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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灵 正文 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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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妹妹廿一岁,扁扁面孔,高挑身裁,不很美,但是男孩子喜欢她,成日有约会,并且收很多礼物。

    早些时候我也说过她:对人家没意思,就不要给人错误的观念,以前收人家聘礼,要嫁过去的,所以那种比较名贵的礼物,还是退回去为妙。

    她说:「我从没主动索取过礼物,是他们苦苦哀求我要的。」口气多么大,「至多分手时还给她。」她说。

    从来没有人求我收过什么礼物。

    「什么,没有吗?」她不相信,「那你有没有送过什么给男人?」

    「也没有,」我诙谐的说:「我怕人家不敢收,怕将来甩不掉我。」

    我比她大数年,因是长女的关系,成熟得多,一早都没有她那种心情。

    大弟比她小一岁,也好不了多少,一天到晚愁钱,早上收了补习酬劳,晚上就花得精光,直在我身边打转,等我慷慨解囊。

    我笑说:「一个妹妹去收,一个弟弟在种,也罢,打和。」

    他们就是管吃喝玩乐。

    两个人都高大健康活泼热情,对我来说,是个大安慰。又进了大学,前途不用愁。

    寡母常说我宠坏他们,「你也顾顾你自己。」

    我说我自己很好哇,要什么有什么。

    她指的是我未有去寻找未来对象。

    我摊摊手,「有他们两个陪我,我不介意不结婚。」

    「他们很快要飞走,离开你。」母亲提醒我,「你看看他们,一副不安于室的样子。」

    「我还有妈。」

    「我也不能活到一千岁。」

    我黯然,「妈专门说些扫兴的话来吓人。做人,不过过一日算一日,想得那么远,还有什么兴趣?」

    「你总得找个对象。」

    「这是要讲机缘的。」

    「大部份还是得靠自己钻营。」妈不服气。

    我不由得笑出来,「我还读过几年书哪,你叫我怎么去勾搭男人?不同你说了,再说我要生气,别再跟我提这些老土的论调。」

    再过几年,就嫌我是老站婆,要再干涉弟妹的琐事,他们就会派我心理变态。

    我感喟。年纪一大,什么都变质,一个家庭,本来如天衣无缝的榫头,但是渐渐有外来的因素,使这个精密的榫头瓦解。

    弟弟的女友对妹妹有意见,妹妹的男友对弟弟的女友不满意,母亲对弟弟对女友一家人奉若神明,亦有微词。

    都是因为重阳节。

    弟弟要接送女友一家去扫墓,没有车子,大发牢骚。

    妹妹说他:「她若为了一架车子而喜欢你,算了,这种女友不要也罢。」

    弟弟说:「你这种说法是纯理论,你那一位如果不开车来接送你,恐怕进展就没有如此顺利。」

    妈妈重重的拍下桌子。「才忙完中秋,又忙重阳,」她针对弟弟,「我看你仿佛是他们家的长工,出钱出力。」

    弟弟噤声。

    妹妹趁势说:「他们家没有男丁?怎么净靠你。」

    母亲冷冷说:「他们家只得四个女儿。」

    弟弟白妹妹一眼,这一切我都看在眼内。

    年轻人都这个样子,不懂事,好逞强,一定要叫男朋友拜倒裙下,千依百顺,才显得威风。约会,叫他等三个小时。结账,要他付得心廿情愿。又得爱屋及乌,为她家人出力。总而言之,他是奴隶,她是主人。

    在我看来,简直幼稚不堪,然而当事人好此不疲。

    我问妹妹:「你那位男朋友在节日可用车?叫他牺牲一下可行?」

    妹妹马上去打电话勒令男友交车。

    弟弟有了生机,脸色恢复红润。

    妈妈说:「这还差不多。」她忘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结果是妹妹借到车子给弟弟,她男友受家人抱怨,憎恨弟弟之女友。

    妹妹强辞夺理地对男友说:「你也有姐妹,叫她们去问她们的男友借车呀。」一笔胡涂账。

    我最廉洁,我不问人借,人也免问我赊,我得意地同自己扮个鬼脸。

    入秋以后,弟弟的负担日益增加,口袋永远是空的。我老塞钱给他。

    他嬉皮笑脸,「你不教训我?」

    我说:「教训你,你就不爱我了。」

    「不不,我永远爱你。」

    我感动好一阵子呢。然而不到三天,这个永远爱我的弟弟就提出很过份的要求。

    他问我要我新买的大衣。

    我一时还不明白他要女装大衣干什么,等他吞吐半晌,才懂得所以然,我认为要在这个时候到一条界限,便说:「不可以,我要穿才买,它款式也不适合女学生。」

    弟弟立刻把睑挂下来,「你有那么多,送人家一件有什么稀奇。」生气地走开。

    后来妹妹说:「咱们家好一点的东西,几乎全叫他拿去奉献给女友了,去年冬季,她上门来,拉开衣橱门就取走我的大衣,穿脏了又拿回来洗。」

    我笑问:「人几时嫁过来呢?」

    「不一定嫁。」

    「你们都抱着这个心,做男人就没有前途。」

    妹妹说:「男人也越来越精刮。」

    「你们太幼稚,又不懂得钓大鱼,」妈妈在旁教导,「尽挂着吃吃喝喝,有什么用?他买了房子没有?打算结婚不?」这位老人家也真奸诈。

    妹妹不服,反问:「弟弟要是结婚,还不是搬回来住?」

    「我才不同她住,」妈妈冷笑,「她打得如意算盘,吃我穿我住我,末了生个孩子叫我带,还动不动向人申诉我难为她。」

    「那他们住哪里?」我膛目。

    「没有能力成家,结什么婚?」母亲也很厉害。

    妹妹吐吐舌头,「看来不能在妈妈这里占到什么便宜。」

    弟弟面如死灰,男人也不好做,压力很大。

    我问他:「你不是打算结婚吧。」

    「我想先订婚。」

    「女方的要求?」

    「是。」

    「这么急?」

    「女孩子多数怕有变化。」

    「你们同年?」

    「就是,她毕业就廿三,结婚也并不太早。」

    我没有意见,干涉人家感情是不智的。

    「你说怎么样?」弟很彷徨。

    「你会听我说什么?」我笑问。

    这是真的,只有他女友说的话才是话。

    年轻人就是这样,愚昧而任性。不过不怕,他们也会慢慢成熟、世故、机灵、淡薄。

    我拿到房屋津贴那一日便出去找房子搬家。我向往独居已经有一段日子,真正有自己的天地,关上门,电话可以不听,天塌下来也暂且不理,明天才是另外一日。

    我不想再耽在家中,弟妹不嫌我,弟妹的朋友迟早会有闲言闲语。

    母亲不舍得我,「你也太周到了,管他们怎么说。」

    「要不,你来同我住。」我说。

    「我才不,将来你男朋友会不高兴。」

    母女俩都同样的谨慎多心。

    搬走那日如释重负,妹妹马上扩张势力,占用我那一半房间。

    自此之后,家里面的事,我不大知道,开头母亲向我诉苦,说时常见不到人,都往外跑,她很寂寞。日子久了,也不见她再发牢骚。

    一日我正在家看电视,妹妹忽然找上门来。

    她同我说:「姐姐,你一定要收留我。」情绪非常低落。

    「什么事?同谁吵?」

    「弟弟。」眼睛都红了。

    「手足要友爱。」我不以为然。

    「你收不收留我?」她急躁地问:「少教育我好不好。」

    「欢迎你来住,住到永远也可以。」

    她破涕为笑,「幸亏有姐姐。」

    「不过先小人后君子,我爱静,你那些朋友约在外头比较好。」

    「我可不是修女。」她抢着说。

    我也说:「这里也不是交际所。」

    她泄气,「要是我也有个窝就好了。」

    「要努力呀,」我说:「并不是太困难的事。」

    她告诉我,弟弟已开始带女友回来睡在她房内,翻她的杂物,穿她心爱的衣裳等等,两人吵起来,牵涉到弟弟,他只帮女友,不帮小姐姐。

    「两个人都没有涵养。」我批评。

    「要我怎么样?跑到我家来侵犯我的权益,哪有这种恶人。」她推我,「你良心放平一点。」

    「何苦坏了关系,忍一忍,」我说:「将来好见面。」

    「我一辈子也不要见她。」妹妹气道。

    「话别说绝了,许有一日你要求她,何苦得罪她,」我说:[爱屋及乌,给兄弟面子。」

    「你干么不教训她?」她翘着嘴。

    「她是我什么人?」我反问:「我能爱她像我爱你?我干么教她?你仔细想去!」

    妹妹不出声,躺在沙发上,用垫子蒙住头。

    「你的男友呢?」我说些轻松的,「不来陪你?」

    妹妹呜咽的说:「他家移民。下个月就走。」

    我明白了,难怪心情这么坏。「他也去?」

    「自然跟着去,不知多乐,一点别离情怀都没有。」妹妹声音充满凄酸。

    我默然。真现实,年轻人一想到前面空宽的美丽新世界,往后的人与事都丢在脑后,换了要走的是妹妹,她也一样好不到什么地方去。

    「你裙下人那么多,怕什么?小张走了有小李,还有保罗彼得安培约翰。」我打趣她。

    她已闷得说不出话来。

    在我处住了半个月才由母亲打电话把她叫回去。

    这半个月里她很规矩,上学放学,电话也不多,每天早上老是肿着眼睛,大概是晚上哭泣的缘故。

    我不去问她,爱莫能助,被遗弃的滋味不好受,但隔一段日子总能恢复,时间治疗一切创伤。

    走了一整年呢,那男孩子对她言听计从,但一有考验,不过如此,当然,我们硬叫人留下来,也是不公平的,他此刻靠家中,又没有能力叫妹妹跟他走。

    看将来吧,有缘份的话将来他或许会接了她走,不过机会很微。那边的女孩子随和兼夹美丽,小伙子眼花缭乱之余,哪里还会记得旧人。

    这种失意事在人生道路上层出不穷,亦不会是最后一次,无论是情人、工作,以及其他人际关系,都有变幻,人人都不介意弃旧迎新,谁有办法就谁甩了谁,根本没有公理,水门汀森林中亦有弱肉强食定律,人总得想法子往高处爬。

    我同妹妹说:「振作一点,放假我请你到欧洲去旅行。」

    「你陪我?」她总算露一丝笑意。

    「我不去,怕乘长途飞机。」我老实说。

    「像你最好,大姐,独行侠,无牵无挂。」她感慨。

    「什么都要付出代价,」我拍拍她肩膀,「你是我妹妹,难道不知我寂寞孤清?连电话费都可以省下呢,连请一杯茶的人都没有,你难道要学我?」

    「真是的,像你这样的人才,大姐,怎么会没有人追?」她忽然替我不值,「是不是你太过拒人千里以外?」

    我啼笑皆非,「你管我呢。」我推她一下,「先把自己的事摆平。」

    由我送小妹回家,看到弟弟躺沙发上看武侠小说,便与他搭讪几句。

    他有一句没一句的与我说话,我看他情绪不错,便趁势发表意见。

    「别再与小妹冲突,做人要有原则,男人太过软弱无能,女人也看不起你。」

    他意外地心平气和,「我知道,我也想通了,女方如此得寸进尺,需索无穷,我应付得一年,也应付不了十年,终归要得罪她的。现在也不流行做老婆奴了,男女平等嘛。」

    我倒是一呆,所以,要开窍忽然会清醒过来。

    他放下小说,「我想暂时疏远她,搬到宿舍去住一年。」

    没想到他会来个一百八十度转变。

    「母亲很赞成。」小弟又说。

    妈妈点点头,「这是避难的好法子,反正学业未成,未有能力成婚,放慢脚步是明智之举。」

    我笑,一开头爱得如火如荼,落得后劲不继,真是典型现代作风。」

    妹妹听得入神,也就前嫌冰释,搭腔问:「她怎么想?」

    小弟说:「她也有别的朋友,听说家里做海味生意,现在她身上有一股咸鱼味。」

    「没有这样严重吧,」我正容对他说:「勿在背后说女人坏话,男人要有男人的样子,瘪三男人专候着落难的女人来丢石头,你不要去学他们。」

    小弟很少看到我说教,顿时吓一跳。

    「要她不要她都是你的事,嘴巴紧一点,你不要以为男人不怕娶不到老婆,坏了名誉,男人也一样。」

    「是是是,多谢教训。」小弟站起来对我鞠躬如也。

    大家笑起来。

    但那一日终于要来临的,他们总归要离巢,男婚女嫁,各自成家,说不定一个月也没得闲回来一次。

    小弟趁大学宿舍有空,便搬了进去,他女友来找过他几次,都不得要领,渐渐静下来。

    妈妈有感慨,「你看,没有外人挑拨离间,家里多么宁静。」

    「好的女婿,等于半子。」我安慰她。

    「我自己有儿子,不稀罕。但我亦不会霸占儿子,不让他成为别人半子,只要他不要来烦我就好,眼不见为净。」

    「抱孙子是天下至大乐趣。」

    「半夜起来喂奶就不必了。」妈妈说得斩钉截铁,「我不需要人陪。」

    现在只得小妹与她。

    小妹在失去男友之后着实垂头丧气一阵,可是性格成熟不少,遇挫折愈多,长大愈快,比起以前的浮,现在的她更为可爱。

    不久便有一个稳重的男孩子陪她出入。有一句说一句,我很欣赏该名男生,白衬衫,卡其裤,但是有一股形容不出的气质,文质彬彬,温文有礼,每说一句话之前必然先经思考,五官不算突出,但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表露他的神采。

    这是个可托终身的男人。

    侧闻他颇懂得生活情趣,弹得一手好琴,又爱盆栽,母亲有两株枯萎了的月季花,经他转盆,这里修修,那里剪剪,不出十天八天,便抽出嫩芽,我们喜悦地称他为金手指。

    我暗示妹妹善待这位先生。

    「他又有份好职业,大学很重用他。」我说。

    「这人会不会有点闷?」妹妹偷偷问。

    「你才闷呢!」我瞪她一眼,「难道你又会跳七脱艳舞?你打算怎样过?在马路上当众被男人骂粗口才算够刺激?抑或是同你去派对,走时却开车送别的女友?别误解新潮,以为与男人同店七十周年纪念才算潇洒,你自问有没有资格做蔑视三纲五常的豪放女?去照照镜子才回答我。」

    没想到小妹也够幽默,果真取过一面镜子细细照个够,然后颓然说:「没有勇气。」她随即又笑,「这样吧,先正式结婚,等到关系破裂,才出来玩,什么滋味都尝一尝,过丰盛的一生。

    「十三点。」我骂她。

    然而她心中怕认为我没有资格说她吧,我并没有不贰之臣。

    我们家总算静了一阵子,直到我认识古文俊。

    那是一个很偶然的机会,公司派我出去接头,踏入纺织厂时由他接待,一照会,两人便似有一种特殊的电流通过。这种感觉可以意会而不可言传,很难形容。

    我们仿佛像已经认识了一段时期,但明明是陌生人。的确是第一次见,不过无端端却似十分熟稔。

    我跟着他走遍全厂,分手时中午时分。

    他很大方的约我吃中饭。

    我连忙把先前的约会用电话推掉,与他去吃东西。

    他叫了很简单的食物,我与他吃得很舒服,我们并没有说太多的话,出乎意料的轻松,就像跟最好的朋友在一起。

    那次之后,他持之以恒,隔数天便约见我一次。

    我并无把这件事告诉家人,太早了,不想提,免得以后有变化,令大家失望。

    因为外出的时间较多,家务便堆积下来,我有点手忙脚乱,立刻请了个钟点女佣帮忙。真没想到古文俊会占去我这么多时间,同他出去之前,总得洗一洗头发,把衣服熨平,就这样简单的打扮,也需要一小时。

    怪不得小妹什么都无暇做,下课回来,书包一丢便扑出去。

    一两个月下来,我发觉自己长了黑眼圈,又不敢建议不要见得那么频,暗暗叫苦,幸亏见到他有无限的欢喜,才支撑着下去。

    真没想到结交男朋友,也得先讲体力。

    很佩服那些可以应酬三四个男友的女子。

    女佣来上工之后,情形好得多,我松下一口气。

    跟着去把头发剪短了十公分,又省下不少功夫,唉,穷则变,变则通。

    我得接受古文俊,把他纳入我生活里,我生活的程序很紧密,经过许多整理与挣扎,才拨出空位给他,相信他也得为我做同样的事。

    大半年过去,大家才习惯对方。我们并没有热恋,但是在一起很愉快,互相补充对方不足处,长处得以发扬。

    他并没有带我去见家长,想必同我一样谨慎。

    在这半年内,妹妹功课飞跃猛进。她同我很感慨的说:「早知把时间用在学问上,也不必去觅闲愁。」

    我微笑。

    「恋爱最划不来,花前月下,空话连篇,一有什么事,立刻作鸟兽散。」她因失望的缘故,论调灰朴朴,「天天花三小时练琴,我都考到第八级了。三小时学法文,我到巴黎不用愁,现在得到什么?」

    她说得很有道理,真的,长时期这样下去,什么正事都荒废,还得早作打算。

    「姐姐,你是对的,太早搅男女关系,非常不智,」妹妹说下去,「每个人都说,友情可调剂生活,但有多少人会适可而止?长时期走下去,什么兴趣新意都磨尽,差点没变为老夫老妻,那还会有什么好结果。」

    我有点心事,沉默无言。

    我问:「弟弟那笔如何?」

    「散掉了,你不知道?」妹妹诧异,「姐姐,你这一阵子忙得焦头烂额,有两个月没回来了吧,他们散了。」

    「那女孩子真的那么好白话?」

    「人家下个月要做海味铺老板娘,」妹妹说:「不同咱们玩了,叫弟弟把一切还给她,免得误她前程。」

    我追问:「小弟感觉如何?」

    「很惆怅,不过他实在没有能力马上结婚。」妹妹说:「姐姐,你最好,有能力独立,爱怎么就怎么,多自由,遇到好的人,立刻可以结婚。」

    可是他愿不愿意同我结婚呢?

    「有空多回来。」妹妹说。

    母亲的身体还好,只咕哝一句:「别忘了老娘。」

    那以后的几日,我一直思想与古文俊的关系。

    无论怎么样,我们还可以做朋友,我们并没有应允对方什么虚无飘渺的事。

    我们是成年人,绝没有昏了头,什么该说,什么该做,两人都很清楚。

    即使没有结果,将来疏远,隔一两月,也可以见面喝杯咖啡吃顿饭。

    既然如此,我何必担心?

    也许世事是这样的,越处之泰然越是发展顺利。那种轰烈的要生要死的爱情并没有驾临在我身上,但古文俊却向我求婚了。

    我高兴得觉得四周围仿佛都是虹彩与鲜花,活着真是好。

    那日早上他向我说:「我有话要同你说。」

    我很觉突兀,怕他要说些我不爱听的话,我怕他要提出分手。

    他开头的口气也真不像是求婚,他说:「我已经耽误你许久。」

    我紧张,只得勉强笑说:「我并没有其他事。」

    他说:「他们说走了超过一年不结婚就是存心拖。」

    「也许因人而异,一年也不算很长。」

    「我想我们了解也够深切……」

    我张大眼睛等他把话说清楚。

    「……我们可以结婚吗?」

    那一刹那,我几乎瘫痪,我感动得眼睛都红了。

    「如何?」他似乎也很担心。

    「好好好,是是是。」我忙不迭说:「太好了。」

    性格控制命运,两个很理智的人,省下一切繁文缛节,决定结婚。

    他没有家长,我只有一个母亲。

    我向妈妈宣布的时候,她呆住,不相信耳朵,因为她从没听说我有对象。

    妹妹大叫,「隐瞒得这么好!」

    弟弟说:「老奸巨滑。」

    妈妈说:「他人在哪里?带上来呀。」

    我红着脸说:「不准不喜欢他。」

    这个顾忌是多余的,他们非常欢迎古文俊。

    古自然有他可爱之处,为人正直,职业高贵,样子也过得去,弟妹因没有大哥,立刻接受他,古说一句话,比我说十句还好。

    弟弟笑,「我一向问姐姐求助是习惯了的,以后可不打算改。」

    妹妹说:「你好意思。」

    妈妈说:「别在古先生面前出丑。」

    古文俊寂寞了许久,现在遇见这一对猢狲,哪还有不乐的。

    我们订下日子吃晚饭,安排母亲喜欢的潮州菜。

    妹妹居然缺席。

    「怎么一回事?」我质问。

    「她跟朋友去应酬。」母亲歉意的说:「那边有长辈生日。」

    啊,我马上明白,她也有新发展。那个青年有进一步的表示。

    我问弟弟,「你呢?」

    「我暂时不想再找异性朋友。」

    我笑,我不信,他们年轻人,一下子一见钟情,一下子反脸成仇,什么都快得很。

    弟妹两人做我的傧相,婚礼在深秋举行。

    婚后生活很正常舒适平淡。弟妹时常来,吵吵闹闹,仍然不够零用,又希望借到车子用,偶尔也借宿一宵,喜欢来我书房做功课。

    我与文俊的家便是他们的家。

    希望不久将来可以听到妹妹成家的消息,明年她也要毕业了。

    生活便是这个样子,有高有低,很多时候,乏善足陈,越是没有事情发生,越是幸福。而多人不是那么想,许多人爱表现,爱搅新闻,一半是命需如此,但性格成熟沉静的人处理感情,到底不会沦至万劫不复场面。

    母亲说她以为最后结婚的必然是我,可能永远不结,她也不觉奇怪。

    「没想到你秘密用兵。」她说。

    也许我太工心计。不知恁地,我做事不大喜欢给人知道,这并不是什么美德,这只是一个习惯。这种习惯,究竟在做人道理中,也还是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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