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途公共汽车上挤满了人。站着的人把坐着的人也挤成一团。钟槐和刘玉兰也只好紧紧地挤在一起。钟槐感到局促不安,但刘玉兰却感到无所谓,不时地主动与钟槐说话。刘玉兰问:"你们政委在你们团是多大的官?"钟槐说:"最大的官,他还兼着团长呢,又是团里的党委书记。"刘玉兰说:"你们团有多少人?"钟槐说:"职工连带家属有一万多人。"刘玉兰说:"你们政委是多大的官?"钟槐说:"县团级,在地方上跟县委书记一样大。"刘玉兰说:"这么大啊?你们团有多远?"钟槐说:"离乌鲁木齐有几百多公里。先坐这公共汽车,再坐拖拉机,然后还要走一段路。"刘玉兰说:"你们政委没有小车?"钟槐说:"有一辆嘎斯车。但是公车,不让私用。所以政委才让我来接你。"
拖拉机突突突地行驶在农场的土路上,扬起一团团尘雾。钟槐和刘玉兰坐在颠簸的拖拉机上。
刘玉兰问:"钟槐,你多大了?"钟槐说:"今年足岁二十二。"刘玉兰说:"那你比我还大一岁呢。那我就叫你大哥吧。"钟槐说:"不行,不行。你怎么能叫我大哥呢。我该叫你伯母呢。郭政委比我爹还大一个月,我叫他叫郭伯伯的。"
由于拖拉机的突突声太响,两人说话只好放大声音。
刘玉兰说:"钟槐大哥。"钟槐说:"我不是说了么,不要叫我大哥,叫钟槐就行。"刘玉兰说:"那好吧,钟槐。你觉得我嫁给一个比你父亲还要大的男人是不是有点那个?"钟槐说:"有点啥?"刘玉兰说:"是不是很傻?"钟槐说:"我不知道。反正只要自己愿意的,也说不上傻。"刘玉兰说:"为啥?"钟槐说:"我爹现在的老婆比我爹就小十二岁。"刘玉兰说:"可是郭政委比我大二十几岁了。听你刚才的话,现在你爹的老婆不是你娘?"
钟槐说:"不是。"刘玉兰说:"那你娘呢?不在了?"钟槐说:"在!是我爹把我娘抛弃了。"刘玉兰说:"你爹是干啥的?"钟槐说:"副师长。"刘玉兰说:"天哪,这么大的官啊!比郭政委还大,是吧?"钟槐说:"可以这样说吧。但他官再大,我也不认他这个爹!"刘玉兰说:"为啥?"钟槐说:"喜新厌旧,不像个好男人!"
拖拉机在通往农场的路口停住。钟槐、刘玉兰跳下车。钟槐为刘玉兰背上蓝布包。
西边的太阳在降落,东边的天空上布满了阴云。
钟槐说:"走吧,还有十公里的路才到团部。"两边是绿油油的林带。
刘玉兰说:"钟槐哥,你走得慢点么。我跟不上么。"钟槐有点气恼地说:"再不走快,到不了团部天就黑了。喂,你不要再叫我哥行不行,你不能叫我哥。不知道吗?"刘玉兰说:"钟槐哥,你干吗对我那么凶啊?"钟槐生气地说:"你还要叫!你是我伯母!你叫我哥那就乱了辈分了!"刘玉兰说:"我偏要叫,在我没跟郭文云办结婚前,我就要叫你哥!钟槐哥!钟槐哥!嘴在我身上,我爱咋叫就咋叫。"钟槐一脸的羞涩与无奈。
乌云密布。大雨倾盆而下。钟槐领着刘玉兰躲进地头一个旧瓜棚里。雨在飘散。
刘玉兰说:"钟槐哥,你在团里是干啥的,政委干吗让你来接我?"钟槐说:"原先我是政委的通讯员,后来团里成立了值班室,我就当上了值勤班的班长。"刘玉兰说:"这么年轻就当上班长啦。你还没对象吧?"钟槐扭捏地说:"我还年轻着呢,找什么对象!像郭政委四十都出头了,才解决个人问题,我急啥。"刘玉兰说:"唉!人不出来不知道,一出来才知道,人可以走的路多得很呢。"钟槐说:"咋啦?"刘玉兰说:"咱们老家穷啊。我娘对我说,出去找个有钱有地位的男人,总比在这儿这么苦熬着强。去年邻村的一个村长看上我了,那村长都五十几岁了,长得尖嘴猴腮的,下巴尖得像鹰嘴巴,眼睛小得像两粒黄豆子,又老又难看。可我娘说,年龄大点怕啥,长得难看怕啥,过一天好日子就算一天!我有点不愿意,就这么拖了两个月。可再往后拖,娘就要把我赶出家门了。正在这时候,我们村有一个从新疆回来探亲的人,就给我介绍了你们政委。"钟槐说:"你爹你娘待你咋这么狠心啊?"刘玉兰叹口气说:"那也是没办法,穷啊。可我真要离家到新疆来,我娘送我上车时,她也拉着我的手哭了。我爹呢,凡家有的,能让我用上的都让我带上了,我们山里人自制的草药丸,像治感冒,治拉肚,甚至连治被蛇咬伤的药丸都让我带上了。"
钟槐很同情地叹了口气。雨点正在小下来。
刘玉兰说:"那人说,政委是个县级干部,老革命,工资也高,才四十岁。还说,他们那儿粮食可以敞开肚子吃,每月还能吃上一次肉。我娘就让那人赶快给政委回信,说我很愿意,还去镇上照了张相寄去。后来,政委寄来了盘缠,还有一千元钱是给我们家的。我娘我爹去邮局拿回那一千元钱,高兴得手抖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一千元钱,在我们那儿可以买三头牛了。"钟槐说:"你看,郭政委待你家多好啊!"刘玉兰说:"就因为这,我才一口答应的。心想他肯定是个好人。"钟槐说:"他就是个好人!"刘玉兰说:"是呀,他跟我们那个村长比起来,是要好多了。但一想到他比我爹还大两岁呢,我就……"钟槐说:"就咋啦?人不能三心二意啊。看着这个比那个好,后来另一个比那一个更好。这样比下去,还有个完呀!"刘玉兰说:"找对象就应该要找个称心如意的么。毕竟那是一个人一辈子的大事!"钟槐说:"那也不能见一个爱一个,这种人我最看不上眼!"刘玉兰说:"我一个人都还没爱呢,咋是见一个爱一个?就是那个郭政委,我连面都没见,起码的感情都还没呢,爱就更说不上了。"钟槐说:"反正你是答应做人家媳妇了,再说也没用!"刘玉兰说:"有没有用,我自己心里清楚!"
雨停了。夕阳已落到西边的山顶上。钟槐说:"走吧,到团部天就要黑透了。"钟槐带着刘玉兰走过一片荒野。由于下了一场雨,原先的一条干沟里蓄满了水。两人被隔在了对岸,而对面就可以看到农场的条田和林带。钟槐往林带那边一指说:"再有两公里,就到团部了。"刘玉兰说:"钟槐哥,我怕水。"钟槐看看天色,叹了口气,犹豫了一阵。钟槐说:"那我背你过去吧。"钟槐背着刘玉兰过河,刘玉兰搂着钟槐的脖子,把脸紧贴在钟槐的背上。
钟槐喊:"你脖子上没长骨头啊,把脑袋挪开!"刘玉兰说:"我偏不!"把脸贴得更紧了。钟槐说:"你再不把脑袋挪开,我把你扔到水里了。"刘玉兰说:"那你扔呀!扔呀!你把我扔在水里,回去你咋向郭政委交代!"钟槐又气又无奈,一脸的尴尬。
前面团部办公室有几扇窗户上闪着灯光。钟槐指着靠大门边的那个窗户说:"那是郭政委的办公室,他肯定在等你呢。"刘玉兰突然停住脚步说:"钟槐哥……"钟槐说:"我跟你说了,你不要叫我钟槐哥!郭政委是我伯伯,你马上是他媳妇了,再小的爷也是爷!按辈分就得这样,这你难道不懂吗?"刘玉兰说:"钟槐哥,我还能见你吗?"钟槐说:"你这话是啥意思?快走吧!"刘玉兰犹豫了好一阵,才迈开步跟着钟槐走。
钟槐在外面喊了声:"报告!"郭文云高兴地说:"来了。"钟槐把刘玉兰领进郭文云的办公室。刘玉兰看到王朝刚忙喊了声:"朝刚表哥。"王朝刚说:"政委等你们都等急了。"郭文云看到刘玉兰,高兴地咧着笑。郭文云说:"没淋着雨啊,刚才那场雨好大啊。"钟槐说:"我们在一个瓜棚里躲了躲,没淋着。"郭文云说:"钟槐,辛苦你了。朝刚,你先领着你表妹到你月季大姐那儿,给她做点好吃的。她想吃点什么,就给她做点什么,啊?"王朝刚说:"好,表妹,走吧!"
刘玉兰看看郭文云,发现比照片上要老,那照片肯定是前几年照的。接着她又看看钟槐,钟槐转身走了,刘玉兰满腹心事地长长叹了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