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字辈之下是“弘”字辈,第二个字用“日”字偏旁。胤现存的一子名为弘时,金桂所生之子,由宋人府起名弘历。玉牒上的记载是:“雍亲王胤第四子弘历,康熙五十年八月十三日子时诞于王府,母格格钮祜禄氏。”
不说生于热河行宫,而说诞于雍亲王府,是不得不然。因为钮祜禄氏并未随扈,如说生在热河,谎就要拆穿了。
不过,从第二年起,雍亲王妃乌纳那拉氏,以及钮祜禄氏,便年年能够随着胤避暑热河。因为皇帝接纳了隆科多的建议,为年长而封了王的几个皇子,都造了住所,胤的“赐园”,御笔题名“狮子园”,因为就在狮子山北,碧水回环,苍松夹护,中有“芳兰砌”、“乐山书星”、“水情月意”、“待月亭”、“松柏室”、“忌言馆”、“秋水涧”、“妙高堂”诸胜景。
在这些胜景,夹杂着一处绝不相移的原有建筑,并无专名,只称“草房”,这里就是弘历降生之地。
这座“狮子园”,仅仅稍逊于诚亲王胤祉的赐园。至于大阿哥允,二阿哥胤,根本就不会被赐——胤,连太子都不是了。
原来太子胤,废而复立,立而又废,其事就发生在弘历出生两个月的时候。起初是查得一件贪污案,有个户部的书办,勾结本部的一名司官,完揽税收,额外需索,这本是常有的事,哪知往深处追究,才知道牵连到好些旗下大员,而这些旗下大员,一大半是太子的私人。
这一来皇帝大为怀疑,严旨彻查,查出来的内幕骇人听闻。据说,太子因为弟弟们都能随扈皇帝巡幸,游山玩水,自由自在,惟有他被留在京城,而且皇帝特派亲信监视他的行动,因而内心不快,常有怨言。
仅止于怨言,不算太大的罪过,还有极其荒谬的举动——沉湎酒色,营私舞弊,派私人到各省去物色美女,搜求珍宝,小小不如意,以“监围”的身份,加以责罚,以致各省督抚敢怒而不敢言。
最不可恕的一件事是,一次喝醉了酒擅自闯入大内,调戏同父异母的胞妹。
这件案子从康熙五十年查到第二年五月才结案。皇帝听说太子如此不成器,心凉透了。到了十月初一应该颁发下一年皇历的那一天,朱笔废立。这是件大事,却未诏告天下。皇帝的朱谕中说:“前次废置,情实愤懑,此次毫不介意,谈笑处之而已!”这是想通了,只当根本没有生过这么一个儿子。
然而二阿哥胤虽被禁锢在咸安宫,还是有人替他说话。奏请复立为太子。皇帝说道:“建储大事,未可轻言。胤为太子时服御俱用黄色,仪注上几于朕,实开骄纵之门。宋仁宗三十年未立太子,我太祖太宗亦未豫立。太子幼冲,尚保无事,若太子年长,左右群小,结党营私,鲜有能无过者。”
朱谕中又说:“太子为国本,朕岂不知?立非其人,关系不轻。胤仪表、学问、才技,俱有可观,而行事乖谬,不仁不孝,非狂易而何?凡人幼时,犹可教训,及长而诱于党类,便各有所为,不复能拘制矣!立皇太子事未可轻定。”
从此,皇帝绝口不提立太子的事。但是世无不死之人,贵为天子,亦不例外,而大位到头来必有归属。皇帝究竟看中了谁呢?
这是无大不大的一个疑问,也是多少人——包括皇子以及许多想攀龙附凤以求富贵的满汉大臣,不断在反复觊觎观察思考的一个疑问。
有个看法是很合理的,皇帝心目中尚无中意的人,他只是在默默物色之中。这就是说,每一个皇子,都有继承大位的可能。只看自己的条件如何?或者说,自己的表现,如何才能为皇帝欣赏。
不管自己的表现如何,有件事是很清楚的——决不可露出觊觎帝位之心。倘或如此,不但会被排除在皇帝考虑继承人选的名单之外。甚至会像大阿哥胤、十三阿哥胤祥那样拘系高墙;或者如二阿哥胤禁锢咸安宫,或者类似八阿哥胤软禁于畅春园侧。
因此,尽管自问有资格逐鹿的皇子,如三阿哥诚亲王胤祉,四阿哥雍亲王胤,九阿哥贝子胤等等,以招纳贤才为名,暗蓄奇材异能之士,将来只愿为贤王,不敢妄希大位,这一来,皇帝倒真减了好些烦恼。
到得康熙五十七年十月,皇帝颁了一道上论,令人大出意外。十四阿哥胤祯,本封贝子,晋封为郡王,并授为“抚远大将军”,受命出征青海。
十四阿哥是雍亲王胤的同母弟,比他一母所生的哥哥,整整小十岁,这年正好三十。胤祯向来得皇帝的钟爱,是宫中人人皆知之事,当第一次废太子以后,八阿哥胤活动得很厉害,皇帝勃然震怒,降旨将胤锁交议政处审理,九阿哥胤跟胤最好,但自知并不见重于皇帝,惟有怂恿胤去讨情,事虽不成,但胤在皇帝面前能说得上话,是得到一个明证了。
可是,钟爱是一回事,赋以重任又是一回事,胤祯能获此新命,自然是皇帝的一种暗示。
暗示便在“大将军”这个职位上。清朝以武功得天下,当初宗室从龙,以战功定爵位高下。所以“大将军”这个职衔,不轻易授人。除非像皇帝的胞兄裕亲王福全那样,爵位至高,才蒙特授。如今拿十四阿哥胤祯看得跟裕亲王的身份一样重,而且越过八、九、十一、十二、十三诸兄而封郡王,显而易见的,天心默运,大位已有所归了。
于是,宫中闲谈,都在议论此事。甚至有人公然向德妃贺喜,说她子以母贵,将来必成太后。德妃是极谨厚的人,一听这话,不是掩耳疾走,便是恳切劝告——千万不要这么说,倘或传入皇帝耳中,会起绝大的风波。
有一次宜妃也半开玩笑地说:“德姊,你将来可得多照应照应我。九阿哥跟十四阿哥感情是不错的,不过九阿哥性子直,到了君臣之分已定的时候,还只当弟兄和好,自以为他是哥哥,那可得请德姊跟十四阿哥说一说,千万要宽恕他!”
“宜姊,”德妃将她拉到一边,悄悄说道,“别人面前我不敢胡说,你是最识大体,知道利害轻重的,我不妨跟你实说了吧!不过,你可——”
“德姊,”宜妃不等她说完,便把话抢了过来,“你这是多叮嘱的,我岂能不知道轻重?你要不要我跟你罚咒?”
“不,不!”德妃抚着她的背说,“你别多心。我要拿你当外人,我也不跟你说这些话了!”
“是啊!德姊,你知道的,我也没有拿你当外人。”
德妃点点头,站起身来,四面看清楚了没有人,才挨着宜妃坐下,轻声说道:“皇上对我说,今年六十五了,大概总还有十年的寿数,那时几个年老的阿哥,都过了五十。国赖长君,固然不错,五十岁的人,总是老了。心有余而力不足,治理天下这副担子,恐怕挑不起来。因此,想来想去,决定选十四阿哥!”
“原来如此!皇上的打算一点不错,那时候十四阿哥四十岁,正是壮年。”
“就四十岁也嫌年纪大了,不过,”德妃忽然缩住了口,“唉,不说吧!”
宜妃知道她的意思,必是皇帝跟她说过,年纪轻于十四阿哥的,才具不足,难当大任。她不肯随便批评其他皇子,正是她忠厚之处,使得宜妃更为佩服。
“德姊,我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问?”
“怕什么?你尽管说。”
“从十四阿哥这件事揭开了以后,照我想,心里最难过的,只怕是四阿哥。”
“不,”德妃答说,“我先也跟你这么想。暗地里留神,他竟一点都不生芥蒂。反倒常说,皇帝的打算,大公无私,真是顾到了天下治世。”
“这敢情好!”宜妃亦觉欣慰,“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和和睦睦过日子多好!唉!”她忽然叹口气,没有再往下说——显然的,她是感叹这十年来废立的纠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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