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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968年的秋天,文化大革命进行中,那时的最高指示是: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学校要复课闹革命……
就是这个复课闹革命叫文丽闹心,因为燕妮不想复课,也就不想去学校上学。文丽给燕妮背上书包,燕妮就扔掉。燕妮说:我不想上学,就不上学!
文丽训斥着说:你不上学?不上学你长大能干什么?
燕妮说:到农村插队啊!当知青啊!
文丽耐着性子说:到农村去就不要文化了吗?
燕妮说:我建国表哥就没文化,考试才得十分,到兵团插队还当连长哪!
文丽说:那是不正常的啊,你跟他学,你看他以后怎么办!
燕妮抬手指着文丽的脸说:你破坏革命积极性!
文丽伸手要打。燕妮脖子一挺,说:你打击报复革命小将!
文丽气得喊:佟志,你管管你闺女!越大越不成话了!简直就是个疯丫头!文丽说着甩开燕妮,抓住一边穿裤子的多多,叫多多穿上棉毛裤。
燕妮看着佟志夹着公文包过来,嘟囔着说:狗子就不上学,回东北老家当小民兵天天抓特务,我为什么要上学啊?
佟志弯下腰,为女儿整理书包,随声附和:就是,上学有什么意思!
文丽一听炸了,上前推开佟志,说:你怎么老跟我唱反调啊,现在中央都号召中小学生复课闹革命!燕妮越大越不懂事全都是你惯的!
燕妮眼巴巴看着佟志,希望爸爸能反驳妈妈。佟志搔搔头,冲着燕妮说:这次听妈妈的,啊。上学多好啊,教室里那么多小朋友,大家一起闹革命多热闹啊!
文丽气得一甩手,发怒了,喊道:我说你听我说话没有啊?一天到晚想什么呢!孩子上学是学文化上课,什么闹革命啊?!
燕妮和多多都吓得不敢说话了,赶紧低头整理,然后手拉手往外走,走出门。燕妮悄悄关上门,却在外面喊:爸爸,我上学要迟到了。
佟志匆匆出了门。文丽一口气没出尽,憋回去了……
佟志的车间也已经复工了,没有了“文革”前的紧张工作气氛,车间里充满了浓厚的政治气氛,到处是标语和宣传画。工人们精神状态懒散,青工们的车床开着,人却聚在一起打打闹闹,没人敢管,有的工人干脆打扑克牌。佟志仍是“文革”前的模样,夹着图纸行色匆匆,见青工打闹、不好好工作就训斥几句。
佟志抬头看着墙上的新标语:抓革命促生产!佟志摇摇头,露出一丝苦笑。
大庄溜溜达达过来,见佟志看着标语发呆,就说:唉,有你一封信。
佟志皱着眉头接过信,打开信封读起来。大庄冲着车间角落里的一个女工挤眉弄眼的,然后掉头又看佟志,问:家里又出事儿了?
佟志合上信,停了片刻,说:我爸又住院了!
大庄叹气说:请假回去看看,反正厂里也没啥事儿。
佟志说:现在工资停发,就一点补助,哪还有车票钱?
大庄说:我那儿还能拿出点。
佟志忙说:别,我前年借你的还没还呢!
大庄说:我又不借你高利贷,你慢慢还呗。
佟志叹口气又说:我妈说,想让老二回来。也是,孩子要上学了,该接回来了……
佟志回到家时看到文丽正在做饭,想一想,过去说:我来吧,你歇会儿。
文丽愣了一下,就问:家里来信了?
佟志说:你怎么知道?
文丽说:一看你巴结我,我就知道有事了。
佟志说:来信是来信,不是你想的那样。
文丽苦笑了,说:你爸病了要住院,你妈带不动南方要送回来,不就这点儿事儿吗?
佟志问:你又看我信了?
文丽放下菜刀,回过身,盯着佟志,说:你妈哪次来信不都这点事儿啊,我背都背下来了。
佟志低下头,说:我妈说的也有道理,南方虚岁都七八岁了吧?该上学了!
文丽又开始切菜,说:回来就回来呗,我就烦你这一天三变。那会儿说奶奶舍不得,要中学才回来,我经过艰苦的思想斗争好容易同意了,怎么这一会儿工夫又变了?
佟志说:我妈也是为孩子着想,说南方现在一口四川话根本不会讲普通话,还是趁着年纪小接回来,改得快,要不你说她回北京上中学怎么办?北京孩子最欺生,孩子不得受气啊!
文丽叹口气说:就这俩孩子我都快累死了,再来一个!我活不活了!
佟志说:你也是,干吗老跟孩子较劲呢,差不离就成了。
文丽猛回头,喊:什么叫差不离?啊?没听人家说,养儿不教如养虎,养女不教如养猪,虎大伤人,猪大呢,被人伤!你养了三头小猪!这都是我的错吗?
佟志说:就别胡扯了,到底接还是不接,要真不想接,我就跟我妈说一声。
文丽说:瞧你那脸难看的,那是跟我商量吗?你说,南方回来,不认我怎么办?不叫妈妈怎么办?
佟志说:怎么可能呢,我妈虽然没什么文化可是知书达理啊,我们家几个孩子个个思想过硬作风正派,你从我身上就能看到我妈优良品质的遗传了啊。佟志说完赶紧出了厨房的门。
到了晚上,燕妮和多多各自坐在自己的床上,文丽和佟志坐在孩子对面,文丽一本正经地给孩子开会。文丽说:今天啊,咱家开个家庭会议。
燕妮举手说:我发言,多多今天不讲卫生,棒糖掉地上了,捡起来就吃,肚子里肯定长了好多大蛔虫了。
多多瘪瘪嘴要哭,说:我不要蛔虫!
佟志瞪燕妮一眼,说:今天你不用发言,听妈妈说!
文丽说:孩子们,明天,爸爸和妈妈的第二个女儿南方,也就是燕妮的妹妹,多多的姐姐就要从重庆奶奶家回来了,我们应该怎么做呢?
燕妮和多多大眼瞪小眼儿,都摇头。
文丽又说:燕妮呢,要照顾妹妹;多多呢,要尊敬姐姐。你们姐妹仨是亲姐妹,一定要互相帮助彼此爱护。特别是燕妮,做大姐的,要多关心妹妹。
燕妮问:她要不讲卫生我能教训她吗?
文丽说:你可以教育她,批评她,但不能打不能骂,就像妈妈和爸爸现在对你们一样!
燕妮瞪着眼睛说:妈妈经常打我骂我的。啊!我知道怎么对南方了。
文丽说:燕妮,你都九岁了,该懂事了,爸爸妈妈像你这么大都帮家里做好多事儿了。
燕妮看看爸爸妈妈,慢慢点头……
南方是在家庭会的第二天回来的,是一个叔叔把南方顺路带来交给接站的佟志,佟志就带着南方回家了。由于南方坐了长时间的火车,头发衣服脸都脏脏的乱乱的,看着这个家和妈妈姐姐妹妹,眼睛里透着陌生和畏惧。
佟志说:南方,叫妈妈!这是燕妮姐姐和多多妹妹!
南方瞪着眼睛,用四川话说:妈妈、姐姐、妹妹……
文丽拉过南方的小手,说不上什么感觉,说:南方,回到北京了,以后说普通话,好吗?
南方点点头。
文丽回头冲着燕妮说:以后教妹妹说普通话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燕妮点头,说:我知道怎么教育她,像妈妈教育我一样。
文丽没理解燕妮的话,拉着南方去厕所给南方用香皂洗手,并说:以后啊,一回家就先洗手,吃饭前上厕所之后都要洗手。
南方用四川普话说:奶奶也是这样说的,奶奶叫我到妈妈家要特别特别讲卫生,不然妈妈会不喜欢我的。
文丽心里有点痛了,说:妈妈怎么会不喜欢南方呢?妈妈天天盼着南方回来呢。好啦,小手洗干净了,妈妈闻一闻,嗯,真香!
南方也把手放到鼻子上闻一闻,也笑了……
这样过了几天,小矛盾出现了。燕妮坐在自己床上,叫来文丽,说开揭发南方的批斗会,因为南方上厕所不冲水,还不洗手就吃饭!南方瞪大眼睛不说话,只是看着文丽。文丽愣一下,却先教训燕妮,妹妹有错误可以批评帮助,怎么能开批斗会啊?然后文丽对南方说:以前在奶奶家不冲水是吧?以后啊,回家上厕所一定要冲水,不然,很臭的。
南方用四川话说:爸爸上厕所也没冲水。
佟志尴尬了。燕妮笑了,说:“太好了,现在开爸爸的批斗会!批斗爸爸不讲卫生!南方先发言。
文丽沉下了脸。南方害怕了,低下了头。文丽说:爸爸有错也要改正,谁不讲卫生都要挨批评,大家都要互相监督,共同进步。
佟志满脸堆笑,说:是啊,是啊。燕妮,你看妈妈批评爸爸,爸爸态度多谦虚啊!佟志说完赶紧溜出去了。
燕妮见两个批斗会批不成了,不耐烦了,说:妈妈,我困了,我想睡觉了。说着从上铺下到下铺,大声说:我不能睡上铺了,我怕摔下来!我睡下铺。
南方看着下铺,开始发呆,这几天她一直睡下铺。
文丽说:妹妹小,妹妹睡上铺摔下来怎么办?
燕妮说:那我和妈妈睡。
多多也叫:我也要和妈妈睡!
文丽急了,说:燕妮睡上铺,不许闹了。文丽往外走。燕妮猛地推倒了南方,大喊:都是你不好!
南方一屁股坐地上,开始哭。
文丽掉头拽过燕妮就打。燕妮哭着喊:妈妈坏,打红小兵,打倒妈妈!
听到吵闹声,佟志冲进来,抢过燕妮,冲着文丽喊道:打孩子能解决问题吗?
文丽大怒,也喊:这孩子都是你惯的,你说怎么办啊?你说怎么办?都给我走,我一个也不要,不要了!
文丽拔腿就往外走。仨孩子全愣住,也都不敢哭了。文丽关门声传来,燕妮和南方互相看看,燕妮说:妈妈不要我们了。
佟志趁机说:你看你们,吵啊打啊,把妈妈吵走了吧?没有妈妈,咱们这个家还是家吗?
燕妮和南方都低下头。燕妮说:可我真的不想睡上铺了,我梦游摔下来怎么办呢?佟志就看南方。南方看懂了佟志的眼神,回身拿起下铺自己的东西放到上铺,然后往上爬。佟志愣了一下,心也痛了一下……
早晨,佟志推着自行车从门洞里出来,三个孩子跟在后面,一个一个往自行车上爬。
佟志扶着车,文丽把多多抱前梁上。燕妮自己上了后座。南方就抓住大梁踩在脚蹬子上。佟志推着车走,一路上三个孩子忽上忽下,连喊带叫,非常热闹。文丽跟在一边,看着孩子们,眼里有笑。这个时候,一家人是快乐的。
但是,三个孩子在一起时,又是怎样的呢?这天晚上,庄嫂突然端着碗毛豆推门进来,打量着南方,说:这就是南方吧,这几天我忙死了,才顾得上看这丫头,长这么大了?你刚生下来那会儿姨抱过你哪!来,这碗毛豆……
庄嫂看着燕妮瞪着自己,赶紧把碗递过去,说:让姐姐分给妹妹吃吧!我家里正做饭呢。燕妮啊,回头带妹妹来姨家玩儿。
庄嫂走了。燕妮拿着碗,得意洋洋冲着南方说:这是我干妈,最疼我啦。
文丽进来,在燕妮身后看着她。燕妮拿着碗在南方眼前晃来晃去,满脸得意,边吃边说:你说这叫什么?用普通话说,说对了,就给你吃毛豆,说错了,一个都不能吃。
南方用川普话说:毛豆。
燕妮说:土死了,是毛豆,毛主席的毛,豆子的豆,毛二声,豆四声!再说一遍!
南方重复:毛豆。
燕妮得意地说:嗯,有点进步,下次说好了奖励你一个毛豆。燕妮突然看见妈妈,马上得意地说:妈妈,我在教南方学普通话呢,我聪明吧。
文丽一把夺过碗,把毛豆分成三份,说:教妹妹是好事,不过,以后有好东西啊,姐妹要平均分配,你是姐姐,要让着妹妹,老师没教过吗?有小朋友四岁就能让梨!
燕妮嘟哝说:老师说了,孔融四岁能让梨是孔老二的封建思想,四岁能革命才叫小英雄哪。
文丽说:甭给我贫嘴!
燕妮说:那我昨天吃过的梨还给南方咬了吃呢,你说了我。今天我自己吃,又说了我。妈妈就是偏心眼儿!
南方瞪大眼睛坐着,看着。
文丽拨拉一下燕妮的脑袋,说:那梨酸得能掉牙,你不喜欢吃才给妹妹吃,这么自私跟谁学的?
这一拨拉,燕妮不干了,哭着喊:爸爸,妈妈又打我。
文丽说:别老拿爸爸当挡箭牌啊,爸爸没下班呢,没人向着你!
燕妮不敢哭了,却掉头瞪着南方……
工厂操场边上有条水沟,好多孩子放学了喜欢在那个区域玩。燕妮和几个孩子跑到这里玩,南方像条尾巴似的跟姐姐来到这里,见姐姐又在玩,就在一边羡慕地看着。燕妮玩了一会儿,似乎想起了妹妹,跑过来问南方:南方,我们要去那边放风筝。你去吗?
南方一下子高兴了,急忙点头。
燕妮拉着南方就往操场边那条水沟跑。水沟的另一边,一群孩子拽着风筝在放。燕妮拽着嘎嘎笑的南方猛跑到水沟边时,燕妮却突然撒开手,自己踩着石头跳过河去了,不管南方了。南方带着惯性往前冲,年纪小平衡保持不住,跳不上石头,一下子栽到水沟里了。
燕妮跑过水沟回头看,想了想才害怕了,才喊叫救命。几名工人跑来,跳下去,抱起南方,赶紧往医务室跑……
文丽得到消息赶紧去了医院,南方在发高烧,在昏睡。文丽守在女儿床边,突然听到南方在梦话里叫妈妈!她抓住女儿滚烫的小手,流下泪来……
庄嫂坐在床上发愣。大庄过来上了床,在庄嫂身边躺下,看着庄嫂问:干吗呢?发什么愣?吃饱了撑的?
庄嫂说:我去医院了,看那三个闺女心里这叫一个窝心哪,你说小燕妮真够坏的,怎么那么对妹妹啊!
大庄说:像你!小丫头的脾气像你!唉!你和文丽不打架了比啥都强。小孩子打打架很正常,是一个窝的,你有什么可窝心的?
庄嫂反常地没骂大庄,却说:咱整俩丫头咋样?
大庄“噌”地坐起来,说:什么?你说什么?
庄嫂一瞪眼,说:我想要闺女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见天瞅着对门这三个闺女,一个赛一个的漂亮,我嫉妒死了,你给我整俩出来,至少也得整一个!
大庄一下又躺下了,用大被子蒙了头,往墙角缩,在被子里说:你个老娘儿们你糊涂了,我不结扎了吗?拿什么生啊?
庄嫂说:你结扎?你去了吗你?你骗谁啊,你给我老实点儿你!庄嫂说着生气了,大声吼道:你那玩意儿不给老娘使,你留着想干吗?整自留地啊!
大庄把脑袋从被窝里钻出来瞪庄嫂,说:现在是“文革”时期,我的身子留着搞革命呢,你那都是封资修,我没工夫搞!
庄嫂怒火中烧,上前就掐打大庄,说:什么搞革命,你以为你大串联干的好事儿老娘不知道啊,你走一路你骚情一路你。你那叫革命?你那叫耍流氓!
大庄赶紧爬起来堵住老婆的嘴,四下看着说:你这个疯婆子,现在什么时候啊,还敢这么胡说,让造反派听见了,把你爷们儿抓起来你舒服了是不?疯婆子,你老头现在没那精神,别说你这孩子妈,就二八大闺女放眼前,也坐怀不乱,不信你试试!
庄嫂冷笑着说:是吗?就盼着二八大闺女吧?
大庄一看庄嫂那眼神,“噌”地蹿下地就往外跑。庄嫂一把没捞住,大庄光着俩大腿喊着:疯婆子你要害死我啊?今晚起,我跟儿子睡,你自己攒闺女去吧……
上班了,车间上方挂着横幅:要活学活用毛泽东思想,改造干部的世界观,走与工农相结合的道路,作为头等任务来完成。
技术室的门大开着,没人来上班,只有佟志在看《人民日报》。大庄晃晃地进来,递给佟志一根烟,说:什么好消息,看得这么废寝忘食的?
佟志指点着说:中央现在号召干部下放,走五七道路,你说咱厂是不是也得搞干校啊?
大庄看着佟志,问:你什么意思?想当农民?
佟志说:整个一亩二分地,种点瓜果蔬菜,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人生一大乐事啊。
大庄说:你这思想可恁不健康了啊,你身为工人阶级,不想着努力工作报效祖国,什么菊花南山的,小心我揭发你封建思想!
佟志扔掉报纸一脸惆怅,说:你说咱厂这些机器可都是刚买来没几年的,就这么荒着啊,这不等着生锈吗?这运动都整几年了?我现在都不会画图纸了,还不如整点自留地,起码能养活老婆孩子啊。
大庄也叹口气,说:和我比你就够幸福的了。你知道我现在受啥罪,我老婆闲得无聊,我的妈啊,见天看你家三个闺女眼馋哪,成天憋着劲要跟我整孩子。你说我这身子骨,这心气儿,啊,我真是没法儿满足她。唉,这五七干校啥时候成立啊,我头一个报名去。
佟志笑了,说:你不是说你老婆结扎了吗?你怕什么?
大庄脸红了。这在佟志看来挺奇怪的。大庄说:这扎了不也能放开嘛。我现在晚上都不敢回家,都得等这疯婆子睡了才进屋,跟我儿子挤呢。
佟志也想不到是大庄骗老婆结扎的事,佟志说:这事儿你可千万别跟文丽提,这两年让这仨闺女闹得也不想要儿子的事儿了,说不定哪天想起来又得是事儿。
大庄看着佟志,满脸暧昧地说:现在工作也不忙,你们两个大酸人还不得天天捧着本唐诗宋词啥的,花前月下儿女情长老整事?
佟志赶紧四下看着,低声训斥说:什么唐诗宋词,我家可从来没那玩意儿啊,我们家只有毛选四卷,还有毛主席诗词选,要不要我给你背一段?
大庄说:德性,这车间没人,你是怕我给你打小报告吗?
佟志说:唉,这几年真是草木皆兵啊,保不齐谁就翻脸成仇了。
大庄说:这话我可不爱听,你们知识分子就是心眼儿小事儿多,有时候昧着良心说几句话那也是迫不得已。人活那么大,好歹还是知道的。
佟志说:你这意思是想拿我当垫脚石啊?我还真没看透你啊。
大庄说:我操,咱俩这么多年,你说这话也不怕伤我心。
两人抽了一会儿烟。佟志叹口气说:唉,这“文革”把人心整的啊,也就是在家里敢说几句真话。
车间外面传来孩子们的笑闹声。
两人听着出神,大庄感慨着:孩子们是一点不知道愁啊。
佟志说:不上学燕妮可乐死了,天天带俩妹妹在外面疯。
大庄说:仨闺女还吗?
佟志说:!我看得一辈子。
佟志语气是宽慰的。大庄嫉妒了,说:瞧把你美的,闺女再好有啥用,将来一搞起对象,还不得把你心疼死。
佟志说:去去去,说那不中听的干吗,我闺女一般人那能沾上边吗!
大庄突然眼睛一亮,说:我说,咱俩结个亲家吧。
佟志斜眼看大庄,说:得了吧,你这上梁不正下梁肯定也斜的,我闺女跟着你家狗子那不得一辈子眼泪洗面啊!不成。
大庄急了,说:你这叫屁话,你是打小看着我家狗子长大的,我家狗子那叫一个仁义懂事儿,咱俩优点全继承了,一点毛病没有。我有时候都怀疑那还是我儿子吗?别谁投错胎了。
佟志嘿嘿笑着,说:我看你家狗子也不错,可这孩子的事,家长操心管什么用。
大庄说:就那么一说呗,你说你家哪个孩子配得上咱狗子啊?
佟志说:什么话,什么配得上配不上,我告诉你吧,我家三个千金摆在那儿,什么好男孩都不在话下,你家狗子算啥呀!
大庄说:得得得,你家是千金,我家狗子算啥?瞧你这态度,就是看不起咱工人阶级,这“文革”两年,你这思想怎么一点也没改造过来啊!
佟志吓一跳,说:我可没这意思啊,这闺女嘛在当爹眼里可不怎么看怎么稀罕嘛。
大庄说:淑贞认燕妮当干闺女,是真心喜欢那丫头。那丫头挺爽朗的,和淑贞一个脾气,就她吧。要舍不得,就南方吧,那孩子文静秀气,看着就稳重,将来肯定心灵手巧。
佟志摇头不语。
大庄说:你啥意思啊,大的二的都不成,真小气!得,不考虑你们啦,我家狗子条件那么好,那小姑娘肯定上赶着追啊!
佟志说:咋不考虑多多呢?
大庄说:嘁,那小泥猴,长大以后能找着婆家就烧高香啦。
佟志说:去,你就没安好心你!
俩男人都笑了……
晚上睡觉前,佟志看着三个女儿都睡了,就拉拉扯扯把文丽往床上按。
文丽挣扎着说:你吃什么了?这么来劲?
佟志语气亢奋地说:废什么话,这好容易好容易才翘了。
文丽说:我还没洗呢!
佟志说:洗什么洗!我给你洗!
文丽说:去你的!
文丽推开佟志,出门了。
佟志沮丧了,拿起一本书百无聊赖看着,不时抬头看门。文丽进门,脸上还冒热气。佟志看着眼发直,说:洗洗看着还真不错!
文丽不理佟志,上得床来。佟志扔下书就要搂文丽。文丽推开佟志,说:那书从哪拿回来的?多脏啊,赶紧洗手去。
佟志瞪着文丽。文丽也瞪着佟志。
佟志没了兴趣,“啪”的一下关了灯,就睡了,不一会儿,鼾声大作。文丽瞪着眼,在黑暗中叹口气……
佟志家出了事,他的老父亲死了。文丽戴着黑纱在文母的房间里和母亲、两个姐姐边织着毛衣,边交谈。
文慧问:老头死了,老太太怎么办?
文母看着文丽,也问:你跟佟志提过这事儿吗?
文丽叹气说:这两天他还没缓过劲来,伤心啊!哪敢提这个。
文母说:可这早晚是个事儿啊。
文慧凑近文丽,说:你记得,你千万别提这事儿,他要提就找个茬蒙过去,可千万别冒傻气,你一提你就算上了套,出不来了。
文丽说:妈,文慧说的这叫什么话啊!真不受听!
文母说:慧儿的话是不受听,可理儿还是这么个理儿,娟,你婆婆上次来几天就挺别扭,这要再来还不得住下不走了?你那日子可怎么过?
文秀说:可是佟志是个孝子啊,这事挺难办!
文母说:婆婆能不来,就先别来吧。再过几年,孩子大了,再来也不迟啊。
文丽想想就闹心了……
文丽不知道,佟志也在为母亲的事发愁,他带着南方在大庄家喝酒,而且有点喝高了。佟志眼睛里充满血丝,不停地说:你说我怎么就没回去呢,我知道他住院了,我都有预感,我右眼皮一个劲地跳,我为什么不回去呢!我一想这个我头都要炸啊,我不能睡觉,一睡下就看见我爸坐在我们家那把藤椅上,盯着我问,你为什么不回来呀?为什么不让我见你一眼啊?
大庄不知道怎么安慰,只得陪着喝酒。
佟志说:我妈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一说到奶奶,南方开始流泪了。
大庄说:回去看看老太太吧!
佟志放下酒杯说:看什么看,看一眼管什么用?
大庄说:我听明白了,原来你想把老太太接过来住?我劝你要三思而行。
佟志瞪起了眼睛,说:你什么意思?
大庄说:我觉得你吧,别心情痛苦就不管不顾,干些后患无穷的事儿。你说你和你老婆现在关系挺好的,你妈一来,那婆媳关系咋处啊?那最难受的还不是你吗?我可记得上次你妈来,你熬得小脸精瘦,差点得了神经病。那会儿你还算年轻,现在也是奔四十的人了,那俩老女人起来,你招呼得了吗?
佟志说:你别说那没用的。你爹妈健在你啥心不操。我妈就我这么一个儿子,我不管我妈,谁管?
大庄说:你要真孝顺你妈,不如给你妈多寄点钱,请个保姆啥的。
佟志坚决地摇头,说:那都没用,我知道我妈想要啥!佟志说着摸南方的脑袋,问:是不是,丫头?
南方流着泪说:奶奶最想爸爸,也想我。
佟志眼睛红了,说:咱把奶奶接过来,好不好?
南方点点说,好。大庄无言了,和佟志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了……
到了傍晚,文丽回来了。佟志大着舌头,看着文丽的脸色,突然说:我现在有点醉了,可能说些你不爱听的话。
文丽心里明白了,她也有准备,所以一脸平静地看着佟志。佟志看着文丽,突然又心虚,说不出口了,吭哧了半天,才问:咱们家还有多少存款?
文丽也愣了,这不是她准备听的话,于是说:欠的钱还没还清,哪有存款?
佟志说:我……我想……
文丽马上说:我跟我大姐借了一点儿,明天给你妈寄过去吧!文丽又说,你先睡吧,我去看看孩子。
佟志看着文丽的背影,想说不是那个意思,但还是没法说出口。佟志关了灯,坐在厨房的窗口,一根接一根地吸烟。文丽披衣悄然走来,看着黑暗中火星一亮一亮,她呆呆地站了片刻,回屋睡了。
第二天,文丽张罗着安排孩子们准备上学和上托儿所。佟志揉着头皮出来。文丽从兜里掏出钱放到桌上,也不看佟志,声音平静地说:给燕妮她奶奶寄过去,买张硬铺票吧!
佟志愣住了。
文丽说:晚上回来商量一下,你妈来了怎么住的事。她说完出门走了。
佟志过去,拿起钱,咧嘴笑了……
佟志和大庄找了几个青工在家里改建房子。门大开着,几个人扛着木板石灰之类进进出出。现在,佟志的夫妻房间已经分成两间了。庄嫂进去,左右看着,还伸开手,比着两边哪间大一点。
文丽问:比划什么呢?
庄嫂说:这间好像大一点?
文丽说:没放东西呢,都差不多,我量过了。
庄嫂说:你倒真是一碗水端平。
文丽说:凑合吧,哪有那么准的。
庄嫂看着那间空空房子,说:要俺婆婆来,俺就和婆婆一间房,让俩男的住一疙瘩去。
文丽说:住集体宿舍也不是长事儿啊。
庄嫂说:这夫妻到咱这个岁数了,住不住一起就那么回事儿了,有啥呀。我现在倒想住集体宿舍呢,好姐妹住一起,多好!庄嫂声音透出哀怨。文丽不由看一眼,庄嫂没有表情。文丽赶紧找茬干活。庄嫂也跟着去干活。
大庄倒是生龙活虎,不停跟青工开着荤玩笑……
文丽带着多多在汽车站等候佟母。佟志搀着佟母过来。佟母和十年前相比明显见老了,白头发见多,身体显得有一点佝偻。如果说十年前,佟母还是个精干的半老的老太太,现在已经是个地道的老太太了。
佟母老远看见多多就用四川话喊:南南,南南,婆婆来喽!
文丽愣住了,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大错,只好尴尬地笑着迎上前。多多茫然无知,不知道这位老太太在说什么,见老太太直冲自己笑,紧张地躲到妈妈背后。文丽见佟母靠近,赶紧赔笑脸,说:妈,慢着点儿!
佟母完全不理会,直奔多多而去,说:哎哟,宝贝儿,郎个个头那么小呢,去年走的时候还要比现在高一点点。
多多瞪大眼睛,没有反应。佟母就要抱多多。多多退后。文丽赔笑脸,说:妈,这是多多,你三孙女!
佟母眼神茫然,看一眼文丽,然后掉过头冲着佟志说:电报里咋个跟你讲的,跟你讲要南方来接我啥。我那么长时间没见我娃儿喽,我想我娃儿,你晓不晓得?
佟志赶紧说:马上回家不就见了,急啥子急嘛!
文丽赔着笑脸解释说:南方上学了,不能旷课的,这是多多。多多,叫奶奶了吗?
多多不叫,躲在文丽身后。佟母看一眼多多,仍满脸生气的样子,嘟囔着说:上学上学,现在这个世道上啥子学嘛,学得再多还不是要去农村锄地。晓得我想娃儿,娃儿也想我,不晓的安得啥子心。
文丽听得似懂非懂。佟志自然是懂的,急得抓耳搔腮。汽车远远过来了,佟志搀着佟母赶紧就走,说:车来了。
佟志边走边冲着后边喊:你们快点儿啊,呆会儿上不去车了……
改造的房子,佟母的房间自然是窄的,一张单人床,一个大衣柜,一桌一椅,还剩下不大的一点空间。佟志带着歉意看着母亲,说:小是小点儿,北京城房子紧张,也就凑合了。我已经跟厂里申请房子了,下次分房,我们调间大点的。
佟母没有说话。
佟志巴结地掀掀被褥,说:这是文丽准备的,被子很软的,床铺要硬一点,文丽说她妈妈讲老年人睡觉爱睡硬床。
佟母摸摸被子,仍然没说话。
佟志说:妈!各屋看一下嘛。
佟志文丽的夫妻房间小了一半,一张双人床,一个大衣柜,一桌一椅,将整个房间挤得满满的,根本转不开身,几乎是进门就上床。佟母看着夫妻房间,直发怔。
佟志说:再去孩子的房间看看?
佟母摇摇头,轻声说:这北京城有啥子好?人住得跟个麻雀一样,连个脚都没地方放。
佟志说:以后,以后会好的,莫急嘛!
佟母说:我不该来北京的吧?
佟志说:妈,你这是啥子话嘛。我晓得地方小了点,你实在住着紧张,我到外面去住,住集体宿舍。
佟母敲一记佟志的脑袋说:砍脑壳的,这种话是能乱说的?你老婆听到了要不得!
佟志做一鬼脸。
佟母叹气说:我是觉得我在拖累你噢!佟母叹着气出了门……
文丽带着燕妮和南方,一边走一边吩咐燕妮,见了奶奶要问好,要礼貌,别那么任性,要像个姐姐,懂得谦让。
燕妮烦了,说:干吗老说我啊!怎么不说南方呢,南方才不懂事儿呢?今天在学校,高年级男生欺负她,她也不告诉老师自己跟男生打,鼻子都被打破了!
南方瞪眼说:我才没有呢,我把他的鼻子打破了!
文丽心情烦躁,说:都别吵了。
南方突然用四川话叫起来:婆婆!
文丽愣一下,只见佟母出来倒垃圾,南方箭一样冲向佟母,佟母也张开双臂笑容满面抱起南方。文丽愣着,心想,老太太笑起来也挺慈祥的嘛。
燕妮嫉妒地看着奶奶抱南方,恨恨地说:奶奶偏心眼儿,以后让南方跟奶奶一起睡觉,我不要她当妹妹了!
文丽说:胡说,奶奶才不会偏心眼儿呢。奶奶喜欢你,忘了小时候抱你给你肉吃了。文丽说着拉着燕妮往婆婆跟前凑,又说,妈,这是燕妮,都认不出来了吧?
南方的手仍然搂着佟母的脖子不撒手。佟母看着燕妮直点头,说:认不得喽,长这么大了,我上次来你还吃奶嘛!
文丽说:叫奶奶啊!
燕妮低声叫:奶奶好!燕妮叫完就往楼里跑。
文丽尴尬地说:这孩子都让她爸惯坏的。
佟母不乐意了,说:咋个都是她爸的问题哪,你不是老师吗?你应该多负点责任嘛,志儿厂里事情那么多。
文丽假笑一下,弯腰要拾簸箕。佟母放下南方,说:南南,帮婆婆拿簸箕。
南方说:是,婆婆!拿起簸箕跟在奶奶身后往屋走。
文丽沉着脸说:南方,你管奶奶叫什么?
南方掉头看着文丽不说话。
文丽说:普通话管奶奶叫奶奶,妈妈叫奶奶才是婆婆呢。懂吗?
南方还是不说话。
佟母一边沉下脸,一拽南方,一边走一边嘀咕说:你说你的普通话,我说我的四川话,你又不是懂不到。
文丽说:妈,南方是在北京。
佟母说:我们就是四川人,在北京郎个样嘛,未必在北京说四川话就犯法嘛。
文丽长长叹口气……
在文丽做饭的时候,燕妮和多多跑到厨房,燕妮非常激动地告诉文丽:奶奶和南方还有爸爸老说四川话,我们也听不懂,他们成心吧。奶奶那么喜欢南方,干吗到咱家来啊,把南方带回四川去啊,真讨厌!
多多附和说:是!就是真讨厌!
文丽说:都赶紧做作业去,瞎说什么!看着燕妮和多多跑走了,文丽切菜切得极有情绪,刀剁得特别响。佟志满脸兴奋从佟母房间里出来换茶水,听到厨房的动静探头一看,一见文丽的脸色不善,吓得赶紧要走。
文丽喝一声:回来!走什么走!
佟志早溜进佟母房间了。文丽气得咬牙。
做好了饭,文丽一声吆喝:燕妮、南方摆桌子。
燕妮没有动静,南方四川话答道:来啦来啦!南方满脸兴奋跑出来,用一口四川话问:妈,今天做啥子好吃的?
文丽放下手中的东西,盯着南方说:南方,你要说普通话!这是在北京!
南方愣住,眼睛红了,不敢说话了。
佟母出来了,揽过南方,斜眼看着文丽,用一口四川话说:你啥子意思嘛,四川人不说四川话说啥子话?
文丽说:妈,你在家里呆着,你爱说什么话说什么话,可南方跟你不一样。南方是学生,在学校要跟同学交流,她一口四川话要被人笑话,她到北京一年好不容易学会了普通话,你这一来,不是开倒车吗!
佟母沉下了脸,说:四川话要被人笑话吗?你不欢迎我来你就直说!从打下火车我就没看你有一个好脸。志儿,给我买车票,我马上带南方回重庆!
佟志出来赶紧说:妈,文丽没有恶意的。
佟母说:还没有恶意,连话都不让我说,我不说四川话,说啥子话嘛!
文丽忍无可忍了,说:妈,我可是一直盼着你来,南方、燕妮、多多都盼着你来,我们一大家人在一起好好过日子。可你不能太由着你的性子来,你知道南方为扳这个话受多大罪啊。到现在还有同学学她说话,笑话她呢!
佟母说:这么说她从小不会说普通话是我的错喽?佟母还要往下说,佟志急了,喝一声:妈!
文丽已经脸色惨白了。南方呆呆地看看奶奶,再看看妈妈。佟母不说话了,往自己房间走。南方跟着过去。佟志看一眼文丽,自己去摆吃饭桌子。文丽呆着,看着几个女儿,也埋头开始准备饭桌。
正这时,有人敲门。燕妮开了门,叫着:姨,送什么好吃的呀?
庄嫂说:家里烧了点回锅肉,寻思大妈来了,送点尝尝,都多少年没见了,身子骨还硬朗吧?大妈呢?你别动,我来看你。
庄嫂把菜放桌上,自己往佟母房间走。佟母房间门开着,两人对话的声音听得清楚,佟母和庄嫂说话用的是川普话,虽然蹩脚,但能听懂。
庄嫂说:哎呀大妈,这都多少年没见了,有十年了吧,佟子结婚头二年你来的吧?你怎么一点变化也没有啊!也没胖,头发也没见白。你瞅着我都胖一圈了,头发都白老些了。四川人皮肤就是好,不显老!
佟母说:你真是会说话。坐吧,孩子还好吧?
南方也用普通话说:奶奶,高姨家狗子哥可调皮了。
佟母说:男孩子调皮一点是正常的。女孩子就不能那样啦。南方上学要听老师的话。
庄嫂说:大妈,几年不见,你这普通话可见长进,说得比我这东北人都标准。
南方说:我奶奶在重庆的时候跟着中央广播电台学普通话哪,还教我呢。
佟志看一眼文丽。文丽不能没有表情,但不是好表情……
暂时的不愉快叫庄嫂给冲淡了,一家人吃了饭,就各自休息了。可是,在快天亮的时候,文丽被一阵声音弄醒了。文丽起来,出了房门就愣一下,原来佟母在用拖把拖地。文丽说:妈,你起这么早啊。这地不用这么早拖的,一会儿燕妮她们起床会踩脏的,等她们走了……
佟母用川普话打断文丽的话,说:所以我要起得早一点啊,就是等地板干了,孩子们踩上去才不会留下脚印子。
文丽说:妈,你说你腰也不好,别干这些事儿了,我和孩子们做就成了。
佟母不理会,看到墙脚有一块黑,弯下腰就用手指去抠。文丽看着皱起眉头,转身要走。但佟母因为急于做示范,弯腰猛了点,起身也猛了点,这身体就晃晃悠悠前倾了。吓得文丽赶紧扶住佟母。佟母直起腰,半天不敢动,禁不住用四川话说:头晕噢!
文丽紧张极了,说:要去医院看看吗?佟子!
佟志赶紧出来,也吓了一跳,说:怎么啦?妈。
文丽和佟志搀着老太太进了自己的房间。佟母躺在床上。文丽说:我去叫辆车吧。
佟母说:不用啦,我就是高血压,刚才弯腰急了一点,吃点药就好,把那个药箱拿给我。
佟志赶紧拿药箱,文丽去倒水,佟母吃药。佟志抱怨:听大姐说医生叮嘱过你,不要太累,怎么你就不听劝呢?文丽也是,明明晓得妈有高血压心脏也不好,怎么能让妈做这些事嘛!
文丽闻此言瞪住佟志,佟志还想说什么,文丽转身就走了。
佟母吃完药,闭上眼睛,声音虚弱地说:怎么就什么也干不了呢?这不成老废物了?要看人脸色了!
佟志坐在佟母身边说:妈,老啥子老啊,你就是再过十年,一个也顶文丽十个。文丽她心里不晓得有多敬重你。
佟母虚弱地笑笑,说:油腔滑调,没一句真话,跟喇叭里头一样。
佟志笑了……
可是,插曲还没完,在晚上文丽一进门,就听见燕妮在哭,一边哭一边往外跑,还喊:我去找我妈妈去!燕妮一眼看到文丽,一下扑到文丽的怀里,哭着说:奶奶骂我,还要打我。
佟母气得捂住心脏用四川话,说:我咋个打得动你哦,那么大娃儿,在我们那里都可以做饭烧菜洗衣、帮大人干很多活了。你呢!除了知道欺负妹妹,还晓得啥子?都是让大人惯坏了!
燕妮有妈妈撑腰,理直气壮跟奶奶吵说:我才没欺负南方呢,是她踢我,奶奶偏心眼儿,老帮着南方欺负我!
佟母撩起南方的裤腿,查看膝盖,唠叨着说:看噢,腿差点都撞断了,还说没欺负,咋才叫欺负噢?
南方瞪着眼睛不说话。
燕妮拉着妈妈的手,喊:妈妈,妈妈!
文丽甩开燕妮的手,说: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和妹妹打架。
燕妮却说: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文丽一听火大了,说:妹妹是敌人吗?你胡说什么呀!小坏蛋!
燕妮“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佟母见状,拉着南方回了自己房间。文丽头疼欲裂,不理燕妮,进了厨房,关上门。燕妮哭着,睁眼四下看看,见奶奶和妈妈房间都关着,更大声音哭起来。
佟志领着多多,听着哭声进门,赶紧搂住燕妮,说:哎哟,宝贝儿,谁欺负咱们啦?咱们打他去。
燕妮哭着大声说:奶奶打我,妈妈骂我!
佟志一听,赶紧推着燕妮进了自己的房间。
文丽从厨房出来,冲着佟志说:我晚上带燕妮和多多回姥姥家了啊,晚饭我们回去吃了,你们自己做吧!文丽说着喊:燕妮、多多,回姥姥家了!
燕妮和多多一拥而出。
佟志堵住门说:怎么个意思你?
文丽推开佟志,说:什么意思不意思的,她姥姥上个礼拜就给学校打电话,给几个孩子织了毛衣,让去拿,催了几次了。
佟志说:怎么不带南方去啊?
文丽说:你成心啊!起开!
燕妮在一边跳着脚喊:奶奶偏心眼儿,让南方跟奶奶一个房间吧,我们不要她了!
文丽抬手要打。燕妮挺着脖子。佟志拽住文丽,吩咐燕妮和妹妹先走。燕妮和多多拉开了门跑走了。佟志拽着文丽就进了孩子的房间。
佟志压低声音说:你这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吗?回姥姥家回姥姥家的,回姥姥家就不回来啦?
文丽不理,出门走了。
南方和佟母从房间里走出。南方紧紧拉着奶奶的手。佟母唠叨着:给谁脸子看啊!再这样,我带南南回重庆去!
佟志过去,抱起南方,说:南方,奶奶身体不好,妈妈也很累,以后别让大人操心了。好不好?
南方点点头。
佟志转过身对佟母说:让南方跟她妈妈回姥姥家吧?
佟母不说话。
佟志拍拍南方的脑袋,说:妈妈在车站等车呢,快去吧。
南方高兴了,跑出了门。
佟志坐下,半天不说话。佟母唠叨着:南方回来都瘦了好多,不晓得受好多罪。
佟志说:妈,瞧你说的,好像文丽是后妈一样。
佟母说:亲生的和亲生的也有不一样的,没听说过偏心眼儿吗?有的还把亲生娃儿卖掉的呢!
佟志说:妈!孩子之间能有什么大不了的,吵就吵打就打,完了还是亲姐妹啊。妈,你说我那些姐姐,哪个是省油的灯。
佟母说:你就晓得向着你老婆。
佟志说:那你说咋个办?我不跟她过了?为啥子事儿?
佟母有点急了,说:我哪有那个意思。我不过是说,哎呀,我啥子也没的说。你赶紧走,一起去你老丈人家里头。都不回来才好呢!
佟志叹口气,饭也不吃了,回了自己的房间。佟母看着儿子疲惫的身影,神色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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