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没有男主人的家庭,到了夜晚几乎从无男性光顾,所以孩子们看着关吉栋坐在他家的板凳上,感到特别的不习惯,更不习惯的是关吉栋竟然给他们的母亲洗着脚。
屋子里很静,静得可以听见关吉栋手上的水滴落进水盆的声音。关吉栋拿了毛巾给高秀兰擦脚,高秀兰感觉到四个孩子都在看,觉得很尴尬,她的脚不断地往后缩。关吉栋紧紧地握住她的脚,高秀兰无奈只好听他摆布。关吉栋擦完了高秀兰的脚又擦了擦自己的手,和高秀兰并排坐在炕上,他看了孩子们一眼:“过来过来,你们几个都过来!”
三个男孩胆怯地往前走了两步,娟子没动,坐到了门边的炕沿上。
关吉栋说:“你们都知道了,我和你们的母亲结婚了,从今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了,就得在一起过日子,也就是说,从今天晚上起,我就要在这铺炕上睡觉了。”关吉栋用试探的口气说完了他想说的话,他在等孩子们的反应。
三个男孩木然地看着关吉栋,娟子低着头坐在靠门边的炕沿上。高秀兰有些难为情,脸上的神情很窘。一屋子人都没有说话,只有那只母鸡在不停地叫,叫得关吉栋心烦,他盯着那只母鸡,想用眼神警告它,可母鸡并没有停止的意思,他清了清嗓子,提高了音量接着说:“我娶了你们的母亲,我就是你们的继父了,继父也是父亲,你们是不是叫我一声爸呀,叫了,咱们也就把这种关系确定下来了,啊?……你们谁先叫?”
几个孩子看了母亲一眼,高秀兰躲闪着孩子的目光。孩子们都没叫,只是拿眼睛看着关吉栋。屋子里只有那只母鸡在回应着关吉栋。关吉栋有些不高兴:“咋的,都不爱叫是不是?娟子,你是大姐,你先叫吧,你叫了,他们也就跟着叫了,好不好,你带个头?”
娟子低头坐着,半天,突然起身开门走出去,狠狠地摔上了门。
高秀兰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她光着脚不能下地,她只能坐在炕沿上喊:“娟子,你上哪呀?”
外面娟子的声音传进来:“我去朱华家睡觉!”
关吉栋脸上又多了一层不高兴。三个孩子扭头往外看。
关吉栋说:“都转过来,转过来!外面黑咕隆咚的,能看着个啥!你们这个姐姐呀,真不懂事,你们的妈都同意了,她不乐意有什么用呀!来吧,叫吧,谁先叫?”他以一种愠怒的口气继续哄着孩子们。
三个孩子都低着头还是不叫。
关吉栋突然拍了一下炕沿:“你们咋这么不懂事呀,啊!”
这一吼,吓了孩子们一跳。高秀兰看着自己的三个孩子很心疼,说:“别吓着他们,不叫就不叫吧。”
关吉栋见高秀兰有点不高兴了,马上收回了脾气,他也不想把气氛搞得太僵,同时也不想对这三个孩子失去耐性:“啊,好。我不是非逼着你们叫我爸,这是给你们的妈面子懂不懂?行了,不爱叫就不叫吧,以后就叫我老关头吧!”
高秀兰听出了关吉栋有些不满意了,说:“别,叫关大爷吧。你们几个快叫呀!”
可是几个孩子还是没有张嘴的意思。
关吉栋真的忍不住了,他没有再理会高秀兰的感受,脾气又上来了:“你们这几个孩子呀,一点不让你们的妈省心呀,你们叫了,你们的妈心里会多舒坦呀!算了,你们爱叫啥叫啥吧,叫老鳖犊子都行!可不管你们叫啥,我也是你们的继父!咱们今天把话说明白了,以前你们没有父亲,没人管你们,一个个像个野孩子似的,胆子大得没边了,敢把天捅个窟窿,敢把地砸个眼子,没教养,没规矩,人见人烦。从今以后不行了,因为你们有父亲了,就是说有了我,虽说是继父,我也要管你们了,谁要再敢撒谎、打架、不听话、干坏事、不干活,别说我不客气。你们不把我当爸可以,我可是把你们当做我的孩子,该打就打,该骂就骂,我不会留情的,要不然你们的妈找我干啥呀,是不是?你们听没听懂?啊?”
几个孩子还是不说话。
关吉栋又提高了嗓门:“听没听懂呀?”
高秀兰下地推了他们一下:“说话呀,听没听懂呀?快说话!”
半天,宝银开口了:“……听懂了。”
宝玉看了宝金一眼,也开口了:“我二哥听懂了,我也听懂了……”
高秀兰看着宝金没有张嘴说话的意思有点着急了:“宝金,说话!”
宝金恶狠狠地瞪了两个弟弟一眼,依然没有张嘴。
关吉栋不耐烦了:“算了,不说就不说吧,洗洗脚睡觉!睡觉!”
高秀兰催促孩子上炕睡觉,她关上了娟子跑后忘记关上的院门,担心地看着酒厂家属区的另一端。
朱大夫和武凤梅有两个孩子,都是女孩。大的叫朱华,和娟子同岁,小的叫朱琴,和宝银一样大。娟子和朱华是同班同学,而且朱华的父亲和娟子的母亲都在厂医务室工作,所以平时两个人关系很好。一般讲漂亮女孩身边的朋友一定是个丑女。朱华就长得挺丑:大饼子脸,蒜头鼻子,小眼睛。她一直很崇拜娟子,娟子人长得漂亮,歌唱得好,舞跳得好,人见人爱,自己却什么都不行,朱华觉得有娟子这样的朋友很有面子,是她的骄傲。
朱华对娟子今天晚上的突然到来表示了同情和欢迎,她给娟子开了院门。她下身穿了条花衬裤紧抿着棉袄,推着娟子往屋里跑,外面的天太冷了。娟子到朱华家的时候朱大夫和老婆武凤梅正在抻被单,武凤梅又高又胖,把瘦猴一样的朱大夫扯得乱晃。
“你使点劲!”
“我这不使劲了吗!”
“你那点屁劲!”
房门开了,朱大夫很意外地看见了娟子,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握被单的手下意识地松开了。武凤梅一下子失去了重心,拽着被单的另一头向后退了好几步,撞到了地柜上。“朱瞎子你想死呀!”她从地上跳起来拿着被单头甩打着朱大夫。
朱大夫躲闪着,他抓住了武凤梅手里的被单。“有人来了!娟子,这么晚了,出啥事了?”
娟子站在那,眼泪流了下来。
“爸,你就别问了,娟子心里怪难受的。”朱华边说边帮娟子擦着眼泪。
“谁欺负你了?”看见娟子哭了,朱大夫更加关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老关头……”娟子很委屈地说。
“老关头咋了?”
“老关头跑我们家住去了。”
娟子的话犹如晴天霹雳,朱大夫突然变得很烦躁:“这个老关头,娘的,他到底还是去你们家睡了!……”
武凤梅站在一旁并没有察觉到丈夫的变化:“哎呀我寻思啥事呢,老关头娶了你妈,上你家睡觉不正应该吗!不是说了吗,男女不是亲,睡在一个被窝连着筋!小华子,去炕琴上再拿一套行李,给娟子焐上!”
朱华拉着娟子进了她和妹妹的屋子。
朱大夫自言自语地重复着刚才的话,他把“去你们家睡”,改成了“和高秀兰睡了”。
这时武凤梅才听出丈夫话里的意思,说:“哎朱瞎子,咋像睡你媳妇似的,挺难过呀?”
朱大夫突然发火:“我就难过了,咋的!”
武凤梅吓了一跳:“你抽风呀!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你啥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管不着……”
朱大夫和武凤梅毫无避讳地吵着,朱华在另外的屋子里给娟子铺被子,她和妹妹对父母的这种“交流”方式早就习以为常,只是娟子很不好意思,她觉得对面房间的战争是由她而起:“华子,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你看你,说什么呢,咱们姐们儿还说这话。”朱华很大方地回应着娟子,这样让娟子感到很温暖。“娟子,你说老关头是不是不要脸呀?那么大岁数了,还要娶你妈。唉,高姨多漂亮一个人呀,嫁给了老关头!”朱华当着娟子的面说着老关头的坏话,她觉得这样会让娟子心里好受点。
娟子为母亲开脱着:“我妈为了不下乡……”
“老关头晚上在你们家睡觉,和你妈在一个被窝里睡呀?”朱华好奇地问。娟子不想回答,只是摇了摇头。
“肯定在一个被窝里睡呀,两口子嘛。”朱华很兴奋的样子。
娟子对朱华的兴奋很反感,她转过去身子,说:“睡吧华子。”
朱华闭了灯,两个人又说了些闲话,朱华困了,渐渐就入了梦乡。可是娟子睡不着,她觉得心里特别的乱,又生气又委屈,自己又理不清,睁着眼睛在黑夜里想着。
这个夜晚睡不着的还有朱大夫,他一声声地叹着气。
武凤梅问:“想啥呢,还不睡!”
“你说老关头那体格,像铁块子似的!……”
“担心了?”
“我有啥担心的!”
“就你那小心眼,我要是看不出来,就出鬼了!你那么说吧,高秀兰今晚上,可是久旱逢甘雨了!”
“武凤梅,你太下流了!”
这个夜晚高秀兰家的气氛有些异样。
关吉栋在脱衣服,三个孩子紧紧地闭着眼睛,显然他们不敢看这一幕:关吉栋将钻进他们母亲的被窝。以往宝金和宝银睡一个被窝,宝玉和母亲睡一个被窝,今晚宝金自己一个被窝,宝银和宝玉睡在一个被窝,三个人眼睛虽然都闭着,却可以看到眼珠在眼皮底下不停地转着。宝玉停不住了,还是睁开了眼睛看着关吉栋,看着他脱光了衣服,准备进母亲的被窝,他鼻子一抽一抽的要哭。关吉栋光着膀子,看看宝玉又看看高秀兰,他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做。
高秀兰看到了,替宝玉拉了拉被子,说:“宝玉,闭眼睛,睡吧。”
宝玉瘪着嘴紧紧闭上了眼睛。关吉栋拉灭了灯,终于钻进了高秀兰的被窝里。
“真热乎,像盆火炭似的!心都烤热了呀!……我身子凉不凉?”
“不算太凉。”
“做梦也没想到呀,能把你搂在怀里,秀兰,这辈子就是为你死八百回,我也值了呀!……”
“说什么死呀,咱们都要好好活着!”
“我有福气呀,我有福气!……”
“你不嫌我孩子多,累赘人?”
“不嫌,你要是孩子少了能跟我吗,我认了!你就是再有十个八个孩子,我也认了,我愿意为你当牛做马,秀兰!……”
高秀兰按住了关吉栋:“别急,孩子们都没睡呢……”
关吉栋诚恳地回答着:“不急,不急……”
他们俩的对话三个孩子都听在了耳朵里,宝金在黑暗中躺着,偷偷把手伸进了宝银、宝玉的被窝,狠狠掐了宝玉一下,宝玉杀猫似的哇一声哭起来。屋里的灯亮了,关吉栋支着光身子坐起来:“咋了?”
宝玉不说话,只是大声哭着。
高秀兰紧张地问道:“宝玉,咋了?”
宝玉没有回答,还是大声地哭。
关吉栋莫名其妙地问着:“咋了,让鬼掐了呀?说话呀,咋了?”
高秀兰对关吉栋说:“宝玉以前跟我睡一个被窝,是不是……”
关吉栋压在了高秀兰的身上,身子探过来:“好了,别哭了,以后你妈就和我睡一个被窝了,孩子大了,不能和妈睡一个被窝,和妈睡一个被窝,肚子疼,知道不?”
高秀兰嗔笑了下,对宝玉说:“别哭了,睡吧。”
关吉栋又闭了灯,屋子重新陷入黑暗,宝玉抽噎着渐渐平息。
宝金在黑暗中坏笑着,又把手偷偷伸进了宝银、宝玉的被窝,再一次狠狠掐了一下宝玉,宝玉就再一次哇地大哭起来。
灯再次亮了,关吉栋支起身子看着宝玉。
高秀兰看着宝玉:“宝玉,又咋了?你和你二哥睡不挺好吗,哭啥呀?”
宝玉哭个不停。
关吉栋坐在那看着,脸沉了下来。突然地上那个笼子里的母鸡啼叫了起来,其声怪异。关吉栋掀开被子跳下地,趿拉着他的棉皮鞋走到鸡笼子跟前,狠狠一脚踏上去,鸡笼子当时就被踩扁,那只母鸡嘎的一声叫没动静了。关吉栋一脚接一脚地踏着:“我叫你叫,叫你叫,叫,叫!叫!”
三个孩子吓得用被子蒙住了头,大气不敢出。
高秀兰惊恐地看着:“你干啥呀?”
关吉栋走回来闭了灯:“这回好了,这回它再不用叫了!”
高秀兰抽泣地哭起来:“你脾气也太暴了!吓人……”
关吉栋喘着气说:“是,我脾气是暴,可你放心,我不会和你发脾气,更不会捅你一手指头的,你相信我!”
后来高秀兰就哭了,嘤嘤地哭着,像一只蚊子在夜晚里飞翔。
这一个晚上大家都睡得不好。
自从父亲不在,母亲把所有的微笑和愤怒都给了孩子,可如今一个男人走进了这个家,母亲要把微笑给他,还要和他睡在一起,而这个男人不是别人,却是孩子们最痛恨的老关头。孩子们心里的那份别扭,恐怕没有什么办法清除掉了。憎恶和厌烦像一棵树一样,在他们幼小的心灵上扎了根。
早上,关吉栋和高秀兰都去上班了,宝金躺在炕上跷着二郎腿吹笛子,吹着《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撒气漏风的,音调不准。宝玉蹲在地上伴着哥哥的笛声,看着被关吉栋踩死的母鸡,眼泪汪汪的。宝银在厨房干活:“哥,我洗完碗了,该你扒炉灰和煤了!哥!”
“哎呀,听见了,瞎喊啥呀!”宝金放下笛子,他看着地上的宝玉,“宝玉,想不想吃鸡肉?”
宝玉泪眼汪汪地回头看着哥哥:“想,可是不敢,再说生的怎么吃呀?”
宝金下了炕,蹲在宝玉旁边:“只要你想吃,我就能把它弄熟!宝银,炉子上的水开没开?”宝金对着厨房喊着。
“开了!”宝银在厨房里回答着。
“把水壶拎来,拿个盆过来!”宝金坐在炕沿上得意地笑着,露出了他的招牌小虎牙。两个弟弟都很了解哥哥,他们知道哥哥又要干“大事情”了。
宝银拎着水壶拿了一个盆出来:“哥,干啥?”
“把鸡放在盆里,再把开水倒上去。”他吩咐着宝银。
“哥,你要干啥?”宝银问道。
宝玉坐在宝金的旁边:“哥说,把它吃了!”
宝银阻拦着:“哥,不行呀,妈临走时说,她下班回来给咱们做!”
“她下班了做,老关头不是也跟着一块吃吗!”
“不给老关头吃呀?”
“美的他!他昨天晚上跳下地就把鸡给踩死了,比日本鬼子都狠!”
宝金把死鸡扔到了盆里,把开水往鸡的身上浇,然后蹲了下来拔鸡毛:“你俩过来帮我拔鸡毛。”
屋子里弥漫着热水烫鸡毛的味道,三个孩子围着那个热气腾腾的盆,一把把的鸡毛从鸡身上落到了地上。宝金站起来,他把那只褪了毛的母鸡高高地举起来,宝银和宝玉伸着被热水烫红的手要抢哥哥手里的鸡。“你俩馋疯啦?这还没熟呢,抢什么抢?”
宝银扇动着红红的手:“哥,你会做吗?”
“这有啥难的,把鸡毛褪净了,剁成块下锅煮呗,放点盐,放点花椒大料,行了!”
宝银和宝玉一直跟在哥哥的后面,用一种崇拜和期待的眼神看着哥哥把一只整鸡,变成鸡块、鸡条和鸡片。再把这些毫无形状的生鸡肉,变成毫无形状的熟鸡肉,鸡肉的香味掩盖了褪鸡毛时难闻的味道。三个孩子蹲在炉台边啃鸡,啃得一个个满嘴巴是油。宝金拿着一只鸡腿在啃:“香不香?”
宝银和宝玉的嘴里都塞满了鸡肉:“香,香!”
宝金拿着鸡腿向两个弟弟发号施令:“一点不给老关头留,一会儿把汤都喝了!”
宝银问哥哥:“哥,给妈和姐留点吧。”
宝玉也央求着哥哥:“留只腿吧!”
“不留,全吃光!咱就说鸡放在院子里叫黄鼠狼给偷去了,给妈和姐留不就露馅了吗?一会儿吃完,把鸡毛和鸡骨头都倒了,倒胡同口那个垃圾堆去!咱可说好了,不管谁问,都说鸡叫黄鼠狼给偷去了,听没听着?”
宝银、宝玉答应着:“听着了!”
三个孩子继续吃着,宝银和宝玉的腮帮子被鸡肉撑得满满的,宝金突然指着宝银问:“鸡呢?”
宝银一愣:“鸡,鸡叫黄鼠狼偷去了。”
“不行,宝银你反应太慢了,妈要是问起来,你们一定要快点回答。鸡呢?”宝金又问了一遍。
“叫黄鼠狼偷去了!”宝银这次的回答很迅速。
宝金又指着宝玉问:“鸡呢?”
“叫黄鼠狼偷去了!”
“鸡呢?”
宝银和宝玉一起回答:“叫黄鼠狼偷去了!”
三个孩子对自己的设计感到十分满意,他们把一只鸡都吃了,兴奋得像过年一样,完全不想后果会是如何。
每年冬季县武装部都要招兵,今年听说要招一些文艺女兵,朱华动员娟子去报名。“就凭你,准能被招了,文艺女兵呀,妈呀,太了不起了!”
娟子活心了,想去试试。
县武装部礼堂的舞台上部队文艺队的战士在排练舞蹈《夜练》,男兵女兵红五星红领章个个英姿飒爽。在一个青年军官的带领下,于夜幕下走着军人的步伐,整齐划一,即轻柔又刚健,个个眉宇之间显出警惕锐利的英气。
一群年轻人站在台下看着,个个完全入迷了,只剩下一脸的羡慕。其中有娟子和朱华。一个女兵拿着表格从外面进来:“哎,报名的青年注意了,马上到外面排队,马上到外面排队!”台下的一群青年人听到喊,一窝蜂似的往外跑,娟子、朱华和朱琴被人推着往外跑。“慢点慢点呀,急啥呀!”院子里排了两排长长的队伍,娟子挤在其间。朱华在一旁跟着往前挤。
娟子说:“朱华你也报名吧,咱们俩一起报!”
朱华说:“我不报!”
娟子说:“你不想当解放军呀?”
朱华说:“谁不想当解放军呀,可我能当上吗,就我这长相……再说了,我唱歌跑调,跳舞也不好看,人家能要吗?我不报你报吧!”
排了很长的时间,娟子终于拿到了表格,她和华子两个人看着表格,不知道该怎么填,拦住了一个女兵问:“哎同志,这个表咋填呀?”那个女兵说:“没念过书呀,姓名、性别、年龄,就填呗,这还用问吗!”朱华看着那个女兵走了,用鼻子哼了一下:“牛啥呀牛呀,不就穿了一套军装吗!”娟子说:“就那套军装才牛呢,咱为啥就穿不上呢?”朱华说:“等你穿上了,把她给毙了,看她还牛!”娟子说:“就怕咱穿不上呀!”
娟子拿着表格回到了朱华家里,她和朱华研究着怎么样填表格。娟子拿着笔在嘴里咬着,看着表格,突然说:“华子,我不想填了!”朱华愣了,说:“好不容易拿到的表,你咋又不想填了呢?”娟子说:“你看这个栏里,家庭成分,我家是官僚富农,听我妈说,我爷爷和我爸都在国民党部队里干过,人家能要我吗?”朱华听了,也没了主意,说:“你们家成分这么高,我还不知道呢。官僚富农可够呛,人家要的是贫下中农呀!”娟子愁了,拿着笔在嘴里咬着,想了半天,脸上有了喜色,说:“华子,我有主意了!”朱华问:“你有啥主意了?”娟子说:“我改姓吧!我把张娟改成关娟吧!”朱华糊涂了:“你咋改成了关娟呢?”娟子拿着笔捅了一下朱华的脑门,说:“你呀,太笨!我后爸不是姓关吗,他是党员,又是转业军人,我改成了他的姓,人家不就要我了吗!”朱华也高兴起来,连说这个主意好:“娟子你真聪明呀!”可娟子拿着笔,还是不填,脸上又起了愁云,说:“其实我真不愿意这么填,老关头给我当后爸我都不乐意,这还成了我亲爸了,心里真别扭呀!”朱华说:“哎呀,为了当兵,顾不了那么多了,你就认了吧!”娟子叹口气,歪歪扭扭地在表格里填上了“关娟”两个字,自己怎么看怎么别扭,一直皱着眉头,像咽了一粒苦药似的。
县城中央有一条大河,这条河是孩子们的天堂,夏天可以到这里来游泳、抓鱼,冬天可以到这里来滑冰。那时候的孩子们大多都没有冰刀,他们用木板做成了滑冰的工具,叫做冰板,用绳子绑在脚下,一蹬一蹬在冰面上滑,玩得也很开心。宝金哥儿仨吃完了一只鸡,肚子里舒服了,就想到了去大河玩。随即招来了附近的孩子们,先是在肚皮上印上字,前面印上“先锋”或者“青春”或者“前进”等字样,后面则印上号码,有的干脆印在了脸上,红红的看着很好笑,他们自己也能笑疼了肚子。十几个孩子光着上身排队等着印刷字码,一个个冻得直抖,却又兴奋无比。宝银手里端着一碗用肥皂和红钢笔水调好了的红印水,宝金替每一个上前卧在凳子上的孩子印字码,把模子往上一铺,后面印完翻过来印前面。
一个叫大眼驴的小孩戴着军帽挤上来:“司令,先给我印,给我印!”
宝金看着他的军帽:“大眼驴,谁的军帽?”
“我哥抢的!”
“借我戴,我就先给你印!”
大眼驴摘下军帽二话没说扣在宝金的头上,宝金表扬他:“够意思!”
印完了字,宝金领着部下们来到了大河,宝金举着块木板当指挥刀,喊着:“同志们,大红房的混蛋们正在河里滑冰板,他们还没有发现我们的到来,我们要出其不意,打他个措手不及,杀他个回马枪!脱!”所有孩子都脱下了棉袄,露出了肚皮上和后背上的字码。
宝金一挥木板:“同志们,冲呀!——”
孩子们拎着冰板,捡起石头冲向前方:“冲啊!”
冰上滑冰板的孩子们其中一人突然发现冲过来的红肚皮的孩子,大惊失色,“不好,烧锅街的坏蛋们杀来了,快撤呀!”
滑冰板的孩子们纷纷往岸上撤,但是已经来不及,宝金领着他的队伍已经冲过来,双方立刻混战到一起。滑冰板的孩子们脚下站不稳,纷纷倒地。烧锅街孩子们的突然进攻让大红房的孩子们猝不及防,“战斗”仅仅进行了三四分钟就停止了。烧锅街的孩子们胜利了,胜利的根本在于他们的奇怪打扮,大红房的孩子们更多的是被吓跑的,冰面上留下了他们的冰板和爬犁。宝金带着他的兵在冰面上兴奋地玩着。宝玉滑着冰板来到宝金跟前,宝金正蹲在地上往脚上绑冰板。
“哥,军帽借我戴戴呗!”宝玉央求着哥哥。
“不借!”
“哥,中午了,回家吃饭吧?”
“你饿了?”
“没饿,一打嗝还鸡肉味呢!不信你闻!”
“谁闻呢,怪臭!没饿你着急回啥家?”
“我怕咱妈找!”
“找啥找呀,知道咱们丢不了!这块冰面叫咱们抢回来了,咋也得多玩一会儿呀!”说着,滑着冰板跑远了。
宝玉看到了宝银:“二哥,回不回家呀?”
“哥咋说呀?”
“哥说不着急回家。”
“那你还问我!”
宝银踩着冰板在冰面上做着各种动作,他滑到了朱大夫二姑娘朱琴的身边,朱琴一个人用爬犁锥挑着爬犁来到了大河,站在河边看着冰面上玩耍的孩子们。宝银说:“你倒下来滑呀,站着干啥?”
朱琴说:“宝银,冰结实吗,不能掉下去呀?”
“掉下去怕啥呀?掉下去就喂鱼呗!”
“死宝银,你喂鱼吧,我才不喂!”
“我不怕掉下去呀,我喂啥鱼?”
“我也不怕!”
“你不怕你下来滑呀,没事,掉不下去,你看这么多人在滑呢!”
朱琴小心翼翼地坐上去,用爬犁锥扎着冰往前划。宝银蹬着冰板,在后面推。一个外号叫山梨蛋子的小孩滑到宝金跟前,拍了下他的肩:“司令,你看你们家宝银,多骚呀,推小姑娘!”宝金顺着山梨蛋子的手指看去,看到了宝银在推朱琴,说:“太不像话,真骚!山梨蛋子!给我哄哄他!”
“是!”山梨蛋子兴奋了,把身边的孩子们叫过来,“来来,哄哄宝银!”
这是孩子们喜欢干的事情,于是全体兴奋:“对,哄哄宝银!”
山梨蛋子喊着口号:“一、二!”
孩子们一起喊道:“骚宝银!”
“一、二!”
“骚宝银!”
宝银站住了往那边看,突然恼了,他一把抢过朱琴手里的爬犁锥,滑过去,挥起来就打,“谁骚呀,你们骚,你们骚!我叫你们骂人!……”孩子们吓得四散逃跑。宝银追着山梨蛋子打,“你妈腿的山梨蛋子,你才骚,你骚!你骚!”
宝银追了上去一抡,用爬犁锥的木把打在了山梨蛋子的后脑上,山梨蛋子扑通倒地,宝银惊呆住,不敢动了。山梨蛋子倒在地上捂着头大嚎,头上出了血。孩子们聚拢了过来,宝金蹲到地上去扶山梨蛋子:“山梨蛋子,山梨蛋子!”
山梨蛋子坐在地上,摸了一把头看看手,手上全是血,哭声更响了:“血,出血了呀,妈呀,完了!……”
宝银吓得往后直缩。冰面上的孩子渐渐地少了,被阳光照射的刺眼的冰面上留下了长长的血迹,血迹的一端无限延长,而另一端站着三个孩子:宝金、宝银和宝玉。
高秀兰一直在担心娟子,她早上走得很早。她想去朱大夫家看看娟子,但是走到一半她就调头了,高秀兰不知道自己去了应该说什么,她是个脸皮薄的人,到朱家去责问自己的女儿,总不是件体面的事。左思右想之后,高秀兰决定去医务室等朱大夫,等他来了问问娟子昨晚在朱家是怎么过的夜。可是高秀兰见到了朱大夫,还没等她开口,朱大夫倒说话了:“秀兰呀,脸色不大好呀?”
“是吗?我脸色不好了吗?”高秀兰没弄明白朱大夫话里的含意。
朱大夫自己捏捏脑:“哎呀,我也头疼呀。秀兰呀,你手有劲,你帮我挤一挤吧。”
高秀兰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走到朱大夫椅子后面。朱大夫摘下眼镜,仰着头。高秀兰看着朱大夫倒着的脸,觉得很滑稽,一双小眼睛随着高秀兰左右手拇指和食指在他额头的挤压而一睁一闭,朱大夫说:“秀兰……我……昨天……晚上没睡好呀。”朱大夫被高秀兰挤着脑皮,不知道是痛苦还是舒服,声音有些黏滞。
“你火挺大呀。”高秀兰看着自己给朱大夫额头挤出的五个菱形紫色皮下出的血点说,“哪来这么大的火呀?”
朱大夫戴上眼镜,走到镜子前,照了照自己:“可不是吗,火大呀!对了,娟子就在我家住吧,我家炕大,有的是地方。她一个姑娘家,和你们住一铺炕,咋说也不方便。”
“那咋好意思呀!”高秀兰正要问娟子的事,朱大夫倒是先说了。
“没事,她和我们家华子好得一个人似的!”高秀兰听朱大夫这样说,正想说句感谢的话,没想到朱大夫却把话题转了,问:“秀兰呀,还行呀?”
“啥?”
“就那个……老关头。”
高秀兰明白了,一脸的平淡:“行,挺好。”
“满意?”
高秀兰不高兴了,她故意说:“满意。”
“孩子们在一个炕上,方便吗?”
“孩子们睡着了。朱大夫,你还想知道啥,我一块告诉你!”
朱大夫觉出了高秀兰的不悦,说:“噢,不不,你误解了,我就是关心关心你!……好就好呀,满意就好!满意好!……”说着,朱大夫长叹气,说,“秀兰呀,有件事我本来不想这么办,可我没办法呀!”
“啥事?”
“厂里号召机关同志下基层,你说咱们医务室就三个人,谁去?我本来想让小赵去,可是,秀兰呀,你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一想到你和老关头……我这心呀,就像针扎似的,刺刺地疼呀!……”
“朱大夫,你不用说了,你就告诉我吧,到哪个车间去?”
“秀兰呀,你得理解我呀,我不是想坏你呀,我就是……就是刺刺地疼呀!……”
“我知道,我走了你就不疼了!”
高秀兰说走就走了,朱大夫这才知道,原来他身边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其实是挺倔犟的,他追出去:“秀兰,秀兰!……”
高秀兰没有理他,自己去了涮瓶车间,和那些妇女们一样涮起了瓶子。
关吉栋是中午快下班的时候知道了高秀兰被下放到涮瓶车间的。关吉栋在锅炉房往炉门里甩煤,甩了几锹用手罩着眼睛往里看了看,关上炉门,走到工具箱前,从里面掏出一个日历头,用铅笔往上记着什么。这时老柏来了。
关吉栋说:“哟,柏科长来了,有何贵干?”
“挺好的呗?”
“啥呀挺好的?”
“跟我装呀!记啥呢?是不是记一晚上打几次冲锋?”
“柏科长你老不正经呀,我记每个月的花销,今天买了二斤旱烟,还准备割二斤肉,晚上包饺子!”
“精神头挺足呢,没腰酸腿疼!”
“我上山呢,腰酸腿疼!”
“说是比上山累嘛!”
“说是?就像你没上过?好像你挺清白的啊,你这个老柏!”
老柏觉得气氛很融洽了,就说出了自己来锅炉房的主题:“老关呀,和你说件事呀,你别不高兴。”
“啥事?”关吉栋警惕起来,他觉得老柏口气挺严肃的。
“高秀兰下涮瓶车间干活了。”
关吉栋一愣:“为啥?”
“不是号召机关下基层吗!”
“准是那个朱瞎子搞的鬼!”
“别瞎想呀,真不是朱瞎子搞的鬼,厂里领导定的!”
“厂领导为啥这么定呀?”
“人心不是一碗水,没法平呀。高秀兰没下乡就不错了,总该到车间吃点苦吧,就是这么想的。”
“你也这么想?”关吉栋明显的有点火了。
老柏义愤填膺地说着:“我二百五呀我这么想,高护士涮多少个瓶子,也比不了她针打得好呀!这年头都乱了套了!”
“你说我用不用找厂领导?”
“我看你别找了,厂里这么一枝花叫你摘去了,偷着乐吧。找这个找那个的,谁也不会同情你,反而觉得你是得了便宜卖了乖!”
“噢,我打光棍子他们看着就舒服是不是?”
“你和我发啥火呀!我就是怕你再去闹才来告诉你一声的。忍一忍就过去了,好不好?”
关吉栋听了老柏的话,没有去找厂领导,可是他还是心疼高秀兰,中午下班的时候,借了一辆自行车,到涮瓶车间去接高秀兰。武凤梅出来了,看到了关吉栋,很意外的样子:“呀,老关……师傅?”
关吉栋说:“你就喊我老关头得了,啥师傅呀!”
武凤梅说:“我可没想喊你老头呀!咋的,来接人了,哎呀,真是心疼媳妇呀,咋没人来接我呀!”说完大笑。这时高秀兰出来了,脸色苍白,很疲倦。
关吉栋不理武凤梅,走上前喊道:“秀兰!”
高秀兰听到了武凤梅的话,同时看到了下班的女工们都拿眼睛看着她,她有些不高兴了:“你来干啥呀?”
关吉栋说:“我来接你!”
高秀兰说:“接啥呀,这么远一点的路,出门就到了!”
“冷不丁儿干这活受不了,你上车吧!”
“哎呀,接啥接呀!”高秀兰有点不耐烦,急急忙忙往前走。
关吉栋推着车子追上了高秀兰,很生气:“你咋不让我接呀,嫌我老,怕我给你丢人是不是?嫌我老现在还来得及,咱们马上去民政把结婚证毁了,走,去民政!”
高秀兰倚着墙站着,脸色愈加苍白:“不是呀,你理解错了,我不是嫌你老,我是怕别人说我太娇气,第一天到涮瓶车间干活,就叫人来接,别人会有闲话的呀!”
关吉栋缓了下来:“听那些闲话不用活了,他们爱咋说咋说!你咋了,脸色这么不好?”
“我胃疼。我就怕沾凉,一沾凉就胃疼。”
“快上车吧!来来,上来!”
关吉栋把高秀兰扶上车,推着往前走:“啥时候得的这病?”
“生宝玉的时候,他爸不干活,天天出去玩麻将,我月子里洗尿布、生气,就坐下了这病。”
“你那个男人呀,一点也不知道心疼人!”
关吉栋骑着车子带着高秀兰往家走,关吉栋嘱咐高秀兰回家喝热水,上炕躺着,什么都不准干。他们还想到了那只鸡,关吉栋兴奋地问着高秀兰想吃什么口味的,想吃炒的还是想吃炖的,他说他做鸡非常拿手,说得高秀兰心里热乎乎的,胃痛不觉就轻了一些,没那么疼了。可是当他们回到家的时候,高秀兰的胃又严重地疼了起来。
他们先发现,鸡没了,接下来发现,鸡叫孩子们给吃了。开始高秀兰还不相信,他不相信孩子们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可是关吉栋拿了锅给她闻,又拿了炉钩子蹲下来,去钩炉坑里的炉灰,钩了几下钩出了鸡肠子,高秀兰不得不相信,鸡真是让孩子们给吃了。高秀兰说:“这几个孩子呀!……”就觉得胃又开始疼了。
关吉栋火了:“这是啥孩子呀,咋这么没教养呀!还能把一只鸡整个儿都吃了,不想着给妈留点,太忤逆了,太少教了,我就没见过这样的孩子!”
高秀兰站在那眼泪流了出来。
关吉栋说:“我看这孩子就是叫你惯的,你是不是不舍得打呀,啊?该打就得打,该揍就揍,棍棒之下出孝子,这是老祖宗留下的指示。你等他们几个回来了,我非揍他们不可,不把他们的屁股打肿了,算他们便宜!”
高秀兰捂着嘴哭出了声音。
关吉栋觉得不对,上前扶住她:“秀兰,秀兰,来来,你上炕歇着,上炕歇着,哎呀这炕有点凉呀!我马上把炉子生着,炉子生着炕就热了,好了好了,没事了,孩子回来我管他们!”
关吉栋帮着高秀兰脱了鞋,把高秀兰推上了炕,脱下自己的半大棉袄,盖在高秀兰的腿上:“你呀,小孩似的,总爱哭。”
“老关呀,孩子是不好,是该管,可你一定不要打他们,不要和他们发火……”
“这不打不发火咋管呀?”
“孩子们本来就怕你,不愿意接受你,你刚来没几天就打他们,他们就更没法接受你了。他爸懒归懒,馋归馋,可从来不打他们,你要想当他们的父亲,你也不能打他们……你可以吓唬他们,也可以给他们讲道理,就是不能打他们,好不好老关,你能不能听我的?”
“行,我听你的,你的话就是最高指示,我坚决执行照办:不打不骂不发火,给他们讲道理,关键的时候可以吓唬他们一下。行了吧?”
“老关,我知道你对我好!……”
“说实在的,不是为了对你好,你的这几个孩子,谁能来受这份罪呀!行了,别哭了,我知道一个女人没有了男人就没有了靠山,以后我就是你的靠山,你放心吧,我会对你越来越好,就是把心扒出来给你,我都不后悔!”关吉栋坐在高秀兰身边,拿着高秀兰的围巾为她擦眼泪。高秀兰突然扑在关吉栋的怀里,放声哭了起来。
没有孩子的时候,高秀兰在关吉栋的面前更像是个孩子。关吉栋满心幸福地担任着父辈一样的角色。关吉栋说晚上割点肉包饺子,鸡没有了,包点饺子,一家人吃顿团圆饭,也算宣告他正式担任继父了。
傍晚的时候关吉栋早早回了家,开始剁馅子和面,不久高秀兰也回来了,两个人一起包饺子,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包饺子特别容易产生甜蜜感,仿佛把一切情感都包在了饺子里,然后吃到嘴里的不是饺子,而是快乐。关吉栋自从老伴死了以后,很久没有这样快乐了,他被这快乐陶醉着,嘿嘿地一个劲瞅着高秀兰笑。可是他的快乐没有维持多久就被毁掉了,天快黑的时候,院子里传来了一片吵嚷声,还有哭声和叫骂声,关吉栋听到了十分惊异,他拉开门出去看,看到了院子里站满了孩子和家长,孩子们在哭,家长们在吵,一片混乱。
高秀兰也出来了,她站在那脸就白了,因为一看就明白,准又是她的几个孩子在外面惹了祸,人家的家长找来了,而且来的人一个个怒火冲天。
看来事情严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