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白小碧走在街上,被突然间飞来的黑影吓一跳,看明白之后更加惊怕,连忙远远躲开。
地上的人二十几岁模样,正是典型的纨绔子弟装束,此刻躺在地上痛苦地扭动身体呻|吟,脸上有一处青紫,想是先前已吃过拳头。
再看前面站着的人,玄衣墨带,身材高大,面如美玉,一双大眼睛瞪得圆圆的,分明怒火中烧,却无端又透出几分妖娆,妩媚之态竟不输女子,当然,这仅限于不动手不开口的时候。他大步过去抬脚就踢,骂骂咧咧:“小王八蛋,瞎了眼敢打你贺爷的主意,今儿我就废了你,叫你他娘的下半辈子做女人。”
见他只管打,小仆慌了,扑上去抱住那腿:“我的小爷,消消气……”
他踢开小仆,怒道:“爷收拾谁,你凑个屁热闹。”
小仆坐在地上,捂着胸口:“这姓何的小子有眼无珠,爷别和他计较,教训教训就是,你这脚力几个人受得起,再打下去要闹出人命了。”
此人容貌虽美,看着斯文,出手之间却凶狠无轻重,几名家丁互相搀扶着,想是都尝过拳头,知道厉害,远远站着不敢过来,闻言大叫:“贺起,你敢伤我们家公子,不要命了么!”
他叫贺起?白小碧暗忖。
“揍他两下又怎的,”贺起冷笑,“爷杀的人……”
小仆忙拉拉他衣衫的下摆:“小爷!”
他似乎意识到什么,这才住了口。
地上何公子听得清楚,更加害怕,朝众家丁叫:“还不快救我!”
家丁们也怕出事,放软语气:“我们公子不过问你两句作耍,原是两厢情愿,你不肯就算了,做什么动手……”
不说还好,听到这话,那张白净的脸刹那间变得黑如锅底。原来这贺起生得貌美,最恨有人说自己像女人,偏姓何的喜好男风,只当他是个风流人物,将言语去调戏,他先前还当是朋友,发现不对作色要走,哪知这姓何的不知死活,叫了几个家丁想要逼迫,这才惹得他动怒,如今听家丁们又提起,胸中恶气上来,过去又是一脚:“瞎了你的狗眼,活腻了!”
何公子打滚闪躲,惨叫:“不敢了,爷爷!小人该死!我有眼无珠,哎哟……”
小仆忙爬起来,使出吃奶的力气将他拖开:“闹大了,爷!”使眼色给家丁。
家丁们飞快围上去扶了何公子就走,边走边回头嚷:“姓贺的,有本事别跑!”
贺起犹不解气,正要追,被小仆从后面死命抱住:“我的小爷,还闹什么,他们已经叫人去报了官府,稍后官府的人就到,仔细多事。”
贺起瞪眼:“官府又怎的,爷怕他?”
小仆无奈:“小爷,你是来做什么的,老爷怎么嘱咐你来!”
贺起愣了下,不再说什么。
听他口音是外地人,旁边围观的人都替他着急,好心催促:“衙门里就要派人来了,公子快些出城走吧,何家你惹不起的。”
小仆放开他,低声笑:“爷,这可惹出事来了。”
贺起哼了声,欲言又止,一双美目转来转去,显然也知道惊动官府很麻烦。
有人低声出主意:“姓何的素来跋扈,公子既占理,也不用怕,趁着他们没来,快些赶去城东郑公庄上避一避,他老人家最是公道,必能替你作主。”
小仆正在为难,闻言似想起什么,大喜:“可是镇国公庄上?”
众人点头:“郑公正是镇国公的兄弟。”
贺起也笑道:“是了,早听说镇国公是玉鼎城的人,如此正好,且随我去拜访拜访。”
小仆应下,打听:“不知郑公家在城东何处?”
旁人正要细细说与他,旁边贺起忽然“哈哈”一笑,抬脚就走:“不用问了,走。”
出了城门,贺起领着小仆前行,遇上岔路也毫不迟疑,一派胸有成竹的模样,小仆惊奇:“小爷来过?”
贺起道:“没有。”
小仆道:“那……走错了可如何是好?”
贺起道:“你当爷是傻子?有人带路,怎会走错。”
果然,远远的,有道纤瘦的人影在前面走着,时快时慢,似有意与二人保持着一定距离。
小仆眯着眼瞧了瞧,更加意外:“那好象是个姑娘,爷认得么,她怎会给我们引路?”
贺起摇头:“不认得,她借宿在郑府,所以顺路领我们去。”
小仆奇道:“爷怎么知道?”
贺起骂:“跟了我这么久,眼光还是不出面前一寸,昨日过河时她也在,想是认得我,所以方才跟我招手呢。”
“我这不是只顾看爷了么,”小仆笑道,“爷记性好,但你怎知她是借宿的?”
贺起道:“废话,她当时背着包袱,颜色憔悴,可见是远道而来,一个远道而来的姑娘却知道城外郑府,不是投亲就是借宿去的。”
小仆道:“若她只是个下人丫头呢。”
贺起道:“细皮嫩肉的,看那身衣裳,那走路的模样,无半点粗野之态,哪点像丫鬟,寻常人家的姑娘也没有这样的,必是个娇滴滴养在闺中的小姐。”
小仆仔细瞧:“是了,和我们家四小姐差不多。”
贺起道:“真是投亲,郑府这样的人家,必会妥善安顿亲戚,怎会让她姑娘家一个人抛头露面进城,方才他们都说郑公名声好,断不会如此行事。”停了停,他沉吟:“寻常小姐出门都带有丫鬟老妈子,陪着她的却是个男人,若是兄长,怎会不管她任她独自出门,又不给她请丫鬟伏侍,依我看,倒像是个落魄小姐,怕是家里出了什么变故,只得跟了那男人,路过此地,逢雨,所以借宿郑府。”
小仆低声:“莫不是私奔的?”
贺起想了想,摇头:“不像,我看那男人待她还好,却不够亲近,或是远房亲戚。”
小仆道:“爷别只顾说话,她都走远了,快些跟上去吧。”
“她既然有心领路,就不会丢了我们,”贺起拍开他,“别走太近,两个男人追着个姑娘,叫别人看见笑话,且带累她名声,你看她故意走在前面,行事这么谨慎,还不是个小姐么。”
到郑府,郑公已经回来了,听说有客求见,便亲自出来。
贺起倒很恭敬,起身抱拳:“在下贺起,路过此地,城里客栈都满了,听说郑公好客,特来投宿。”
这个谎撒得显然不高明,几天雨而已,城里客栈也不至于就住满,多半是想省几个房钱,郑公活了一大把年纪,什么人没见过,不由一笑,点头让坐:“年轻人出门在外不容易,不必拘礼。”
二人分宾主坐下。
见他迟迟不提城里官司的事,小仆只得上前道:“其实我家公子求见郑公,除了借宿,还有件事。”
郑公看贺起,示意他讲。
贺起黑着脸不说话。
小仆暗笑:“我家公子方才一时冲动,在街上出手教训了个人,他们家报官了,听说郑公最是公正,所以才赶来府上。”
郑公皱眉:“打人?”
小仆道:“是那姓何的太无礼。”
上下打量贺起几眼,郑公似有所悟:“可是何老爷的公子,叫何开的?”
小仆道:“好象是。”
“不妨,你且安心住在这里,”郑公也不细问,转脸吩咐下人,“带贺公子去客房。”
贺起起身再抱拳作了个礼,主仆二人随家丁离开厅上。
刚走进客房院子,就见温海与白小碧站在阶前,自从进了郑府就不见白小碧的影子,贺起正在奇怪,此刻见她与温海在一处,也不好贸然过去说话。
小仆拉他:“那不就是……”
贺起踢他:“罗嗦什么,去给爷倒盆水。”
大约是觉得他言行粗鲁,与外貌十分不谐,家丁低头忍着笑指引过房间,便匆匆带着小仆出院子去打水了。
白小碧本是因救人之事对他有好感,所以才引路,此刻正与温海说:“就是那位贺公子。”
她既然主动说起,贺起也没了顾虑,大步过去:“多谢姑娘引路。”
白小碧矮了矮身:“贺公子昨日河上救人,很是敬佩。”
贺起不客气:“救得了这回,救不了下回,如今世道正是各人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我只气不过。”
白小碧莞尔,转脸看温海:“这是我……表哥。”
温海淡淡一笑,抬手作礼:“在下温海,今日得见贺兄,实乃三生有幸。”
见他衣冠整齐,仪表优雅,有几分像读书公子,贺起自幼好武,不喜咬文嚼字,加上听这一番客套话,越发不耐烦,只随意抱了下拳:“小弟贺起,粗鄙之人,不爱那些虚礼,这就回房歇息了,温兄自便。”说完竟再不理二人,转身就朝房间走。
温海也不生气,看着他的背影:“贺兄太谦,征战沙场乃是为国为民,怎说粗鄙。”
贺起倏地停了脚步,回转身来,满脸惊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