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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那天无风、不冷,孤独的雪若死掉的雨,簌簌落落,漫天恣肆,如包藏火焰的大雾,旋转而且升腾,这是一场春雪,它用沉静、用洁白、用能把这个世界弄得模糊混沌、旋幻如梦的招法,安慰着土地,安慰着我,安慰着死去的小月……天地间一切声息都隐匿了,只有给小月送葬的队伍抬着猩红色的棺材,吹吹打打地跟在我身后,唢呐在乡间小路上凄婉地吹奏着,我平生从没有听过如此凄凉哀婉的曲子,像天上飘下来的雪片,落在脸上,却化在了心里。

  我背着小月的尸体,迈着沉重而悲痛的脚步,欲哭无泪,人们不停地向空中抛撒着纸钱,纸钱和雪片一样飘落在人们的脸上、头上、肩上,我麻木地向前走着,漫天大雪中,只有棺材的一点猩红仿佛小月的灵魂,随着凄婉的唢呐声在天地间回荡。小月的五个哥哥凶神恶煞般地跟在我身后,恨不得把我马上掐死,给小月陪葬,好长的路啊,小月的身子僵硬僵硬的,仿佛要将我压入泥土中。

  终于到了坟场,这是北滩头村最后的一块风水宝地,前边就是小清河,后边就是老林子,坑是昨天小月的五个哥哥挖的,现在坑里坑外都已经被白雪覆盖,小月的大哥,也是我们乡的副乡长一把抓住灵柩上的公鸡倒提着来到坑前,一刀削下鸡头,鸡血淋在坑底洁白的雪上,这叫鸡灵血。

  我把小月的尸体抱进棺材里,她脸色铁青,仿佛有天大的委屈无处倾诉,浑身上下的红棉袄和红棉裤仿佛凝固的血,让我的心抽搐颤栗。两根粗大的绳索吊起棺材,按头北足南方位缓缓放入坑内,小月的母亲哭得死去活来,我心如刀割。

  “畜生,快点埋,不许用锹,用手,你他妈敢用锹,就把你一起埋了。”小月她五哥吼道。

  这时,小月的二哥照我的后腿踹了一脚,我深深地跪了下去,半身埋在满地的雪片和纸钱里,一捧一捧地埋土筑坟,每一捧土都代表着我对小月的一份忏悔,我的十个手指都流血了,一滴一滴地浸入泥土,又一捧一捧地填入坟内,我不知道此时的小月地下有知,看到我如此凄惨地跪在坟前为她送行,会原谅我吗?小月或许会可怜我,或许会心疼我,而我需要的不是可怜,不是心疼,而是理解,然而一切都晚了,或许小月会永远恨我,我再也没有机会来化解这种恨,这是一种爱到了极点的恨,这种恨让一颗曾经爱过的心无力承受。

  我不停地用手填着土,双手已经血肉模糊,天地间静极了,往常挺有脾气的老林子也像失去了伴儿的鳏夫,痴痴地望着坟地,沉默不语。妈的,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出这种事!村里人只知道我害死了小月,人们不问原因,指指戳戳地骂得我爹娘不敢出门,我只想默默地忍受,用沉默为小月的死赎罪。

  天快黑了,我终于将土填完。小月的大哥将灵头幡插在坟上,小月她娘焚化了小月生前的一些衣物,哭奠了一阵子后,才恋恋不舍地离去,临走时,小月的二哥又踹了我一脚。

  送葬的人们陆陆续续地*了,天地间什么声音也没有,万籁俱寂,只听到那大雪不断降落的沙沙声和老林子里树木的枯枝被积雪压断了的咯吱声,我孤零零地跪在坟前,声嘶力竭地喊道:“小月,你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呀?”

  北滩头村是汤子县最穷的村,这里穷乡僻壤,村子里能读到高中的人并不多,同龄人能读到高中的只有我和小月。我和小月是县高中的同班同学,在高中的时候,两家老人就给我们定了亲,我家和小月家仅一墙之隔,我们青梅竹马。高中毕业后,我考上了全国重点医科大学,在省城上学,小月没考上大学,她等了我四年。

  大学三年级放暑假的一个晚上,我和小月在我家后院的柴火垛上赏月,我告诉她我要考研究生,她问我啥是研究生?我解释给她听后,她既高兴又害怕。她盼着我一天比一天好,却又怕我会不会看不上她,不要她了。我连发誓带许愿,哄得小月美滋滋的。

  “庆堂,你要是真敢变心,我五个哥哥会把你剁成肉酱。你信不信?”小月戳着我的脑门儿说。

  “你舍得让你五个哥哥打俺?”我挑衅地说。

  “庆堂,我哪舍得让他们打你,不过你要是真变心,我还活着有啥意思,我会死给你看的!”小月用手摸着我的脸说,我听了这话心里微微一颤。

  当时,我真是要对小月一辈子好,没想变心。小月把头埋在我的怀里,月下的小月就像出水的鲜藕,生脆生灵得让我不忍心碰她。

  “庆堂,你要了俺吧,你不碰俺,谁知道你心里有没有俺?”小月说,她温柔地抚摸着我,往我的怀里钻,我已经无法控制自己,抱着小月,把她压在身下。

  小月受不了了,她双膝开始颤抖,我一下子崩溃了,小月像刚刚怒放的花朵,娇羞可人;我却像做了坏事的贼,像一支英勇的老鼠,心里惴惴不安。这是我的第一次,也是小月的第一次。

  “庆堂,俺是你的了,从今以后,俺为你生,为你死!”小月幸福而坚定地说。当时,我听了这话就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大学一毕业,我就考上了我校著名神经外科教授蔡恒武先生的研究生,这是我一生中最幸运的事,与我同时考取蔡先生研究生的,还有比我小两岁的蒋叶真,她是从外省的医科大学考来的。这是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孩,天生丽质,高贵典雅,那温润的曲线美让人望而生欲。

  初次见到她时,我就被她独特的气质深深吸引住了。不过,我是一个性格有些内向的人,刚见到她时,我既自惭形秽,又私下窃喜,再加上我是小地方的人,天生自卑心理,我甚至没有当面看她的勇气。蔡教授只有我们两个研究生,我和蒋叶真成了名副其实的师兄妹。

  蒋叶真是一个极为活跃的人,喜欢参加社会活动,研究生不到一年,她就成了校研究生会副主席。我是一个不喜欢热闹的人,一心想在专业上混出个人样来。蒋叶真经常因热衷于参加社会活动把做不完的作业扔给我替她做,就这样,我们接触深了起来。说实话,蒋叶真非常佩服我在科研上的这股劲儿,她说我将来一定是位好医生。

  蔡教授经常不满意蒋叶真的不务正业,他把全部心血都放在培养我一个人身上,他对我抱有极大的希望。我热爱我的专业,全身心地投入到我的专业工作中。

  蒋叶真见我一天到晚扎在解剖室、实验室、图书馆,一到周末就拽我去校礼堂跳舞。

  “庆堂,你再不出来活动活动,就快成老古董了,”她嗔怪地说。

  说实在的,我也是一表人才,一米八的大个儿,标准男子汉的脸型,一副眼镜后面是浓眉大眼,念大学本科时,校学生会为活跃学生文化生活,组织大家学跳交谊舞,然后班级间比赛,班长看中了我的身材,动员我好好学交谊舞,由于与同班一名女同学配合默契,舞技超群,最后为班里捧回了第一名的奖杯。

  在舞厅,华尔兹舞曲一响,我带着蒋叶真翩翩起舞,蒋叶真当时就被我的舞技震蒙了。她没想到,我这个书呆子舞跳得这么好。从跳第一次舞开始,她就偷偷地爱上了我。我们俩互相暗恋着对方,但我从没有奢望得到蒋叶真,因为我时刻没有忘记我是一个农民的儿子,来自一个穷乡僻壤的小地方,而蒋叶真的父亲是东州军分区的政委,东州市市委常委,大校军衔;母亲是东州军分区政治部门诊部的护士长,上校军衔。这样的家庭,我是高不可攀的。

  然而,我对蒋叶真的爱已袭上心头,我甚至在梦中多次与她*,以至于每次梦见这样的情景便湿了一床。那段日子,我在枕头下随时准备一条*,因为我隔三岔五地就梦见蒋叶真,每次梦见她,我就如梦如幻,仿佛真的在与她*,梦中一番云雨情后,总要湿一条*,我甚至为我这种暗恋而痛苦。

  与我相比,蒋叶真显得更主动,除了周末约我跳舞以外,每天晚饭后,她都约我在校园内散步。蒋叶真有一种温柔的尖锐,这种尖锐能触动我最敏感的神经。浓荫密布的校园里是恋爱的绝佳场所,到处都是恋人。我们除了没捅破这张窗户纸外,已经把对方当成恋人了。我们坐在花丛的石凳上,五月正是丁香花开的季节,花香伴随着蒋叶真的体香,我沉醉了。那天晚上,我特别善谈,我谈了《少年维特之烦恼》,又谈了《红与黑》。

  我说:“叶真,我出身与于连一样,但并没有跻身上流社会的欲望。”

  蒋叶真很欣赏于连的勇气,她说:“时代不同了,庆堂,我相信你能成为一名合格的科学家。”

  我们一起唱英文歌曲,TOMMYPAGE的《I’mfallinginlove》:

  我一生都在寻找。

  像你这样的人。

  我不相信一见钟情,

  但这种感觉真的发生了。

  因为当我们在一起,

  我希望时光能够停留。

  我为你祈祷,

  我陷入爱情,

  我的梦想就要成真。

  唱着唱着,蒋叶真扑到我的怀里,温柔地说:“庆堂。我爱你!”

  我再也抑制不住,我们紧紧拥抱着,热吻着,在花丛中,在青石板上,在月光下,在午夜的花园里,完成了爱的超越。我用颤栗探究了她身体里的源泉,她用腿部剧烈的收缩与舒展,完成花的怒放。我迷醉在芬芳里,体味水与火的缠绵。

  从那以后,我和蒋叶真公开了恋爱关系,蒋叶真仍然热衷于学校的社会活动,组织大学生演讲比赛,搞环保自愿者活动,参加校团委主办的与省长对话——为振兴本省经济献技献策活动,而我在学校里只参加一种活动,就是专家讲座。我是逢讲座必去,去了必有收获。

  有一次,我从一位外国学者的讲座中了解到,我国还不能开展海绵窦的直接手术,主要原因是没有国人自己的海绵窦的显微外科解剖资料。于是我一头扎到图书馆里查找资料,几天几夜下来,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海绵窦是人体唯一一个既有动脉又有神经通过的静脉窦,由于其结构复杂又位于颅底的中央,很多疾病累及此区,海绵窦的直接手术更是因其极高的致残率和死亡率,一直被认为是神经外科手术的禁区,而国内经典教科书上有关海绵窦的记载只有不到一页纸,文献里有关海绵窦的报道极少,引用的也都是外国人的数据资料,可以说海绵窦直接手术的水平代表了这个国家的显微神经外科的水平。于是我暗下决心,一定要攻下这一科学难题。

  我把想法告诉了我的导师蔡恒武教授,得到他老人家的大力支持。他为有我这样一位颇具潜力的学生而由衷地欣慰。他建议我把这一课题作为自己的硕士毕业论文潜心钻研,争取填补国内这项空白。那段日子,我的生活只有两个内容,科研课题和蒋叶真。我每天在解剖室里与尸体打交道,我知道人生是不长久的,也正是因为不长久,才须趁着年轻去爱和被爱。

  蒋叶真的爱让我释放了内心世界的自卑,唤起了我人性的激情,有几次我们竟然在解剖室*,旁边就是用白布蒙着的支离破碎的尸块和大大小小的罐子里用福尔马林浸泡的大脑。我们旁若无尸,爱情之火像野火一样蔓延开来。我早已忘记在家乡,在一个穷乡僻壤的地方,还有一个纯朴善良的姑娘在苦苦地等着我。

  “天长地久”作为一种祝福,是每一对恋人海誓山盟的目标,然而,人生照例是不长久的、不圆满的,尤其是爱情。因为人性是动态的,它被七情六欲所左右,此一时彼一时,不同的月下激发出不同的心境。

  自从考上研究生后,我不仅寒暑假不回家,甚至春节也只在第一个学期回去过一次。就这样,我把小月逐渐淡忘了,忘得无影无踪。在我看来,这种淡忘也是有缘由的,因为小月仍然停留在我在农村上高中时的梦里,那个梦是一时的,它离我的生活越来越远,越来越不真实,而我是不断有梦的人,我的梦越做越大,越做越圆,越做越离奇。起初,我并不想淡忘小月,曾经的誓言不断地想起,每想起一次,就会被蒋叶真甜美的微笑和迷人的体香冲淡一次,就这样,左一次右一次,越冲越淡,渐渐地不再去想,也不愿去想了。

  我每天沉醉在课题研究上,科研设备及经费都十分的简陋和紧缺,但我并未被困难吓倒,我向院里有关教授请教标本制作方法,集中精力研究血管的灌注技巧,每天在实验室里以方便面充饥。

  由于蒋叶真也进入了毕业论文的准备阶段,我和她每两三天才能在吃饭时间见上一面,我们彼此把爱化作了工作的动力。但是女人一旦失去了对贞操的固守,便一发而不可收,我们仍然免不了每周在实验室或解剖室激情一次。由于征服了蒋叶真,我内心的自卑心理消失殆尽。我甚至有些自豪,原来我是可以让这么高贵的女人臣服的男人。在蒋叶真身上,我对*的渴望得到了全身心的释放,我成了一个完整的男人,一个有自信心的男人,一个不仅有自信心更有事业心的男人。而且,我的毕业论文已经接近尾声,这份毕业论文的份量足可以为我今后的事业打下坚实的基础。

  寒假刚过的一个周末,宿舍里的其他三位同学领着女朋友逛街的逛街,看电影的看电影,我和蒋叶真躲在宿舍里卿卿我我。

  “庆堂,还有半年就毕业了,工作上有什么打算?”蒋叶真严肃而温柔地问。

  “蔡老师很欣赏我,打算让我留校当他的助手,”我得意地说。

  “太好了,凭你对科研的执着,很快就会成为副教授、教授的,”蒋叶真兴奋地说。

  “叶真,这么长时间了,你还不了解我,我这个人只顾耕耘,不问收获,下一步我想考蔡教授的博士。叶真,你的工作找好了吗?”

  “找好了,我爸爸托人把我安排到了省卫生厅,省卫生厅人事处的人很快就会到研究生部考核我了。”我听了以后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说实话,我不喜欢蒋叶真热衷于政治,但我还是对蒋叶真找到了可心的工作而高兴。我把蒋叶真拥在怀里,用鼻子细细品味她秀发的气息,从她的秀发里散发出一股诱人的花香,我的下身开始反应,而她的朱唇也已经吻到了我的脸上。

  正当我俩的血液蒸腾不能自制之时,“嘭嘭嘭”,有人敲门。我心想,谁这么讨厌,在这种时候敲门。

  “谁呀?”我没好气地问了一声,便起身开门。

  开了门,我惊得目瞪口呆,原来站在门口的不是别人,正是小月和她五哥。

  小月看见我宿舍里有一位如花似玉的女人,而且正在整理头发,她“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转身就跑。

  小月的五哥愣了一下,骂了一句:“林庆堂,你个陈世美,怪不得你不回家,原来有了相好的了。”然后转身追了出去。

  我也赶紧追了出去,刚跑出宿舍我就站住了,因为我不知道追上小月该跟她说些什么。

  蒋叶真也追了出来,她问:“庆堂,那个女孩是谁?”

  “我,我高中时候的同学,”我支支吾吾地说。

  “仅仅是同学?”蒋叶真斥问道。

  我知道瞒是瞒不住了。

  “父母为我们定了亲,”我羞愧地说。

  “林庆堂,你混蛋,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蒋叶真突然极度委屈地吼道,说完也转身跑了。

  我呆呆地站在宿舍门前不知所措,这时研究生部的一位老师刚好经过,她问:“林庆堂,刚才一男一女到研究生部办公室找你,女孩说,她是你未婚妻,林庆堂,你的未婚妻不是蒋叶真吗?怎么又冒出个村姑来?”

  “根本不是什么未婚妻,只是高中同学,你们弄错了,”我解释说,那个女老师带着质疑的目光“噢”了一声就走了。

  我知道这件事难办了,因为小月看见蒋叶真后全明白了,任何深爱着一个男人的女人都会看明白,所以蒋叶真也全明白了。

  一连几天蒋叶真都没再找我,我也没敢找她,我知道蒋叶真正在气头上,彼此冷静一下也好。让我难心的是,不知道小月那儿该怎么办?我想给她写封信,说明情况,让她不要再等我了,但千言万语不知道从哪儿说起。

  我还是鼓起勇气给小月写了信。我要让她知道爱是不可强求的,真正的爱一定要有共同语言,一定要相互理解,一定要互补共进,而我和小月这三个方面一个都没有。小月是善良纯朴的,我尽量措词委婉,不伤害她,可是我的行为已经深深地伤害她了,想到这儿,我欲言又止。信就这样写一遍撕一遍,终于定稿了,我却得到家里寄来的一封信。信是我父亲写的,打开信,我就惊呆了。

  信中说,小月从医学院回去后,整整一个星期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不吃不喝,把她爹娘急坏了,后来她五哥一脚把门踹开,发现小月已经喝农药自杀了。我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心快从嘴里吐了出来,脑子里一片空白,事情太重大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

  父亲在信上说,小月死后,她五个哥哥不依不饶,来家里闹几回了,让我赶紧赶回北滩头村,人命关天,一定要给人家一个交代。

  就在我要启程的时候,校党委接到了小月她大哥写的上告信,信上把我说成是道德败坏的伪君子,当代陈世美,不配做大学老师,不配做白衣天使。事情闹得满校风雨,不可收拾。

  那天晚上,蔡教授把我叫到家里,仔细听了我和小月、蒋叶真之间的事情。我痛哭流涕,百感交集。

  “庆堂啊,你是我最得意的门生,”蔡教授遗憾地说,“没想到你会处理不好个人的生活问题,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你的事校党委很重视,还不知道怎么处分你呢,还是年轻啊!庆堂,你先回家给小月处理后事吧,学校这边有我呢。我相信这件事会让你记一辈子的。”

  蔡教授的话语重心长,让我的心里热乎乎的。我知道小月的死将对我的生活和事业造成无法估量的影响。我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我的心就像这冬末春初的冰碴凉到底了。

  我离开蔡教授的第二天就登上了回家的火车。一路上我想着回家以后的复杂局面,小月的五个哥哥一定会不依不饶,没办法,我只能用忍来应付他们了。

  灵堂就设在了我们家院子里,是用木杆搭起的棚子,我们家里就四口人,父母、弟弟和我,弟弟比我小很多,今年刚好念高三,根本惹不起小月的五个哥哥,而且小月的大哥是副乡长,村里没有谁家敢惹小月她家的,就是村长家也得让着。这次小月的大哥给学校写上告信,就是想让我身败名裂,这招儿把我害苦了,我不知道摆在我面前的路会是什么样的?亦或许就没了路。

  我一进家门,小月的五个哥哥正聚在灵堂前破口大骂:“老林头,你养的什么狗屁儿子,简直是他妈的臭流氓。”

  我父亲愁眉苦脸地陪着,我母亲正在给小月的大哥倒茶。哥五个一见我回来了,一起向我冲了过来,薅我头发的,掐我脖子的,扭我胳膊的,五个人把我摁在灵前,让我守灵。

  母亲既心疼又无奈地说:“儿呀,咱理亏,忍忍吧。”我使劲点了点头,便跪在灵前为小月烧纸。

  小月她五哥一边骂我臭流氓、陈世美,一边踹我,被他大哥拦住了。跪在小月灵前,我的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这眼泪不仅代表了悲伤,还代表了惋惜、委屈、懊恼和气愤。我不敢接受这个为我殉情的女人对我的这份沉重的爱,我更不能接受殉情的事实。我麻木地跪着,任凭小月的五个哥哥的辱骂。

  天黑了,灵棚前临时搭吊的灯泡像鬼火一样晃来晃去,灯光映着小月五个哥哥的脸就像地狱里的判官。

  我整整在灵前跪了一夜,眼泪早已不流了,我觉得不全是自己的错。我和小月分手是早晚的事,是必然的、命中注定的,是从我走出这个穷乡僻壤的那天起就决定的。只是小月不愿意承认这个现实,只是我没早点做小月的工作,只是我不应该在柴火垛上与小月做那事。然而,乡亲们不可能理解那么多,他们只看结果,我知道我给父母惹了大麻烦,我是一定要离开这个伤心地的,父母还要在这里生活下去。我下决心忍受一切屈辱,让小月家把怨气发泄够。

  雪是从昨天下半夜开始下的,第二天清早出殡,小月她二哥说:“林庆堂,你小子要想赎罪,必须把俺妹妹背到坟前。”

  “背着是便宜你了,你小子就该去陪葬!”小月她三哥说。

  “就你这种下三烂,也配上大学?!”小月她四哥说。

  “林庆堂,你今天要是不背俺妹妹,俺就废了你,”小月她五哥说。她五哥是我们这一带有名的混混儿。

  小月她大哥命众人启开棺盖,小月铁青着脸躺在里面,我望着小月心里一阵阵发紧。我心想,小月,你不应该呀!不应该呀!

  小月的五个哥哥催着我快点背,我咬咬牙走到棺材前,众人将小月的尸体放在我的背上,小月的脸冷冰冰地压在我的脖子上。这时,凄婉的唢呐声响起,众人吹吹打打地跟在我身后,漫天大雪,仿佛在为小月送行,又仿佛在为我叫屈。

  恶梦终于过去了,我一个人跪在小月的坟前,又给她烧了最后一张纸。我心里发誓,我再也不会回到这里了,我永远也不会再回北滩头了。

  雪停了,夜里的风把头顶的树叶吹得哗啦哗啦地响,我的脑海里闪现着与小月相处的各种回忆。

  我自言自语道:“永别了,月,我可怜的妹妹,忘了我吧,我不是一个好男人,为了我你不值得这样做。我走了,有朝一日或许我会在黄泉路上与你相遇,到时候,到时候我再向你忏悔,向你解释,向你诉说吧。”

  我是连夜离开家的,只和父母匆匆地告了别。母亲哭得很厉害,父亲沉默不语,弟弟把我送到村头。连夜走是想快点离开伤心地,也是想避开村里人的眼色。我走了,下决心不再回来。

  回到学校,更大的麻烦还在等着我,小月她大哥写的那封信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全校师生都知道了我和小月的事,校党委决定开除我的学籍。这可急坏了我的导师蔡恒武,蔡教授怒气冲冲地去找校长。李校长很客气地接待了蔡教授。

  “蔡老,您消消气,我非常理解您的心情,不过我作为一校之长,对这种败坏校风的事不能不管不问呀!”李校长客气地说。

  “李校长,正因为不能不管不问,我们才应该实事求是。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嘛!我们是医学院校,怎么能不懂得这个道理?你也是我教过的学生,在神经外科领域,林庆堂是一位很难得的奇才,若问谈婚论嫁,他也是大龄青年了。年轻人没处理好个人生活问题,我们应该帮助开导,不能一棍子打死嘛!”蔡教授激动地说。

  “蔡老,”李校长继续解释说:“校有校纪,家有家规,如果不严肃处理,怎么才能警示其他学生?”

  “李校长,我以校学术委员会主任的身份强烈要求校党委重新考虑对林庆堂的处分。我们不能让一个即将硕士毕业的医学奇才就此夭折,你知道将来他拿起手术刀,会挽救多少人的命吗?”蔡教授据理力争。

  “蔡老,您说他是医学奇才,表现在哪儿了?”显然,李校长有些被说服。

  “林庆堂的毕业论文大胆创新,在国内首次对国人的海绵窦进行了大样本、全面细致的显微外科解剖学研究,填补了国内空白。他的硕士毕业论文让我们终于有了国人自己的海绵窦显微外科解剖学资料。林庆堂为此付出了艰辛的努力。这半年来,他几乎吃住在解剖室、实验室,对这样一个出色的人才,我们不问清青红皂白就开除,我认为十分不妥。”蔡教授语重心长地说。

  蔡教授的话深深地打动了李校长,他说:“蔡老,您老别着急,我会把您的意见带到校党委会上认真研究,您先回去吧。”

  就这样,我逃过了一劫,学校对我的处分由开除学籍改为党内记过,但留校任教的梦想破灭了。

  我的情绪异常低落,不知道往后的路该怎么走。蒋叶真也很痛苦,自从我被党内记过后,她的父母就坚决反对她与我来往。蒋叶真也对小月的事耿耿于怀,认为我一直欺骗她的感情。我一直想找蒋叶真谈谈,但是她一直回避我,这就加重了我的痛苦。我预感到我和蒋叶真没戏了,只好每天在实验室里瞎折腾,想用工作麻醉自己。

  有一天,我正在实验室的电脑前工作,蒋叶真来了,她脸色有些憔悴。

  “庆堂,我们俩谈谈吧。”

  我没说话,默默地给她搬了一把椅子,让她坐下。蒋叶真一坐下,眼泪就哗哗地流了下来。我们俩相对而坐,互相无言。最后,还是她先开的口。

  “庆堂,你出了这么大的事,我知道你心里一定不好受,可是我比你更难过,这些天我想了很多,其实,我们俩本不是一路人,我们还是分手吧,以后我们还是好朋友。”说完她那浓密睫毛下的闪亮的眼睛里顿时充满了泪水。

  蒋叶真的话一出口,我就知道说什么都没戏了,我一个农村里闯出来的土包子,本来就不应该高攀人家大家闺秀的,我这种人只配娶小月这种村姑。但我是个男人,男人就要学会宽容。既然你认为我给不了你幸福,那我只好还你自由。

  我勉强微笑着说:“叶真,对不起,是我伤害了你,我同意分手,祝你以后幸福。”

  蒋叶真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痛快地答应分手,她以为我会苦苦解释,跪下来求她宽恕,她很失望,她坐在椅子上抹了一阵子眼泪,然后猛然站起来,转身就走了。我默默地望着她逝去的背影,仿佛是一场梦,才刚刚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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