,姐姐萨拉在父母安排下早早就结婚了,但妹妹爱米莉却以优异成绩考上大学,并追求个人精神自由。看似两人生活轨道截然不同,但最终却殊途同归,萨拉的婚姻看似牢固安稳,却最终被妹妹知晓她一直屈服于拳头和暴力;爱米莉有过一段短暂婚姻,但随后却只和一些心仪的男性周旋,而无所谓结不结婚——两人其实是极鲜明的人生对比,唯一相同的是她们作为女性的根本。
在那个一切服务于“大资产”的社会,老中产阶屋里,虽然还级已经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小自由资产者的地位,土地、农产、物物交换的荣光年代转瞬被工业化机器的轰鸣遮盖了。社会需求催生出一批城市化、白领式的职业,不再要求人们提供简单的物质条件,而是“智力”与“技能”服务。于是,靠“头脑”吃饭必然将这些人推入工业化环环相扣的齿轮中去,从而导致他们的人生与婚姻皆服从于这种“安全感”中。
作者简介中称理查德·耶茨是“焦虑时代的伟大作家”,在他才刚满7岁的1933年,罗斯福总统这样诊断美国面临的真正危险:“我们唯一恐惧的就是恐惧本身——一种无名的、盲目的、没有根据的恐惧。”他便是在这样的社会情绪中成长,并开始他对人们生存状态的观察。人物塑造之传神令我震惊,而其文笔又极为简炼、写意,看似极为轻描淡写的几笔,却隐含着心理动机和情节推动的内在关联,他绝不在介绍人物身份或环境气氛上浪费笔墨,而且在场景转换上熟练地像个电影剪辑师,而如果你不在意这些,便会忽略他作品的艺术魅力。
战争以后带来的和平现象中潜藏着焦虑感,也同时使大多数人对生活现状产生了质疑,像书里的几个人物,或于报社、军工厂、房产中介,或在大学、广告公司苟且偷安,然而他们的生活却单调乏味、支离破碎。书中提到的“复活节”看似是普天同庆的社会节目,但却被定格在萨拉和托尼相恋时拍摄的一张照片上,两个人的青春、心心相印都被永恒的镌刻于相框当中,然而几十年过去,萨拉在貌似突发事件中去世后,妹妹爱米莉重新看到了这幅照片,“她路过一个带相框的照片,是一九四一年复活节游 行时托尼和萨拉的照片,挂歪了,好像是什么猛地一撞,把墙都震动了。她手指颤抖着小心把照片扶正。”还有,像那位安德鲁的知识分子,将精力都奉献给学术,在男女性事上却阳萎不举;爱米莉在年过五十的时候,同居六年的男友却弃她而去,与前妻复合,她的工作也出现了失误,随后引咎辞职。她不是没有做过尝试,但是工作和男人都不再需要她,她被彻底的遗弃在了角落,甚至连找个人说说话都成为奢侈。最后,她联系萨拉的孩子,企图找回亲情的庇护,然而事实证明,当她无能为力、从社会轮轴上脱节下来,甚至连亲情也是不可靠的。
这使得那幅相片上的幸福感成为一种尖刻的反讽,美国教科书这样表述:“人生就是人为了梦想和兴趣而展开的表演”,套用在书中两位女性身上,果然有“表演”之嫌。姐姐要在妹妹眼前装作婚姻幸福的样子,但是当姐姐需要妹妹帮助时,妹妹却因为不想个人生活被打扰而婉言劝导,这其实是人性虚伪的一面,即使在同胞手足的关系上也不例外——对此,耶茨看得很透,他绝对不是为体现大起大落的人生故事而描绘表象,而是在情节细微处体现人性、揭露人们的真实面目。
这是一部典型的女性小说,姐妹两人的命运象征了当时社会女性生存的出路:要么嫁人、当起家庭主妇、为一家人生活牺牲自己的理想与人生,要么独立、坚强,在社会上与男性一起抢饭碗,然而她们都要以依赖男性的感情来牺牲自己,最终将人生全盘奉上。耶茨曾说过:“如果我的作品有什么主题的话,我想只有简单一个:人都是孤独的,没有人逃脱得了,这就是他们的悲剧所在。”我想,这就是他对人生的理解,反映在他作品之中的孤独感也便自然而然扩散于读者胸臆。
他深刻的揭示了生活,而读者却将他抛弃于孤独之中,这是另一种现实的绝情,也是耶茨式的无奈与无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