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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了我的给我送回来,
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
闪闪红星里面的记载,
变成此时对白。
——花儿乐队:《嘻刷刷》
无论是海尔的海外建厂还是联想的跨国并购,都呈现出两个事实:第一是中国公司非凡的全球化进击,第二则是创新不足及在核心技术上的缺陷已经衍变成一个漫长的“报应”。
2005年,是48岁的TCL集团董事长李东生的本命年。从1月份开始,他就一直领奖不断。先是被美国《时代周刊》和CNN评为“2004年全球最具影响力的25名商界领袖”,接着被中央电视台评为2004年的“CCTV中国经济年度人物”,紧接着,中国企业联合会和中国企业家协会又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举行隆重的典礼,授予他年度“最受关注企业家”的称号。谁也不会想到,两年后,他的名字会出现在《福布斯》杂志评选的“年度最差中国企业家”榜单上。
李东生之所以如此受热捧,是因为这位当年民族品牌振兴运动中的“敢死队长”在国际化并购中再次充当了急先锋的角色。如果说柳传志在2004年底放了一颗大“卫星”,那么李东生在近年的进取则显得更为立体。
TCL很早就开始了跨国经营的尝试。1999年TCL彩电进入越南市场,历经18个月实现盈利,并成为当地销量第二的彩电品牌。从2003年,李东生启动跨国并购的“龙虎计划”,他先是收购了美国一家生产DVD播放机和录像机的公司Go—Video(赢威达),继而买下德国一家濒临破产的彩电公司施耐德。2004年1月29日,李东生与全球电子消费产品巨子法国汤姆逊集团CEO达哈利在法国总理府签订成立TCL—汤姆逊电子有限公司的合同,新的合资公司年销彩电1800万台,成为全球最大的彩电供应商。仅仅半年后的8月31日,TCL又宣布与阿尔卡特共同组建排名世界第七、中国第一的TCL—阿尔卡特手机公司成立了。在这两起合作案中,TCL均以并购者的角色出现,李东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将集团两大主营业务均进行了国际化改造,自然引起很大的轰动。其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是收购汤姆逊彩电,因为在十多年前,有“全球第一CEO”之称的杰克·韦尔奇曾出手收购这家公司,最终因重振乏术而被迫放弃。
就在TCL并购汤姆逊彩电后的4月份,杰克·韦尔奇来到中国。在主办机构的安排下,李东生与韦尔奇同台论道,这是一个很有戏剧性的场面。韦尔奇显然对李东生颇有了解,因此一开场就半恭维半幽默地说,“我们的企业成了一个具有讽刺意义的现象,李先生他们购买的彩电业务,是我14年前卖给汤姆逊的。让汤姆逊扭亏为盈,通用电气没有做到,今天李先生要帮助汤姆逊扭亏为盈,和三星、索尼进行竞争,李先生现在是肩负起了一个具有全球意义的重大挑战。”这番话被翻译成汉语,当即引来满场的掌声,李东生惶恐而得意,韦尔奇不动声色。
此次论坛后的两个月,肩负挑战责任的李东生发誓将在18个月内让TCL的欧洲业务实现盈利。在新闻发布会上,他甚至不惜以个人信誉担保,他说:“我可以很负责任地说,18个月后TCL—汤姆逊能盈利。18个月后大家可以来检查,我个人的信誉一向还算比较好,事实上,我觉得我们不到18个月就能盈利。”李东生的自信后来让他陷入了尴尬。事实上,跟柳传志一样,李东生的“欧洲攻击”也是被形势所逼迫出来的。
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李东生一直鸿运高照,与他同期创业的那两个著名的同班同学在近几年都陷入了困境。2001年,康佳在彩电大战中落败,董事长陈伟荣递交辞呈,离开一手做大的康佳。2005年,创维的黄宏生则卷人了一场意外的丑闻,香港廉政公署怀疑他涉嫌通过贪污手法进行诈骗及挪用公司资金,并因此组织了一个名为“虎山行”的行动进行秘密侦察。11月30日,该署宣布拘捕黄宏生。【2006年7月,香港区域法院宣布创维数码控股有限公司前主席黄宏生极其胞弟、创维前执行董事黄培升因串谋盗窃及串谋诈骗创维系5000多万港元等4项罪名成立,分别判处有期徒刑6年。法院认定,黄宏生兄弟从2000年11月1日至2004年10月31日期间,串谋其母亲罗玉英及另一名人士王鹏,盗窃创维数码控股有限公司4800万港元及创维网络有限公司一笔超过220万港元的款项。】相比较,只有李东生一直履惊险如平地。他和TCL是中国家电业数轮价格大战后仅有的幸存者之一,TCL是家电业仅有的完成了产权改造的大型企业,他在中国企业家群体中的公众声誉已经逼近柳传志、张瑞敏和任正非。
然而,正如我们在以前的章节中已经描述过的,由于多年来对核心技术开发的漠视,中国所有的家电企业均靠规模和成本优势来打价格战,任何一个产品,几轮厮杀下来颗粒无收,均无利润。TCL赖以起家的彩电业从此没有走出价格竞争的泥潭。2002年前后,平板电视在中国进入了高速增长期,国内企业再次大打价格战,一年时间就把零售价拉下50%。据中欧国际工商学院肖知兴教授的计算,“平板电视的面板占到成本的60%~70%,机芯占到成本的10%,占整机成本80%左右的核心元器件都需要从日本、韩国和中国台湾公司购买。这才是中国平板电视不赚钱的根本原因,对于具有民族情感的产业界来说是难以接受的。而对于视价格战为法宝的企业家更多了一分无奈:中国企业的价格战只能在20%的空间内进行,已经没有多少余地。”
跟其他老牌家电企业相比,李东生在彩电业无利可图的时候抓住了手机市场这块新蛋糕。自2000年之后,中国移动通信市场空前繁荣,李东生及时切入。
他聘用一位叫万明坚的营销怪才专攻手机业务,在没有任何核心技术优势的情况下,万明坚出人意料地推出了一款“宝石手机”,也就是在手机翻盖上镶嵌一颗价值几块钱的东南亚玉石。这款被专家讥讽为“乡长太太的手机”的新款居然在全国城镇市场大受欢迎,获得了令人匪夷所思的成功。2001年,TCL手机一路闯入全国销量的前三强,为集团贡献3.2亿元利润,2002年,更是实现惊人的12亿元利润,成为TCL集团的第一支柱。在“宝石手机”效应的刺激下,国产手机蜂拥而上,手机业再度重现当年发生在彩电、空调等行业中的景象,跨国品牌一时间被杀得落花流水,国产手机的市场占有率迅速冲过60%。可是,好景仅仅只有两三年,没有任何技术开发能力的国产手机很快又陷人价格和概念大战中。就在国产手机最兴盛的时候,专家已经预见了它们难以逃脱的宿命。
全国90%的手机制造商的机型和核心模块都是从韩国和日本引进的,80%的厂家选择了最快捷的直接贴牌。跟跨国品牌相比,国产手机的平均返修率要高一倍,为6%,有的品牌甚至高达40%。到2004年,除了庞大的产能和花哨的广告噱头别无任何竞争优势的国产手机终成强弩之末,TCL手机的销量和利润以年均50%的速度下滑,李东生被迫撤掉了昔日功臣万明坚。在其后的两年里,手机业务成为集团最大的亏损黑洞,之前所得的十多亿元利润全数吐出。
除了技术上的致命弱点外,过去几年里,在家电业发生的另一个重大行业变局是,出现了专业而强势的卖场渠道商,最具代表性的是潮汕商人黄光裕创办的国美和江苏商人张近东创办的苏宁。黄光裕从17岁起离开家乡汕头,北上创业。1987年,他在北京珠市口开出一家面积不足100平方米的电器店,靠薄利多销的经营秘诀,到1993年渐渐在京城闯出了一点儿小名气。1999年,黄光裕开始全国连锁,他坚持开店面积不得小于1000平方米,并以轰炸式的广告和坚决的低价策略迅速占领了市场。几乎当国美在北方大获成功的同时,南京的张近东也放弃了原来的批发业务专攻连锁零售,苏宁在长江以南快速扩张。
随着国美和苏宁的崛起,家电业“渠道为王”的年代到来了,制造商的“喉管”被牢牢地卡住,它们的市场主动权彻底丧失,利润空间越来越小。2004年7月,国美电器和苏宁电器分别在香港和深圳上市,在2004年的胡润“中国百富榜”上,黄光裕以105亿元资产晋级“中国首富”。【随着国美、苏宁的做大,中国家电产业大舞台的主角开始更迭。2006年底,国美并购上海的另一家连锁家电公司永乐。黄光裕说,“我已经能够控制家电业的零售价。”此言一出,制造业领袖们全部噤声。多年价格战的相互残杀在这里找到了自己的宿命。】即便聪慧如李东生,也无法抵抗“渠道为王”的大势。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李东生铤而走险,披甲远征欧洲,其战略目的十分清晰,那就是从“中国红海”,或者说“中国苦海”中摆脱出来,把规模和成本优势向外输出,通过收购的方式达到两大效果,一是实现品牌上的联盟,二是直接切人欧美的主流销售渠道。这看上去是当时唯一可选择的积极战略,用李东生自己的话说,“全球化这条路一定要走,今天不走,明天也要走。”
这种全景式的俯瞰,在2005年初还没有引起人们的关注。联想和TCL的并购新闻如此炫目,在中国宏观经济持续走强的形势下,人们更愿意把它们与中国公司的崛起联系在一起,这种壮观景象还很容易让人联想起二十多年前日本公司大量并购欧美企业的往事。人们宁愿相信,奇迹有时候会自我实现。【这年,与联想、TCL的并购新闻交相辉映的,还有台湾的IT明星企业明基宣布收购德国西门子公司的手机业务。2005年6月8日,明基—西门子并购案曝光。这是一桩看上去“和合算的生意”,西门子承担手机部门的5亿欧元的亏损,转移给明基的是没有负债的手机资产,同时,西门子向明基提供价值2.5亿欧元的现金“嫁妆”,并以5000万欧元购入明基股份。合并后,明基手机产销量超过5000万只,成为全球第四大手机品牌。到2006年9月,全力投入而振兴乏力的台湾明基宣布放弃明基德国手机公司,并向当地法院申请破产。合并期间,明基为手机项目注入了8.4亿欧元资金,账面亏损累积达到6亿欧元,明基的股价则从最高时的35.10元(台币),跌至18.20元,市值蒸发超过300亿元。明基—西门子并购案的完败,凸显了跨国并购的巨大风险。】
兴起于1998年的“中国制造”,在近年终于爆发出令世界难以抵挡的竞争优势。加入WTO的2001年,中国外贸规模为5000亿美元,到2004年就突破万亿美元大关,一举超过了日本,2005年的数字将达到1.4万亿美元。随着中国商品如潮水般涌出国门,欧美消费者发现“MadeinChina”已经像空气一样,成了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2005年1月1日,住在美国路易斯安那州巴吞鲁日(BatonRouge)的经济新闻记者莎丽·邦加妮做出了一个很“疯狂”的决定,她和家人将在一年内不使用“中国制造”。她说,这个念头是在前几天的圣诞节期间冒出来的,因为她突然发现家里的每一个角落,从电视到网球鞋,再到装饰圣诞节的灯泡、地板上的西方人偶,无不都是“中国制造”。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决定竟然是大麻烦的开始。过去看起来很简单的事情都变成了令人痛苦的事情。”首先要换掉儿子的中国鞋子。为了购买价格低廉的产品,她来到了附近的欧洲产品打折鞋店,但是因为生意不好,店铺已经关门停业。结果,只有4岁的儿子只好穿从商品目录单中找到的价格68美元的意大利产运动鞋。另外,玩具商店、卖场里也摆满了中国商品,因此,儿子朋友的生日宴会使她的钱包越发变瘪,因为每次她都要给儿子买丹麦产乐高(Lego)玩具作为礼物。家居用品即使出了故障也无法修理,因为表面上虽然是“美国制造”,但配件全都是中国产品。吸尘器里过滤灰尘的过滤器全都是中国产品,结果只能与“垃圾”为伴。从以往帮助住在郊区的一家人轻松抓住讨厌的老鼠的捕鼠器到照亮住宅外面的电灯、生日蜡烛、爆竹等,要想找到不是中国制造的产品简直难如登天。
一年后,邦加妮把自己的经历写成了一本名为《没有“中国制造”的一年》(AYearWithout“MadeinChina”)的书籍,她得到的结论是:“美国人完全无法摆脱‘中国制造’。”她在书的最后宣布:“原本想让中国在我的生活中消失,但后来才明白中国原来已经渗透到我的生活中,这令我非常吃惊。我和家人决定向现实妥协,否则为此忍受的生活不便和代价真是太大了。”在今后购物时,只要觉得中国产品比其他国家的产品“更加实用”,她就会购买并使用。
没有别的故事比邦加妮的经历更能说明现实了,廉价、廉价、还是廉价,这是“中国制造”制胜的唯一武器,也是最令世界难以抵挡的竞争力。而事实的另一面便是,在中国商品的冲击下,各国的制造工业受到了致命的挑战,贸易摩擦随之而来。根据世界银行的数据,中国是WTO成员国中遭受反倾销最多的国家,全球7件反倾销和贸易救济案中就有1件是针对中国的,中国因此每年损失的贸易额达500亿美元。各种反倾销案层出不穷,成为近年来最引人注目的一个国际性政经问题。
在一开始,中国舆论把各国的反倾销视为一种“歧视”,有的人甚至用“八国联军”来形容各国对中国商品的围剿。在某种意义上,对反倾销的反抗,成为爱国主义的一种表现。在这时候,一直以制造低廉商品而闻名的温州商人再度成为国家英雄。
2002年6月底,欧盟宣布对中国温州地区的打火机进行反倾销调查,这被认为是中国加入WTO后的“反倾销第一案”。当时,温州几百家打火机企业生产了世界上90%的金属外壳打火机,其制造成本只有日本打火机的十分之一。温州烟具行业协会组织骨干企业应诉欧盟,该协会提供的调查显示,“中国价格”的低廉主要来自于劳动力成本,温州工人的年收入比欧洲工人低了20倍。结论是“中国企业没有做亏本买卖”。此项诉讼最终以欧盟撤诉告终,国内舆论一时相当自豪,在应诉中最活跃的温州商人黄发静当选2003年度的“CCTV中国经济年度人物”,颁奖词为,“他以民间的力量推动公正的世界贸易秩序,最关键的是,他——赢了。”
“打火机保卫战”的胜利,并没有阻挡反倾销浪潮的汹涌而至。在整个2003年,全球发起的反倾销案中共有540多起是针对中国产品的,其产品从节能灯、彩电、洗衣机、木制家具到钢材、纺织品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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