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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必须要死两次才能成熟,才能真正地活。第一个是爱情的死亡,第二个是政治或宗教理想的死亡。
一个所谓“成熟”的人是不太可爱的,乏味的,我也许已经成为了这样一个人。但偶尔也有些极不成熟的冲动,我喜欢自己不成熟的时候。我觉得有些伤感,我怀念当时的我,(似乎带有一种怜爱)。××(初恋男友)给我带来了第一个死亡。美国差点给我带来第二个死亡,但还没有死尽,也许哪时便“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所杀死的是我身上最年轻、最自然的那部分,那是不会死灰复燃的。不知没有他,我会不会被别人所杀。也许会的。
——陈冲·给一位朋友的信
——The Last Emperor is a film that unfolds like a beautifully illustrated his toryb ook. Do you think a mericanaudiences will appreciate the bistory be hindit?
陈冲∶It's hard to say, You know that phrase, “It's history,” that you Americansuse? Well, in China we would never speak so light lyof history for there it is important, something relevant. America's disregard for history was something very newtome.
——The Last Emperor's story is perfect Bertoluccimaterial.
陈冲∶I couldn't have perfor me das well as I didint he film with out Bertolucci'shelp,……
——陈冲答杂志Interview记者问
一九八六年,《末代皇帝》在北京、沈阳、罗马铺开了巨片的拍摄阵势。二十六岁的陈冲扮演十七岁初嫁的婉容皇后。
一场不甚寻常的洞房戏安排在罗马拍摄:尚未进入成年的“皇帝”、“皇后”开始了一段带荒诞和童趣的“床戏”。对视、对话,几个回合,在一边操纵全局的贝托鲁齐得意两个演员奇好的发挥。戏拍得非常顺手。
忽然从“皇后”陈冲那儿冒出一个果断的“停!”
导演稍怔,马上发现了陈冲喊停的原因:小皇帝因不熟悉她这套宫中大礼服的穿戴规矩,一急之下竟将“皇后”内外衣一齐拉了下来。这个完全出乎意料的裸露使陈冲又窘又惊,戏断在那儿。
陈冲对导演说,这个镜头应该算作事故,并且与原剧情不符。
而贝托鲁齐却坚持把戏接着往下拍。他认为“小皇帝”稀里糊涂脱下“皇后”的衣裳反而出来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他和她的笨拙恰恰体现了天真无邪,在通晓男女私情之前,尚不懂羞答遮掩。这段戏又被两位演员演得自然、流畅,剪去的话,他们未必能演出相同水平。贝托鲁齐相信艺术创作有它神秘的灵性,触到了它,便有火花迸发;而人为的努力,并不一定导致这个珍贵的触发。因此他对一段如此的胶片是极不情愿放弃的。相反,他会尽力使原剧作来迁就这些精彩片段。至于“皇后”的意外裸露,也远不到伤大雅的地步。
贝托鲁齐指示全组摄制人员继续工作。
陈冲却说:“对不起,我不能继续往下演了。”她说着便要去卸妆。
拍摄现场的气氨僵下来。
身为世界知名的导演贝托鲁齐还没见过这么犟的演员。导演一向是全剧的总掌握,他认为可通过、合剧情的戏就应该通过,怎么可以因为这点小事故就停拍呢?他瞪着这个在好莱坞初露头角的中国女演员,她一向热忱友善,一向在工作上积极合作,从来不“作”,这会儿怎么变成这么个不可通融的人?他口气硬起来,对陈冲表示:她没有这个权力来告诉他哪一条胶带作废或可用。
陈冲的口气却更硬.告诉导演:她自然无权决定胶带的取舍,但她有权决定自己是否继续出演这个角色。她只有义务遵照签定的合同来创作自己的角色,一旦规定被破坏,她恐怕只好中断创作。
贝托鲁齐听她讲的句句入理,而自己也并非无理。看着她走出拍摄现场.去卸妆,他觉得他无法懂得这个一向通情达理的中国姑娘。她是他满意的选择,他在刚开拍时就说过:“我把中国两个最好的演员请到了,一个是尊龙,一个是陈冲。”这两个演员给了他成功的自信,在导和演的过程中,他们的灵气刺激和反射出他的才华。这种导与演的搭档不是每每能碰上的。贝托鲁齐通中国文化,他懂得成功三要素:天时、地利、人和。现在似乎是三缺一了。
陈冲离开摄制现场之后也心神不定。她明白贝托鲁齐是个难得的导演,是个很有感情的人。他对人不止一遍地说过:“我必须爱你们!我必须爱你们每一个人(摄制组成员)!不然,我是没法子创作的!”他决不是调侃、游戏地来说这番话,而是认真的,甚至带有孩子式的固执。
他的确爱大家,每天都有那么多的激情来把他们创造成艺术、人物,或者,让他们来创造他和他的艺术。他自然亦是以这份爱来对待陈冲的。他是通过《大班》而认识陈冲的表演潜力的。那时他在构思《末代皇帝》,他把想法告诉陈冲,很中肯地听取陈冲的意见。他还请陈冲为他介绍中国演员,从中发觉陈冲是那么慷慨大度,从来不计较她自己是否已入了导演的候选名册。他不动声色地将陈冲放在了婉容的位置上,心里却仍在“这山望着那山高”,希望挑到比陈冲更理想的人选。而陈冲的大度使他惊讶,对他说:“即使我不演角色,我也会帮你一道工作。我可以学很多幕后工作,对我的学习专业(电影制作)太有好处了!”
贝托鲁齐最终还是选择了陈冲。不得不承认陈冲比之所有他目试过的亚洲女演员都优越、全面。
贝托鲁齐对陈冲的建议很器重:他发现她不仅聪明好学,而且对事物的看法极其不俗。婉容无论如何不是一个俗女子。婉容的病态、怪癖、不可理喻,统统是在一个除净俗气的基础上。虽然陈冲整口朗声大笑,动作莽撞得像个大男孩,但贝托鲁齐看到陈冲本质的一点,就是毫无俗媚。从这点出发,陈冲有最好的条件来塑造一个不幸的皇后形象。
当贝托鲁齐把自己的决定告诉陈冲时,她吃了一惊。原来贝托鲁齐对自己早已在观察和测试了。他一直在将她与其他的“皇后”候选人做比较,一直将她放在第一人选的位置上。
直到陈冲坐在镜前试皇后妆时,才惊异地发现自己竟可以高贵典雅,而这份气质中的潜藏,竟是贝托鲁齐先于她自己发现的。
从接下片约,陈冲便开始搜集有关婉容生前的一切史料。一些零星相片,一些片断记载,还有婉容自己写的诗稿。陈冲发现婉容是从来不笑的。不仅面容无笑,所有文稿也没流露她丝毫的欢悦。她从出生,就开始了一场毁灭过程。陈冲为这样一个皇后流泪了。她在与贝托鲁齐谈到婉容的塑造时说:“她是我一生中看到的最不幸的女人。”
“对,就把她当成个女人,从女人的角度去懂得她。”
贝托鲁齐对陈冲说:“不必去强调:她是个皇后。她是个和你一样的女人,需要爱,不能忍受丈夫对自己的无兴趣。……”
记得拍“吃花”一场。陈冲木然揪下一瓣瓣花瓣,木然塞进嘴里,咀嚼出一丝极轻微的苦笑,又随越填越多的花瓣,那被压抑在木然之下的痛苦陡然膨胀开来。之后她一边吞咽花瓣一边流下眼泪——婉容内心的绝望和疯癫此时完全外化了,成了一个警号,为她最后的癫狂留下重要一扣。镜头拍完,导演脱口而出地说了句:“精彩!”
陈冲泪眼朦胧中看到现托鲁齐的朦胧泪眼,她明白导演完全与婉容同走了一遭心理历程,陈冲心里有道不出的感激:这是个多好的导演,这样苦苦地挖掘她,直至将她的才能全部掘出,全部展示。不用看样片,仅从导演的眼神中,陈冲已看见自己演戏的精确折射。这个精确的折射便形成导与演之间信赖的纽带。
“罢演”的陈冲此时坐在一间化妆室里,边回想边除却妆束。
拿不准自己是否太生硬、太任性了。对待这样—位拿艺术当天条的导演,她个人的利益以及一切保护她利益的纸面上的规定,她是否过分看重了呢?然而她明白自己并没有错:原则不应有弹性;一个《大班》就够她受了。
怎么办?拍摄因陈冲而僵在那里。她和导演中总得有人主动让步来打破僵局。非得我吗?她想到自己在声明“罢拍”时贝托鲁齐的震惊,她有一点不忍。她与他相处得始终融洽,合作一直那么顺心顺意,这一“罢演”,会伤害他的感情吗?而再一转念.她又感到委屈:为什么他就不想到这样做有违我的意愿和原则,有伤我的感情呢?
那天的拍摄计划由于陈冲的罢演而延误。贝托鲁齐非常焦急,因为每个延误都将影响日程和财金预算。
陈冲自视是个明事理的人。为了朋友情谊,她的所有原则并非毫无弹性。但她的让步必须在对方完全尊重她的原则的情形下。此时她则认为贝托鲁齐对她的这些原则不够尊重,对她本人的处境也不够体谅。《大班》给她和她的家庭带来的烦恼和压力,使她在把持这一类尺度时十分严谨。从《大班》之后,她意识到她仍有上亿的中国观众;她不能不顾忌他们的感情而一味迁就西方导演们。
是的,陈冲对裸露镜头过敏,她明白这是不太健全的表演心理。她同时明白自己是无法克服这“过敏症”的。
《大班》带来的舆论在国内哄起之后,有关陈冲的讹传可谓千般百种。人们说她“变洋了”,不再是中国人了。一次在北京紫禁城中,《末代皇帝》拍摄初期,一个较大的场面雇请了许多中国群众演员。当一群演太监的人见陈冲走近,存心提高嗓音说:“她现在连中国话都不会说了!”
陈冲一听便火了。她大声对那人说:“嘿,你他妈的才不会说中国话呢!”
“太临们”先是一愣,马上哄笑开来。那个人也窘住,瞠目结舌地瞪着陈冲。
陈冲大大方方从他们旁边走过。为自己的泼辣语言感到痛快。如此运用“国骂”,她是有目的的。那句话不仅中国味十足,并带着地道的老北京腔。意思是:怎么样,这句中国话你们听过瘾了吗?这比任何话都能驳斥你们的讹传吧?
这时的陈冲想:偏见与误解毕竟不那么悦人。她不可能走到任何一个误谈她的人群旁去澄清事实。存在的只好由它存在,但不能再为这类舆论添加任何素材。
这时传来话:贝托鲁齐要找她谈谈。
陈冲想:谈吧,我反正不会让步。她已换上平素便服。
好莱坞的演员们并不像陈冲这样怕贬性舆论。这类舆论往往激起人们的好奇心,从而带来更大知名度。甚至有利用丑闻一说。陈冲却绝不愿与那样的演员为伍。她不想利用无论是褒是贬的舆论,她甚至惧怕舆论。当一些朋友感到舆论不公,却联名给《中报》写信声援她时,她谢绝了。她认为最有说服力的语言是她下面一个精彩的角色,是婉容。电影若成功,婉容若成功比任何笔墨仗都将有力。正因为此,她绝不愿婉容蹈美美覆辙。
贝托鲁齐来讲和了。他自然不愿放弃陈冲。他尚记得有次在紫禁城拍宫中选美一场,忽然天不作美,来了场骤雨,大家忙哄散找地方避雨,贝托鲁齐便一头钻进孑然停泊的一顶轿子里。里面是扮成婉容的陈冲。
“嗨,Joan!”
陈冲让出一块地方容他坐下。贝托鲁齐于是便谈起他对婉容第一个亮相的预期。
陈冲边听边补充道:婉容从轿中探脸时的神情应是好奇的,探询的,转而为洞察的,有宿命感的。仅仅几秒钟的一个镜头,假如不把这么多微妙因素糅进去,婉容的第一个扣观众心弦的机会便失去了,陈冲还与贝托鲁齐谈到,婉容该是美丽的,然而她出现,她的悲剧潜笔便开始了。她十七岁的美丽,便是悲剧式的美丽。
贝托鲁齐为之惊讶。仅为第一个亮相,陈冲便准备了如此的心理积蕴。他爱才,更爱有才之人的勤勉。
“那么,我让步吧。”贝托鲁齐对罢演的陈冲说。
这时导演意识到,一个勤勉的、有才气的演员并不是“乖”的,始终“听话”的。陈冲已在全组人员面前要了他的好看,表现了她的“不乖”。他却不得不承认她占着理。
况且陈冲在多数情况下十分听话、十分合作。一次她提出想看由潘虹主演的《末代皇后》,贝托鲁齐反对说:“我不希望你看。我不希望你受到任何人的影响。而且,我看了《末代皇后》之后,感到很失望,几乎想放弃《末代皇帝》了。”那回陈冲是听话的,硬是没去看。她尊重导演,而他自己并没有给予这个年轻的女演员对等的尊重。
以一个艺术家的诚恳,贝托鲁齐向陈冲道了歉。
陈冲很感动。但她仍要求贝托鲁齐将一切付诸白纸黑字,必须有一纸书面保证书——保证那条事故裸露的胶片将来决不被用在剧中。贝托鲁齐已了解到陈冲的犟,便照她的要求写了书面保证。
这样,贝托鲁齐才又重归他的摄影机旁。
陈冲重又作婉容步入洞房。剧情要求年长了小皇帝的皇后此刻带一点好笑的表情,她和他本身都还是孩子,里有一定的嬉戏感。然而刚刚平息的冲突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了陈冲的情绪。她心想:怎么玩笑得出?我还没消气呢!她担心自己演不出预期的效果。可就在跨入场地的一瞬,她已忘掉了一切,她又是婉容了。
贝托鲁齐这次喊出的“精彩”是不同的,人们几乎听得出那其中的心情,那其中的侥幸和感触。
当《末代皇帝》以九项奥斯卡奖而成为一九八七年的最佳影片时你们那个叫JoanChen的姑娘……”
“一个气质高贵,不同凡响的中国姑娘!”西方观众这样谈论着陈冲。
艺术评论者也带着好奇与惊讶,看着辉煌的奥斯卡会场里,中国人的登堂入室。他们称这一年的奥斯卡为“中国年”。青年作曲家苏聪为《末代皇帝》创作的音乐获得了该片的九项大奖之一——最佳作曲奖。随之,扮演该片的男主角尊龙与女主角陈冲并肩作为颁奖人而走上舞台。
好莱坞的颁奖人一向是由名望人物担任;担任颁奖人本身就是一种奖励,是对某种成就的肯定。这一年却走上来两位崭露头角的中国男女青年演员。尊龙和陈冲是第一次登上颁奖台的中国人,它是中国人进入好莱坞主流的一支前奏。
陈冲,二十七岁。头发仍是天然,直而长地垂及腰。脸容也仍是天然,只做了少许点染。她仍是一副学生式的朴素大方,无拘无束的神态,并以此为自己创造了一个不同于任何好莱坞女明星的标识。她选择了一位设计家的深藏青衣裙,色彩绝无喧嚣,式样也绝非光怪陆离。她求得了以她形象谐和的美。
这样的东方女性与东方男性实在令好莱坞一年一度的奥斯卡顿时清新。
从舞台入口到左边的颁奖台,似乎颇有一段路途。陈冲心里升起一阵骄傲;她想到了在这块新大陆上第一步,第二步;想到那个没有台词的“MissChina”。她还想到自己的家,外婆和父母,他们为她操心,为她承受舆论压力,这时刻是她报偿他们的时候。
尽管一脑子思绪,陈冲毕竟是个见过世面的人,她从容地笑着,如所有演员一样绝不枉费这个舞台上的每一秒钟,给全球观众烙下印象。陈冲开口道:“真高兴,也真惊讶,奥斯卡评委会将一部中国电影评为最佳影片!”
尊龙接以调侃语调:“《末代皇帝》不仅是部中国影片,它是美国公司制作,意大利人导演,还有日本人、美国人……”
陈冲插话:“那么,这是一部……”
“——所以是环球的!”尊龙结论道。
陈冲故意一蒙:“是吗?据说它是‘哥伦比亚’公司的影片呀!”(这里喻好莱坞的两大电影公司——环球公司和哥伦比亚公司。)
观众们鼓起掌来。好莱坞一向对亚洲演员的评价是:僵硬,表情单调。从这对年轻的中国男女演员身上,好莱坞对中国和亚洲似乎开始调整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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