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灵灵心急如焚,不知在山中绕了多久,才找到路赶回千手教总坛,早已过了子时。
偏厅上灯火暗淡,几位护法坛主都恭敬地立于一旁,神色严肃,一个黑袍人正坐在椅子上吩咐事情:“带好机关图纸,辰时初赶到,听我号令。”
众人应下。
一道人影忽然闯进门来,众人转身,椅子上的人也抬起脸。
看清那人面容,邱灵灵木立当场。
他挥手让众人退下。
好半天邱灵灵才回神,试探:“金还来?”
俊美的脸在烛光中忽明忽暗,金还来闷闷地应了声:“是我。”
“真的是你!”邱灵灵欢呼,扑上去将他抱住,摸摸他的脸,拉拉他的手,又哭又笑,“哈,你没事!你没被水风轻抓去?”
这一刻,金还来感觉时间又倒回去了。
“我以为你死了……你……”小丫头就是个水包,眼泪弄湿他半边衣襟,要是往常他一定早就吼起来,但这次把她扯进来实在是没有料到的,几乎将她置于险地,若非江小湖带回消息说她没事,他会不会再闯一次也难说。
金还来微笑,情不自禁抱住她:“你可还好?”
邱灵灵擦擦眼睛,情绪逐渐稳定:“没事啊,易哥哥救了我。”
瞬间,环住她的手臂僵住。
金还来沉默片刻,推开她,起身:“江小湖为了报仇,曾做过不少交易,答应替人解‘半月露’,如今若食言,那人便会宰了他。”
邱灵灵眨眼:“是水城主吧,你肯定会帮他的。”
金还来鼻子里哼了声:“那小子当初故意接近我,就知道不安好心。”
“你会帮他。”
“要借你的火蟾用。”
邱灵灵忙取出火蟾递上。
金还来接过便走。
邱灵灵叫住他:“你……回来好不好?”
他没有回答,大步出门走了。
没有人知道,深山中某个地方发生了什么事,兰家本已退隐江湖多年,早就无人关注,人们照样过着自己的日子,只不过有人很快留意到,那个极具娱乐性质的没用的江小湖突然从城里消失了,这个话题自然被当作一大新闻,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关于他的下落,众说纷纭,不过议论一个多月后也就逐渐淡下去了,江湖上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除夕将至,家家户户开始准备过年。
这时候倒出了件意料之中的新闻,有人替新晴楼的晴思姑娘赎了身,搬出去住了,听说就是那位买下她半年的客人,至于到底安顿在哪里,也没有谁会细打听这些,顶多算作一件风流韵事在姑娘之中流传,羡其好命,因为据说那位客人尚无正室。
刘白走进门:“公子,东西都已齐备,老夫人她们的礼物也都买好了。”
公子点点头,看着窗外楼下的大街,一笑:“这番来江南,生意做成不少,却也赔了许多,所幸收手早,算不算保住点颜面?”
刘白不敢言语。
公子转脸正要说话,忽又笑了:“来了。”
邱灵灵站在门边,一手掀着帘子,身上是白色大氅,肩头一圈轻软的银狐皮映着雪白的小脸:“外头都在收拾行李,你要回去了吗?”
公子点头:“三日后起程。”
刘白借故退下。
邱灵灵默默走过来。
公子伸手拉她:“金教主不在?”
邱灵灵不说话,金还来回金园的时候越来越少,终究是少女心思,就算再迟钝也觉察到了这点,根本是在刻意躲避,他,真的不喜欢她。
不经意的眼神,却将小脸上所有细微的表情尽数收入眼底,公子唇边有了笑意:“跟易哥哥回去如何?”
邱灵灵吃惊,忙摇头:“这个啊……”
不待她回答,公子叹息:“近日替晴思姑娘赎身,金教主想必忙得很,也没时间照拂你,一个人住在金园冷冷清清的多无趣,易哥哥可不放心呢。”说着,他又轻声笑:“反正过了年你就要和易哥哥成亲,江湖儿女不拘礼数,不如一起回去,好不好?”
邱灵灵垂下眼帘。
公子冷眼看了她半日,忽然笑道:“不急,你可以先回去和金教主商量下,问问他的意思再说。”
园中风景很好,却因为冬天草木凋残而显得寂寞许多,楼外几株腊梅吐蕊飘香,越发有种清冷的味道,不时有丫头来去。
金还来望着窗外梅影发怔。
一双美丽柔软的手扶上他的肩头,美目中是温柔坦然的笑,分明无半点挑逗之意,却又风情万千,晴思摇摇他的手臂:“香得很,要不要折几枝供在瓶里?”
金还来回神,皱眉:“冷冷的,无趣得很。”走到桌旁坐下。
晴思莞尔:“我以为只有我们穷人才会怕过冬天。”
金还来目光一闪:“你?”
晴思道:“我家原本也不错,我自小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她笑了笑:“后来家境败落,我便自愿入了青楼,也好为母亲和弟弟留些钱。”
金还来沉默半晌,道:“你想找他们?”
“晴思这种身份,休要再提家门,”她凄然一笑,转向窗外,“待来年开春暖和,好日子可就多了。”
一句无心的话,金还来听得茫然,原定开春,小丫头便要嫁入易家,此事一完,所有烦恼都没有了,安心做富贵教主,安心取天下钱财,不必追究为什么要去做这些,他完全可以想象到今后无所事事的毫无意义的生活。
晴思忽然道:“你喜欢你那师妹?”
金还来微愣,声音冷下来:“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晴思垂首:“原是你带我出了那种地方,晴思已经满足,倘若你喜欢,娶她也无妨,晴思愿为侍妾。”
看着那张熟悉的脸,金还来没来由内疚,沉默半晌才开口:“放心,她只是我师妹,年后就会出嫁,你想得太多。”
晴思展颜,轻轻伏在他肩头:“也罢,还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
金还来不语。
门被敲响,晴思放开他过去开了门,钱护法尹飞走进来,看了她一眼:“灵灵姑娘不太好,教主是不是……”
金还来皱眉。
就按小姑娘的话说,可与我无关,尹飞小心翼翼回禀:“灵灵姑娘说她身体不适。”
金还来不再问,起身就走。
“想不到都过了这么久,金教主还是更关心小师妹。”听到声音,晴思立即回身,发现公子站在窗前,似笑非笑看着她。
被人看透心思,晴思涨红脸,冷笑:“晴思倒忘了,那是易公子的女人。”
公子不生气:“是晴思姑娘忘了,你原本接近他的目的。”
晴思脸色煞白,身子晃了晃才又站稳,咬牙:“与你无干,你只是想利用我对付他罢了。”
“我是生意人,自然是有好处才会使手段,”公子并不否认,“正因为我们目的一样,所以我当初才会帮你,你却令我失望得很。”见她不语,他笑道:“你以为他是喜欢你,还是你这张脸?”
如同冷水浇身,泼灭她所有不切实际的想法,晴思冷冷瞪着他,指甲嵌入肉中,却又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没错,金还来只是留恋她的脸,甚至算不上喜欢,那眼神,更多是内疚。
“想要得到,就不该吝惜手段,”公子轻描淡写,“他心里惦记的人已经死了,始终作别人的影子,晴思姑娘果真甘心?”
沉默。
晴思道:“你有什么主意?”
公子叹息:“还不明白这道理?活人你尚且争不过,又如何争得过死人,当初你不顾拦阻舍身入青楼,为的是什么,如今机会当前却要白白放过,不知将来回去见了令堂令弟……”停住,不再往下说。
晴思面色青白。
公子微笑:“真话永远不是那么好听的,心软只会害了自己。”
眼见公子出院门而去,一个罗衣绣裙的女子从远处墙角走出来,若有所思。
“你来看他?”柔媚的声音。
程晓琳惊回头,却见一个红衣女倚着墙冲她笑,风情万种。
女人天生对太美的同类没什么好感,程晓琳只觉得她举止轻佻,不冷不热道:“你是谁?”
兰心落道:“我是来看他的。”
程晓琳越发厌恶,冷笑:“可惜他已有了未婚妻,如今又在晴思那儿。”
“你不必担心,我明日便要离开这里了,”兰心落轻声叹息,语气中听不出是恨是喜,“原以为他对我的生死还有一分在意,想不到,他果真是个心硬的人呢。”
程晓琳愣。
兰心落笑:“他喜欢的并非晴思,你最好死心。”
程晓琳道:“但他经常来找她。”
兰心落摇头:“原本我也不明白,如今却知道这其中缘故了,你可知道晴思是谁?”
程晓琳奇怪:“谁?”
兰心落缓缓吐出几个字。
程晓琳想了半日,不解:“她现在已经被人赎出来了,这与我表哥找她有什么关系?”
兰心落却不回答了,莞尔一笑,转身就走:“不是你的,注定得不到,让他遂了心也好,别人如何,与我什么相干。”
匆匆回到金园房间,却发现邱灵灵好端端坐在桌旁发呆,金还来一愣。
邱灵灵起身:“你回来了。”
金还来明白了:“你……”
“你别生气,我没病,是我叫钱护法骗你的,”邱灵灵垂首,“我有事找你啊,不这么说,你又不肯回来。”
见她这模样,金还来能生什么气?他没有说什么,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找我有事?”
“易哥哥叫我跟他回去。”
本是意料之中的事,听到的时候仍旧免不了发呆,金还来静静看着她,看着那张脸,那双大大的黑眼睛,喉头仿佛被什么哽住了。
邱灵灵走过去抱住他的腰,将头埋在他胸前:“我不去好不好?”
小丫头的拥抱一如往常的温暖,纤小的手臂渐渐收紧,竟勒得他生疼,寻求保护的姿势,金还来身形摇晃两下,站稳,心中绝望越来越多,你已经有人保护,我也已经作了选择,所有事都要成为过去,这样不好么,你却非要回来让我改变它。
沉默半日,他缓缓推开她:“不去也好,过两个月他就会来迎亲,那时再走也无妨。”
邱灵灵摇头,仰脸看他:“金还来,我不想嫁给他啊。”
太迟了,金还来看着她,有些悲哀,如今再选择你,会有对那个女子做了两次相同错事的内疚:“你……跟他回去吧。”转身要走。
邱灵灵拉住他:“我没有她好看,你不喜欢吗?”
金还来不答,拂落那手,飞快走出门。
“金还来你不要去好不好!”背后传来她的声音,乞求的,“我不要嫁给别人,没有人会比我更喜欢你啊!”
金还来加快脚步。
“我才是最喜欢你的人!”
声音里的绝望几乎让他改变主意,金还来不敢回头,她在哭。
夜幕将临,街头酒店还没关门,角落的桌子上趴着个十六七岁的美丽姑娘,红红脸儿赛过桃花,显然是喝醉了,临桌两个登徒子眼光不善,却始终不敢上前,这酒店是易家的生意,没有谁敢在这里闹事。
马蹄声渐近,一个人快步走进门,却是刘白:“在哪儿?”
伙计掌柜忙迎上来,指着角落那桌子:“刘总管看,是不是?”
看到小姑娘安然无恙趴在桌子上,刘白松了口气,正要说话,外头又有了蹄声,一辆华丽的马车驰来,在门口停下,众人齐齐迎出去。
车上下来个锦衣公子,也不看众人,淡淡道:“人呢?”
刘白忙答:“在里头。”
公子点头不再多问,径直往门里走,待见到桌旁沉睡的人,微微皱了下眉,过去拍她的肩,轻声唤:“灵灵?”
邱灵灵睁眼,好容易才认出他:“易哥哥?”
公子微笑:“天黑了,跟易哥哥回去。”伸臂将她抱起,走出门外。
刘白跟着走了两步,回身冲旁边掌柜点头:“做得好,明日自有赏赐。”
别苑卧室,公子替她解下外面的大氅,将她放到床上,正要拉过被子,冷不防怀中人突然伸手抱住他的脖子,低低抽噎。
“灵灵?”
“我没有她们好看,是不是?”
公子轻轻叹息,往床上坐下,将小猫抱起来,因为那两只爪子始终搂着他不肯松手。
邱灵灵望着他,迷离的大眼睛泛着泪光,犹有醉意:“我不好看?”
公子眨眼:“怎么了。”
“他不要我啦,”邱灵灵抱住他,痛哭,“我喜欢他,他要找别的姑娘,都不要我!”
呵,在我怀里想别的男人,小猫,实在想狠狠惩罚你,公子亲切地:“易哥哥要你,你最好看。”
“你骗我的!”怒。
“没有。”
“那我嫁给你,你要我啊!”娇躯在怀中扭动,柔软的小手在他身上乱扯乱抓,俨然一只发怒的小猫,冰冷的小脸在他耳畔摩擦,酒香中透着少女的幽香。
公子笑了,我不是君子。
没错,要将别的男人从一个女人心中的位置赶走,除非给她留下比那个男人更深的记忆,所以床上才是征服女人的最好地方,不仅是身体,也包括心,你看多数女人永远都会记得她的第一个男人。
这是你自找的,他俯在她颈间:“易哥哥要你,可不许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