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天气,清静的园子,窗下几丛菊花,黄的白的开得优雅,对面坐着的人也难得染上了几分恬淡的气质。
可惜白晓碧知道,不论他外面是什么模样,也难掩饰底下那颗功利之心。
“多吃点。”
“我不饿。”
头一次遇上他,他便是牵着她的手带她去吃饭的,虽然最后只留给她一个背影,但那次无疑是生命中最美好的相识。
白晓碧坐在桌前,感觉袖中手有点发抖。
他依旧替她夹了菜放在碗里。
白晓碧不动:“我走不了吧?”
他果然搁了筷子:“外头不安全,暂且你就住在这里,我叫她们替你收拾个房间。”
就连囚禁,借口也找得这么美好,白晓碧的手抖得更厉害了,是气的。
“吴王现在挥兵北上,叶公子不去立功?”
“哦。”
“叶公子诡计多端,何愁不得重用。”
“哦。”
“只要立功,将来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哦。”
不论怎么讽刺,他始终只是握着扇柄看着她笑,骂出去的话就犹如拳头打在棉花上,软绵绵的毫无伤害性,白晓碧气闷,索性直言:“还想留着我替你找那辰时生人?找到他又如何?”
叶夜心道:“杀。”
白晓碧拍手道:“叶公子好气魄。”
“好气魄,心里说不定正在骂我坏水,”叶夜心面不改色,“那辰时生人便是你师父吧。”
白晓碧大惊,强迫自己镇定:“我师父究竟是不是他,我怎么知道,他已经被你打落悬崖,至今下落不明,只怕早就……”
“说谎,”叶夜心拿扇柄指着她,“果真他死了,你现在的样子,看我的眼神,应该再狠再凶一点。”
白晓碧回避这话题,冷笑:“有些事不是凭区区相地术就能成的。”
“是了,凭区区相地术去北方能立什么功,只好在这儿等你了。”
“你以为软禁我有用?”
“我在软禁你么,”叶夜心也笑起来,“是我放你走,你不敢走。”
白晓碧沉默。
陈瑞说的对,她这点心思,在他面前什么都不算。
许久,她重新开口,语气中已没了讽刺:“吴王这么坏,篡位谋逆,害得这么多百姓流离失所,叶公子为何要帮他?”
叶夜心道:“诛杀手足,猜忌功臣,废长立幼,皇上不仁,满朝皆知,这样下去江山迟早易主,觊觎的人多了,他只不过是最先沉不住气的一个,也是主动背负骂名的一个。”
白晓碧道:“骂名不是白背的,他不顾百姓死活,诛杀正元会人,其手段之残忍,心肠之狠毒,不输皇上。”
“哪一位开国帝王不是满手血腥,小丫头,你又懂得多少,见过多少事,”叶夜心看着她,缓缓道,“何况,他虽然狠,后头不还是有人么。”
白晓碧故作不知:“叶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叶夜心微微一笑:“谋逆,弑君,借他之手除去四王爷与十王爷,或许都在那人意料之中呢,至于剿杀正元会,焉知就不是那人想做的?术士妄图插手朝政,不是什么好事,你这么聪明,怎不细想想,究竟谁更狠?”
自听说正元会之事,这些天白晓碧心底一直埋藏着一个可怕的念头,只不敢去深究,此刻经他说出来,更加心烦:“叶公子说的谁,我竟不明白。”
叶夜心道:“你师父,他才是真正谋逆的人,我想,朝中和吴王麾下应该都有他的人。”
白晓碧不语。
叶夜心道:“隐藏命相,利用正元会,假作寻找犯主之星,引开我们和皇上的注意,他的真正身份只怕连正元会也不知情吧,正元会出事,你可见他有半分着急出头的打算。”
白晓碧道:“他本来就不是正元会的人,为何要着急。”
叶夜心道:“他只是利用过他们,到头来过河拆桥借刀杀人,究竟谁更狠呢,小丫头?”
白晓碧反唇相讥:“过河拆桥,不是叶公子才会做的事么,不要以为你会那样,就把别人也都想成那样。”
叶夜心笑道:“心若不狠,怎敢谋划这种事,我是坏人,他也未见得好,你是那辰时生人的福星,于那人大有助力,不知多少人想对你下手,以绝后患,我原也打算除去你。”
白晓碧道:“多谢你手下留情。”
叶夜心不理会,从容道:“他若就是那辰时生人,还明目张胆带你出来行走,故意让我们都盯上你,你不觉得奇怪么?”
白晓碧愣了愣,一丝冷意陡然自心底窜上来。
“我先前是不信这些的,如今却信了。”
“信什么?”
“信我们有缘呢。”
回想山中对话,白小碧全身都快冻得僵硬了,没来由地烦躁:“你以为我会信他,还是信你?”
“信他也好,信我也罢,尽在于你,”叶夜心取过筷子又替她夹了片肉,柔声,“菜都快凉了,吃吧。”
京城形势危急,黑沉沉的夜,带来更多紧张压抑的气氛,家家户户都紧闭了门,偌大的城里连灯火都很少,空旷的街道上偶尔有兵丁巡过,两个人匆匆转入小巷,停在一所院落前,其中一个提着灯笼,官员模样,另一个却很眼熟,正是沈青。
院门紧闭,里头似乎一丝光也无。
沈青目光闪烁:“那位贵客究竟是谁?”
那官员做了个“请”的手势:“沈指挥使见了就知道。”
沈青没再多问,率先推门进去。
院子不大,迎面的厅上亮着灯,只是光线不甚明亮,门大开着,一个清冷的身影立于桌旁。
沈青惊疑:“这是……”
那人不紧不慢转过身,一笑:“沈指挥使。”
看清他的面目,沈青大喜,立即上前跪下:“臣,京都武卫指挥使沈青,参见王爷。”
温海依旧负手:“沈指挥使参见的,是哪个王爷。”
沈青低头道:“参见十王爷,清王爷。”
话音未落,旁边官员忽然跪下:“微臣宋崇参见九王爷。”
沈青倏地抬脸,失声道:“九王爷!”
温海道:“沈指挥使怀疑本王假冒?”
沈青愣了半日,垂首:“臣不敢,但现下清王府中那位十王爷分明是……”
温海道:“那人是替身,真正的清王是本王没错。”
沈青仍是不解:“臣愚钝。”
温海忽又笑了,单手扶他起来:“十王爷九王爷有什么区别,不过是个排行名号罢了,重要的是,本王亦姓谢,沈指挥使认的是名号么?”
沈青忙起身:“王爷教训的是,只不知王爷先前何故不辞而别?”
“此事说来话长,”温海往椅子上坐下,示意,“不必拘礼,先坐下说话。”
住了快一个月,白晓碧才知道这里是一个富户的别宅,自那日后,叶夜心没有再来过,只留了两个丫鬟贴身伏侍她,当然还有几个身手不凡的护卫,可越是这样,白晓碧越发着急,迟家见人无故失踪,定会报知温海,不知温海会不会责怪他们,虽说叶夜心并未限制出入,她也曾想过找人传递消息称呼去,给迟家报个信,反复衡量之下仍是放弃,清楚叶夜心的手段,毕竟不敢拿别人的性命冒险。
这么多天下来,几乎什么也做不了,白晓碧终于忍不住找到护卫:“我要见叶公子。”
房间里,姑娘纤手抚琴,叶夜心坐在旁边听。
白晓碧不管那么多,径直走进去:“叶公子究竟想做什么!”
姑娘忙停了琴声,望着他。
叶夜心皱眉不答,看护卫:“谁叫你带她出来的。”
见他对自己视若无睹,白晓碧握拳,不等护卫说话便抢道:“是我自己非要来的,打扰叶公子雅兴,要怪就怪我好了,何必骂他。”
叶夜心果然不再多说,转身扶起抚琴的姑娘:“我还有些要紧事,先送你回去,晚些时候再来接你。”
微笑的脸越看越可厌,要问的话早已忘记,白晓碧转身便走。
才走出几步,就听得他在身后说道:“我这妹妹脾气不好,还是叫他先送你回去,我去看看。”
姑娘顺从地答应。
也不知道哪来的火气,白晓碧再难控制,倏地停下脚步,回身怒视他:“谁是你妹妹!”
叶夜心不理会,先示意护卫送姑娘出去,然后才过来拉起她的手:“走,我送你回去。”
白晓碧甩开那手:“谁要你送了!”
叶夜心笑起来:“小丫头,是你先来找我,打扰我听曲,现下又对我发火,我做了什么惹恼你?”
白晓碧愣了愣:“你派那么多人跟着我,什么意思?”
叶夜心道:“保护你。”
白晓碧“哈哈”两声:“不是监视?”
“是你怀疑成监视,”叶夜心道,“你这么急着找我,所担心的不过是迟家而已,我已派人告知他们了。”
白晓碧失色:“你……”
叶夜心笑道:“小丫头瞒得很辛苦。”
意思就是他早知道迟家,故意不拆穿,好逗她着急?白晓碧咬牙道:“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叶夜心道:“没怎样,人都好好的。”
白晓碧很快明白:“你放过他们,是想利用他们引我师父出来?”
叶夜心叹道:“你太聪明了。”
白晓碧举拳:“卑鄙!”
叶夜心轻易拿扇柄挡住那拳:“这里有长进。”再飞快敲了下她的额头:“这里却越长越回去了。”
白晓碧怒视他。
他收起笑,悠然道:“我虽说暂且还没打算处置他们,但你若再对我这么凶,无理取闹,说不定就怎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