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城的地牢,火把熊熊。
金还来偷了水风轻的千年暖玉杯,水风轻会怎样对待千手教的人?突然被发现抓来这里,邱灵灵既惊且怕,哪知等到深夜,也不见人来审问逼供,她不由开始疑惑,混在天水城分舵当班已经几天,怎会被发现的?
回想细节,没发现什么破绽,正在她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忽听见一个洪亮的声音:“城主有令,这丫头是千手教的奸细,需要看严些,明日城主亲自提审!”
邱灵灵凑近铁门,发现说话的是个头戴白玉簪的中年人,已经来了几天,知道天水城是根据装束辨别身份,系白色腰带的是普通卫士,舵主用白色发带,坛主则用银色发带,据说天水城主手下有四大护卫、八大水神、十二近身侍从、三十六杀手,皆是江湖上罕见的高手,而够资格用白玉簪的,至少也是八大水神以上的人物。
一个舵主道:“今晚不先审审?”
那人摇头:“若非有人告密,城里混进奸细还不知,城主正在发火,只因忙着金秋会的事,暂且将她关押在这里,你们也不要妄动,城主留着她还有用。”
众人忙应下。
告密?邱灵灵越发惊疑,她的易容术在教中算是高明的了,应付这些人绰绰有余,眼力好的熟人或许会认出来,这里熟人不多,而易轻寒肯定不会。
那人又道:“千手教的人既能混进来,看来他们已经知道进城的法子,方才据码头崔舵主禀报,一起混进来的恐怕还有两个人,谎称是城主的朋友,用的暗号也分毫不差,必定也是千手教的,为防他们劫牢,城主命我过来看着。”
他们兀自揣测,邱灵灵却知道说的是谁,因为那两个人她不久之前才见过,正是江小湖和他那个厉害老婆兰心月,也是混进城看金秋会的,听这人的话,告密的人也不像是他们,那究竟是谁?
江小湖不能用武功,他老婆武功也不算高明,若真来劫牢反倒出事,如今易轻寒知不知道?若水风轻是想利用自己引出金还来,那金还来岂不是危险……
邱灵灵正在着急,忽然听得那人一声大吼:“谁!”
瞬间,所有火把尽数熄灭。
金还来还是易轻寒?邱灵灵先是狂喜,然后又觉得不对,隐隐的风声和打斗声只延续不到片刻工夫,地牢便回复了沉寂。
黑暗中有人靠近。
脚步声沉稳,可见来人有恃无恐,根本没把劫牢大事放在心上,邱灵灵半是惊讶,半是骇然,天水城的八大水神个个都是江湖上的顶尖高手,这么轻易就制服八大水神以上的人物,这人的武功可怕到什么程度!
虽然见不到他的模样,却有一股莫名的寒意袭上心头,邱灵灵无端开始害怕,紧张地抓住铁栏,声音颤抖:“你是谁?”
没有回答,细微的“喀嚓”声在空旷的地牢中更显清晰,紧接着又是“哐啷”一声,牢门已经被打开了,没有迟疑的时间,一只有力的手伸来将她拎起,正要惊呼,很快又有一只手封了她的哑穴。
那人果然很熟悉天水城的路线,扛着她出了地牢,不费吹灰之力便制住了内外城的守卫,一路施展轻功朝天水河边奔去,借着城门口的火光,邱灵灵也看清了,此人一身玄色衣袍,由于被扛在肩上,看不见他的脸,唯一可以肯定,这是个身材很高大挺拔的男人。
什么人会有这样深不可测的武功?邱灵灵禁不住哆嗦,此人身上始终透着种冷意,离他越近,那冷意越是强烈,她学易容,记住一个人的特征很容易,这种轻功身法绝对不是金还来,他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出手相救?
河边,那人终于将她丢下。
“你……”发现可以说话,邱灵灵反后退了两步,直觉告诉她,离这个人太近不是好事。
阴影中仍看不清他的脸。
“就在这,等江小湖。”声音略显低沉,并不老,应该是个年轻男人。
邱灵灵擅于易容,对一个人的声音长相都很敏感,此刻她却根本没有心情去琢磨这些,因为那声音听在耳朵里也是钻心的凉,让她惧怕:“谢谢你……”
那人忽然道:“我可以杀了你。”
邱灵灵惊恐后退。
那人冷哼了声,转身离去。
“金还来!”呼声中,头顶一只大蝙蝠猛然顿住身形,翻了个身,从半空俯冲下来,身在半空中,本无借力之处,除了千手教教主金还来,谁也使不出这等轻功身法。
见到她的一刹那,俊美的脸上,紧张的神色陡然松懈下来,可接着他又大怒:“谁叫你乱跑的!”
邱灵灵本是一脸喜悦,闻言猛地顿住脚步,头缓缓垂下。
沉默片刻,金还来走过去:“没事吧?”
邱灵灵摇头。
“谁救的你?”
“我不认识他,是个男的,武功很厉害,很……可怕。”想到那冷冰冰的感觉,邱灵灵不由自主又打了个寒噤。
金还来很快猜到:“他还说了什么?”
邱灵灵轻声:“他说,他可以杀了我。”
算是卖我的人情?金还来冷笑一声,却没有再说什么,“半月露”如今只有千手教能解,明知道水风轻不敢轻易动她,还是不愿意她吃苦,所以忙忙赶来,若水风轻真用她要挟,结果会是如何?
他不愿多想,见她浑身湿透,皱眉:“从水路出来的?”
邱灵灵点头。
“江小湖呢?”
“和他老婆回去了。”
金还来不说话了,解下披风将她裹住,抱起掠走。
虽有内力护体,但邱灵灵自从中了半月露,身体受损,至今尚未调养好,仍有些畏寒,加上秋日天气渐冷,又在水里泡了这么久,第二日竟发起热来,昏昏睡了整天。
金还来坐在床前,看那张沉睡的小脸,看得痴了。
哑仆送上药。
望望门外,发现天色已黄昏,他沉默半晌,终于还是轻声唤她:“灵灵,起来喝药。”
没有动静。
等了许久,他起身将药碗搁到桌子上:“既不想喝,就先睡,稍后再叫他们伺候你喝,我先出去下。”
邱灵灵果然睁开眼:“金还来!”
脚步顿住,他转脸。
她费力地撑起身:“今晚你别走啊,陪我好不好?”
应该拒绝吧,然而看到黑幽幽的大眼睛里的请求之色,他只觉心里发颤,任何恶毒的话都再也说不出口,他不想,不想推开。
如今小丫头再无一个亲人,连他也要推开,失去保护,她能去哪里,甚至不能在江湖上活下去,那么,就像现在这样,当作一件陪伴的东西放在身边?两个孤独伶仃的人聚在一起,命运何其相似,或许当初就是因为这缘故才会收留她,金越收留他,也害了他,如今他收留小丫头,算不算也在害她?
终于,他轻声:“我就回来。”快步出门。
“金还来——”
今夜的新晴楼非比寻常,无数富户子弟与客商都早早到来,因为今夜是晴思姑娘头一次接客的日子,再清高再有才华又如何,迟早也是男人身下的玩物,所谓的名妓,就是捧场的客人更多,卖的钱更多罢了。
小窗上垂着轻纱帘,两个人站在窗前,纤手撩起半边帘子,美丽的眼睛看着楼下大厅,客人鱼贯而入,其中有老有少,多数人面上都带着志在必得的笑。
丫鬟担心:“那位宁公子怎的还不见来?”
目光在人群中扫视,晴思淡淡道:“人各有命,听凭天意,他若不来,担心也没用。”
今后还能不能遇上他?扯住纱帘的纤纤玉指逐渐收紧,有点发抖,苦心策划这么久,结果却很可能是一场空,她在赌。
楼下叫价已经开始,心中绝望一点点增加。
就在此时,一个黑色身影缓步走进大厅,相隔很远,装束也并不起眼,但她还是一眼便认了出来。
丫鬟也发现了:“宁公子来了!”
晴思轻轻吐出口气,唇边也禁不住有了丝复杂的笑意。
“六百两!”
“七百!”
……
客人叫价一个比一个高,始终不见他开口,然而晴思并不紧张在意,也没有心情再听下去,索性转身回琴旁坐下了。
他既肯来,她就绝不会输。
终于,价格在一千两左右打住,那位客人颇为得意。
“还有哪位大爷肯出高价?”老鸨满脸笑,象征性询问。
“五万,买她半年。”这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所出价格既不太高也不低,正好不必惹人怀疑。
房间里,晴思垂首坐在琴旁,没有道谢,见他来也只是瞟了一眼,金还来看了她片刻,转身就走。
“宁公子可是嫌弃?”低低的声音。
金还来停住脚步,回身,见那美丽的眼睛里依稀有泪意,却笑着,带着一丝忧伤,这让他想起,五年,那个女子是不是也曾为他垂泪?
他终于开口:“若嫌弃,我也不来了。”
晴思默然片刻,喃喃道:“我以为你不会来。”
金还来看着那张脸:“你不必担心。”
女人的直觉向来很准,晴思也不例外,她发现,这个人喜欢她的脸,那目光不是惊艳,也不是迷恋,是内疚,还有悲哀,她立即觉得把握大了许多,不论如何,他感兴趣就行。
“多谢。”
“你不必感激,我救你并非是大发善心,”金还来语气骤冷,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或者救你的人就是害你的人,也未可知。”
晴思面色微变,强自镇定:“宁公子说笑。”
金还来冷笑一声:“说笑,自然是说笑,被人诬陷作贼差点饿死,终于有人肯出手相救,还传授一身本事,只当这便是恩人,到头来却知道他就是那个买通掌柜诬陷你的人,你说好不好笑?”
晴思被他说得怔住,半日方垂首:“这……是你?”
金还来看她一眼,很快恢复平静:“只是个故事。”
救你的人就是害你的人,这个人并不似想象中那样……晴思忽然抬头:“你真的姓宁?”
金还来目光闪烁:“怎么?”
晴思犹豫一下,还是说了实话:“我昨晚听见那个人叫你……教主。”
金还来不语。
“我懂唇语,”晴思微笑,垂下眼帘,“你不必怀疑,晴思自知身份,不敢妄想什么,你既救了我,我又怎会为难你。”
金还来转身走了。
夜未深,天空却飞起了小雨,借着灯笼的光,细细的雨丝在头顶飘摇,滴在叶间水上也没有任何声音,整个金园一片寂静。
静得太不寻常,金还来很快意识到,飞快扑进门。
两个哑仆倒在桌前,地上碗被摔成两三片,还有一大团药汁,床上的人已经不见,探手试被窝,冰凉,可见已经被劫走多时。
金还来踢开二人穴道,怒:“人呢?”
二哑仆从昏迷中醒来,俱露出迷茫之色,他们只是伏侍邱灵灵喝药,根本连来人都没看清,就中了暗算。
懒得再多想,金还来冲出门。
金园暗卫由教主直接控制,武功绝对不低于江湖上的一流高手,然而此刻,面前却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由于下雨,每个人身上衣衫都已经半湿,却全无伤痕,只是被点了穴,眼睛还在骨碌碌转。
金还来挨个踢过去,大骂:“废物!都给我滚起来!”
知道出事,众人伏地:“教主恕罪!”
有人擅闯金园,金还来从未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千手教的历史里,这种事也从没出现过,然而事实摆在面前,现在不仅有人知道千手教总坛的具体|位置,趁夜闯进金园,还不知不觉劫走了人!
金还来冷笑:“是谁?”他俯下身:“不要告诉本座,你们连他是什么人都不知道。”
那人吓得脸发白,忙颤声回:“是……是易三公子。”
金还来愣住。
众人叩首:“他说带灵灵姑娘去找卫先生治病,请教主放心……”
金还来疲惫地挥手:“知道了,下去吧。”
想不到这么容易就逃得惩罚,众人大喜,谢恩退下。
凉风吹过,细雨如针,一根根扎在脸上、身上,直刺入心里,金还来静静立于雨中,沉默。
或许他的保护,对她未必那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