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曼丽答:"我觉得上市指标这事有点不对劲?"
"为什么?"
"说不清。只是有这种感觉。你没看见李主任一边看资料一边皱眉头?"
"没注意。"
"再说我们跟老头子没多大交情,这么大事答应得也太爽了点吧?"
吴晓春想想也是。不过他对此并不在意。这会儿该他安慰余曼丽了。他说:"搞不成对我们也未必是坏事。反正我算是交差了。我们关键还是要把商住楼和娱乐城的事做好,这才是我们的本分。上市指标的事情对我们最多只是锦上添花的事,有没有它无所谓。"
俩个人很快达成共识:吴晓春不随主任去深圳,集中精力做自己本分的事。
既然李惟诚明天要走,吴晓春和余曼丽就觉得今天的晚餐应该隆重些,打算把华中公司的班子成员全部叫来一起欢送一下。但李惟诚不同意,说没有必要,坚持仍然按原计划。吴晓春心里想:也行,反正你是来协助我的,吃完再去歌舞厅吧。
原计划今晚是请李惟诚去"谢先生餐厅"。这"谢先生"如今也成了武汉的一个品牌,餐厅并不大,但是有特色。特色之一是老板谢先生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管春夏秋冬还是刮风下雨,天天在餐厅门口迎接客人,特色之二是出品质量稳定,不象武汉有些餐厅,生意不好了就推出各种促销的优惠手段,一旦人气旺了一点马上提高价格或干脆偷工减料,而"谢先生"不是,因此渐渐成了品牌。
李惟诚对谢先生餐厅的红闷牛尾赞不绝口。边吃边说:这不很好吗?自己人,用不着排场,吃得实惠有特色最好。吴晓春说:我也这么想。余曼丽说:您干脆多住几天,我天天陪您来吃牛尾。李惟诚就笑,笑余曼丽并不知道牛尾其实就是牛鞭的文雅说法。其实不仅余曼丽不知道,吴晓春也不知道。吴晓春这时候见李惟诚笑得这么开心还很高兴,因为即使在集团公司,他也很少见李惟诚这么笑。吴晓春于是就发现:做领导的其实不能常笑,笑多了就没有神秘感了,就没威信了,就显得不成熟了。吴晓春想,自己现在也是集团公司董事了,和李惟诚平级了,也是领导了,以后也要学着少笑。
李惟诚笑够了,拿出两迭资料,对他们说:"资料我复印了一份,原件留给你们,保存好,说不定人家会要回去。我带复印件就行了。"
"怎么样?"吴晓春问。
"难说呀。先让主席看看再说吧。"李惟诚停了一下又补充道:"不过,你们算是完成任务了。"
趁着余曼丽去洗手间,李惟诚对吴晓春说:"你这位助手很能干呀!"
"是的,"吴晓春说,"在武汉有点能量。"
"怎么挖过来的?我听说她以前在国营单位做老总。"
"碰巧了。"
"那你可要对人家负责呀。"
"那是。"
李惟诚还想说什么,见余曼丽回来了,便把话岔开。吴晓春还在想着"负责"的意思。是指从单位办内退这件事还是指自己和她私人关系这件事?李惟诚并不是多嘴的人,其实不常笑的人往往就是不多嘴的人,那么他的话一定有所指。指什么呢?"负责"这词吴晓春常常听说,当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之间有了那种关系后,"负责"这个词往往就应运而出,而且往往是专门针对男人的,仿佛男人与女人之间有了那种事情,男人就要对这个女人负责,负什么责?怎样才算是"负责"?过去男女关系神秘,或者说神圣,所以男人一旦跟女人之间有了这种事情之后,最大的负责就是要娶女人做老婆,只有娶这个女人做老婆了,才算是彻底"负责"了,而现在男女关系没有那么神秘了,既然没有那么神秘了,也就不那么神圣了,因此婚外情日益增多,既然是婚外情,那么肯定不能以男方娶另女方做老婆这种方式来"负责"了,于是改为男方给予女方一定的经济补偿,难道余曼丽要我的补偿吗?显然不是。再说,吴晓春想,自己和余曼丽私人关系才几天,华中公司内部还没有传开呢,李惟诚更不会知道,所以,他所谓的"责任"绝对不会是指这方面。那么,指的是内退这件事?
关于余曼丽从单位内退的事情,过程吴晓春清楚。期间虽然费了一些周折,但总的结果对余曼丽还是有利的。那天余曼丽主动找上馆长家的门来要求提前办理内退时,馆长不知道是做贼心虚还是自知理亏,总之比较紧张,说了一大堆此地无银的话,然后是极力挽留。后来据吴晓春分析,馆长的挽留也许是真心的,因为关于他外甥在娱乐城的那些事情,他自己心里也是有数的,馆长生余曼丽的气是他觉得余曼丽对他耍了心眼,如果当时余曼丽不是把餐饮部经理带着一起来,如果余曼丽开诚布公地跟馆长反映问题,馆长轻则很很地教训王小军,重则主动让余曼丽辞退他,但是余曼丽跟馆长耍了心眼,所以馆长就非常生气,就想把她挤兑走。但是,当余曼丽突然主动要求内退的时候,馆长才发觉余曼丽其实是个相当称职相当不错的娱乐城总经理,她内退了,馆长一下子还找不出更合适的人来。更重要的,是馆长怕局领导因此而对他产生看法,认为他嫉能妒贤,心胸狭窄,如果那样,馆长就得不偿失了。所以馆长挽留余曼丽也可能是诚心实意的。但余曼丽去意已定。余曼丽知道,如果这次不走,馆长给她穿的鞋子可能会松一松,但是用不了多久,肯定又会冒出新的问题出来,到那个时候,她不一定有华中公司这样的好去处,所以既然已经开了口,这次就必须要走,否则馆长还以为她是故意要挟呢,麻烦更大。于是,余曼丽只好编故事。说自己离婚五年了,好不容易才谈了个男朋友,她打算嫁到深圳做太太,希望馆长成全她。话说到这个份上,馆长就知道余曼丽是下定决心了,于是,不知道是感到内疚还是想留一条后路,或者干脆就是怕余曼丽在局长面前奏他一本,总之,在余曼丽内退的问题上,馆长一路绿灯,能关照处皆关照。不仅上报局里给余曼丽转为正科级内退,而且还将余曼丽当时住的那两间房子房改给了她个人。虽然是老房子,但它老成了精。尖尖的屋顶和已经发灰的锡板瓦,以及位于沿江大道旁边的特殊位置,均显示了它作为半殖民时代遗留下来的古老建筑的非凡价值。后来吴晓春看到那所房子的时候,感叹将近一个世纪过去了,地板还能发出铿锵声,踩在上面还是那样富有弹性。所以吴晓春一直认为,在提前内退的问题上,余曼丽并没有吃亏,所以他也就没有什么"责任"。
也不知是出于什么考虑,吴晓春把李惟诚送上飞机后,即刻就给黄鑫龙打了个电话,大致汇报了有关情况,并说李主任已经回深圳了,带着资料,主席您先看看再说,需要我回去我随时回去。
吴晓春这才感觉到很累。他发现陪领导吃喝玩乐比紧张的工作还要累。哪怕是接待李惟诚这样事实上已经跟他是平级的"领导",只要你认真地陪了,就一定会感到很累。吴晓春决定先睡一觉。
一觉醒来,看看手机上的时间显示,七点了。吴晓春拨通余曼丽的手机,问:"你在哪?"
"在家。"
"做什么?"
"拖地。"
"吃饭没有?"
"还不饿。"
吴晓春就想起像余曼丽这样的单身女人其实是很少做饭的。要么在外面吃,要么随便用些面包饼干对付。吴晓春说:"一块出去吃饭?"
"好。"
二人见面,余曼丽并没有给吴晓春带来好消息。她告诉吴晓春:娱乐城工程快完了,下周开始安装五、六楼的保龄球道,但门前绿化带改广场的事还没着落。
吴晓春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他对余曼丽说:"明天上午我们去见厂长,看看是怎么回事。实在不行你要亲自去跑这件事。"
李惟诚急着回深圳的原因还是担心"主席保卫战"的事情。虽然已经一切安排好了,但他总是不放心,总感觉这么严重的局势不会这么轻易就能解决了,总担心还会冒出什么节外生枝的事情来。但到底会冒出什么事情来,他不知道。所以,他急着返回深圳。所以,他回深圳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拜访特区银行周行长。
周行长很亲切,先是问李惟诚这几天去哪里潇洒了,并说既然出去潇洒,怎么不带上老哥。李惟诚说我一个打工的,哪里敢潇洒,除非您大行长想潇洒,我陪着,沾点光还差不多。说完,还是言归正传,正面回答行长的问题,说他这几天去武汉了,集团公司在武汉的华中公司打算独立上市。
李惟诚把这个他自己都知道没有把握的事情提前向周行长透露,显然不是他嘴巴不严,而是故意向周行长报喜,给周行长信心。李惟诚相信,上市公司其实是建立在希望和信心基础上的,股民买上市公司的股票是因为对上市公司的未来抱有希望,银行贷款给上市公司是因为对上市公司的还款能力抱有信心,现在周行长既是集团公司第一大股东又是集团的第一大债权人,所以无论是主席还是李主任,只要逮到机会,就一定不失时机地给他描述未来灌输信心,今天有一个现成的题材,当然不肯放过。不过,他没有想到周行长听了之后并没有表现出极大的喜悦,相反,还叹了一口气,说了一句成语: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顿时让李惟诚那种不祥预感得到印证。
李惟诚略微想了想,谨慎地问:怎么?又有新情况了?
周行长不做声。在李惟诚看来,不做声就等于默认。
"怎么回事?"李惟诚认真地问。
周行长停顿了好长时间,给李惟诚的感觉是他实在不想说,但又经不住李惟诚的追问,最后才非常勉强得不得不向李惟诚透露:有人找他,想受让他们手上的法人股。
虽然周行长是以非常极其平和的语气说的,但是在李惟诚听起来,耳朵里面却像炸雷。这还了得?如果这个时候特区银行的法人股出让,最好的结果是他们需要与新股东重新沟通,能不能沟通成功暂且不说,单就时间上来看就来不及。最坏的结果更可怕,一定是那只看不见的黑手在背后捣鬼,而一旦他们与特区银行之间的法人股转让成功,不用在二级市场上费劲了,自然就成了第一大股东,该大股东肯定不是银行,他们不存在岸上走还是水中游的问题,直接就可以接管董事会,自然也就接受董事局主席这个宝座了。怎么办?!李惟诚感觉自己的脊背上直毛冷汗。
李惟诚首先想到的是向黄鑫龙紧急汇报,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着即便要向主席汇报,也必须把周行长的话听完,如果话都没有听完,怎么汇报?另外,自己也必须对周行长的话有所回应,不能听了之后一句话不说,被吓傻了。
他头脑中马上就闪现黄鑫龙的形象,想着此时如果听到这个令人震惊消息的不是他,而是黄鑫龙,黄鑫龙该怎样应对?这么想着,李惟诚就似乎感受到了一些底气。凭着这么多年来在黄鑫龙身边鞍前马后,他相信如果是黄鑫龙,面对即使比眼下更严峻的局面,也不会惊慌失措,而且越是内心惊慌,表面越是若无其事,表现出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样子。
李惟诚想象着黄鑫龙面队这种情况时候的样子,紧急思考了一下,尽可能平和地说:"这个呀,我们也听说了,但没往心里去。"
这当然是睁眼说瞎话,他们哪里听说过呀!如果早听说了,还能脊背冒冷汗吗?还用想着马上向黄鑫龙紧急汇报嘛!但是,他只能这样说,因为只有这样说,他才能掌握主动。果然,李惟诚这样一说,周行长的气没有刚才那么足了。
"哦,是吗?"周行长问,"这样的事情你们还不往心里去?"
"您跟我们黄主席是铁哥们了,还不了解他?"李惟诚反问,"他这个人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的。你敬他一尺,他敬你一丈,绝不让朋友吃亏。但他也是个绝不吃亏的人,如果谁不让他活,那他也一定不让对方好。"
李惟诚说的"对方"当然不是周行长,而是只那个想受让行长手中法人股的人,但也不能不说带有指桑骂槐的意思。这显然不是李惟诚这种人说出的话,不过,他听说过这样的话,是在另外一个场合遇到的另外一件事情的时候,肖仲明这样说的。那一次肖仲明这样说的时候,李惟诚还觉得非常刺耳,听了不舒服,可没想到,今天他自己竟然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了。不知道是被逼的还是近墨者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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