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都》今又来
陕西作家贾平凹老师的名作《废都》在被禁十六年之后,近日重获出版许可,原作中的“□□□□(此处作者删去××字)”被改成了“……(此处作者有删节)”。解禁后的《废都》,在波澜不兴中收获一片荷尔蒙为零的唏嘘感慨之声。
回想起1993年《废都》出版,一时天下耸动,洛阳纸贵,随后铺天盖地的批判声四起,全国围剿,再看今天的平静似水,恍若隔世。昔日把这本书当作黄色小说欣赏的少年们,荷尔蒙早已燃尽,反而是肚腩隆起,俨然社会中坚模样。此时此刻重读《废都》,不知又是怎样的心情?
照当日的批判,《废都》罪状有三。其一,格调低下,诲淫诲盗。其二,歧视女性,纯粹意淫,大有《金瓶梅》味道。其三,欲拒还迎,以“□□□□”勾引读者,其心可诛。
历经十六年时光鉴定,当初这些批判在今天大有可以玩味之处。《废都》格调低下是毫无疑问的,因为贯穿全书的情绪是苦闷,这也是这本书最真诚的一点。从苦闷出发,在性的愉悦中寻求暂时的解脱,自然格调低下,也不可能最后硬生生加上一个光明的尾巴。
十六年前《废都》格调低下,十六年后《废都》依然格调低下,只是现在的知识分子已经不苦闷了,他们心安理得地追求感官愉悦。坊间有言:好的老师带你上天堂,坏的老师带你去开房。很明显,现在宾馆的数量远远超过天堂。想到这样的现实,应该理解《废都》在当年的可贵之处。
意淫一说,如今看来则是个天大的误会,因为意淫意味着蹈空。而贾平凹老师是一位现实主义作家,《废都》也是一部现实主义作品。对“西京”城里四大文人生活的描写,其实就是对当年西安文化人真实生活的描摹。小说中的女性为文人所倾倒,曲意逢迎,并非是贾平凹在书房里凭空想象出来的故事,而是在当年西安文化圈里的确发生着的事实。
唯一的问题在于,描写这些事的人是贾平凹,他具有旧式文人的审美和情趣,也就必然物化女性,让她们看起来更像是一些器具,而不是人类,围绕着男权变换成唾壶、马桶或者暖水袋。这一点到今天都依然可以批判,但是在这个一切都已经明码标价的时代里,这样的批评多少有些尴尬。
至于涉嫌用“□□□□”作为噱头勾引读者,这倒一点不冤枉。无论今天如何拔高《废都》的地位,当年这本书之所以红透大江南北,致后来被盗版1200 万册,“□□□□”功不可没。在盗版读者里,大概有相当数量,是纯粹奔着那些“□□□□”而去的。一直到2000年之后,在网络上依然有人在不断询问:谁有全本的《废都》?而这十六年间,试图补全那些“□□□□”的人也总是不绝如缕。
将来历史给予贾平凹老师何种地位,那是一回事。而贾平凹老师的《废都》被当作黄色小说而造福许多国民寂寞的夜晚,并且因此在他们心中树立了贾老师牢不可破的地位,那是另外一回事。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只有一个问题:如果没有《废都》,贾老师的《秦腔》能卖多少册?贾老师现在一幅字画的润格又为几何?
风云际会,贾平凹一本《废都》把他推向历史的风口浪尖,他也因此备受抨击和指责,此事最终以《废都》被禁暂告一段落。回过头来看,这完全是个笑话。因为《废都》根本承担不起一本黄色小说起码的功用,也达不到诲淫诲盗的水准。它无非是说了一点真话,而且很不巧的运用了《金瓶梅》里的语态。
与此同时,我们也看到了,十六年后的今天,《废都》里的那点描写和现实相比,简直是淳朴已极。贾平凹先生当年手里只有笔,却没有便携式DV和单反相机,也没有笔记本电脑可以拿出去修。这样一本书被禁而又开禁,有如一位八十年代初因跳黑灯舞,适逢严打的兄弟,多年以后终于被释放回来,发现满街都有洗头房桑拿院,连嫖娼也不过是罚款五千元人民币而已。
《废都》恢复出版意味着怎样的变化?在我看来,变化不过是我们从“□□□□”进化为“……”。当现实已经远远超出文本所能想象的边际,对文本的解放却姗姗迟来。《废都》从内容和水准上来说,本不应该具有今天这样的地位,它毕竟只是一部用古老笔法写出的现实主义题材小说,距离现代小说已经隔了数世纪的距离。
但是,就因为曾经被禁,变成了它今时今日的荣光。桂冠总偏好矮子的脑袋,我不知道这是历史的恶毒玩笑,还是现实的悲哀?从“□□□□”的刚性束缚,到令人无语的“……”,光阴转变,几多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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