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水穗推着佳织的轮椅在十字屋附近散步。屋后是一个小山丘,那里有好几条简单地铺了柏油的散步道,穿过那条路,就可以去邻町。搭电车去市中心时,走这条路可以少搭一站,听说青江经常走这条路。
“昨天晚上,我让永岛先生伤脑筋了。”
佳织的目光追随着小鸟的身影,噗哧一声笑了起来。
“让他伤脑筋?”
“因为我故意找他麻烦,说我这种人根本没有未来。”
“为什么说这种话?”
“因为永岛先生问了奇怪的问题,他问我以后想要做什么。”
“这很奇怪吗?”
“我知道并不奇怪,他这么问是想要表达他并不认为我和其他人有什么不一样。以前遇到这种情况时,我都会像优等生一样回答,想当绘本作家,想做翻译工作,大家听了就会露出安心的表情。但是,我昨天没有这种心情,所以就说,我能够做什么?我这种身体,什么都做不了──说着说着,就越来越伤心,忍不住抽抽答答地哭了起来。”
水穗可以想像永岛为难的表情。
佳织露出捣蛋的孩子被人逮到时的尴尬笑容。
“但其实我并没有那么伤心,因为只要我愿意,无论想做什么都可以,我知道我可以,所以,我忍不住问自己,到底为什么哭,最后得出了结论──我在向永岛先生撒娇。”
“佳织,”水穗在轮椅后方叫着她的名字,“你对青江有什么看法?我觉得他应该是真心喜欢你。”
佳织没有立刻回答,她哼着歌,拨着头发,伸手摸着路旁的花草。水穗以为她不想回答。
“水穗姊,”佳织隔了很久才开了口,“你为什么觉得会有这种事?男人怎么可能爱我?任何男人都会喜欢能够像兔子一样蹦蹦跳的女生,怎么可能喜欢两条腿瘦得像干树枝,而且无法走动的女生呢?这种事,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我觉得不是你想的这样。”
“当然就是这样。”佳织用力摇着头,“够了,别说这些了。我累了,水穗姊,我们回家吧。”
水穗觉得说什么都没用,默默推着轮椅往回走。
吃完午餐,水穗独自出门去美术馆。和之前一样,美术馆正在举办玻璃工艺展,参观的客人比上次更少了。
悟净坐在那个休息区,坐在他的固定座位上看着窗外。不,他并不是单纯看着窗外而已,桌上摊着素描簿,他应该正在写生。
水穗走过去,他仍然没有察觉,继续用铅笔写生。“午安。”她打了一声招呼,悟净的视线才终于移向她。
“喔,你好啊。”
他很开心地说,但有点心不在焉。他立刻又把视线移向窗外,呆然地看了好一会儿。几秒钟后,他才开始收起素描簿。
“你在画什么?”
水穗坐下来看着窗外,可以看到一片松林和前方的绿色空地,空地上丢了一辆生锈的脚踏车。
“这个。”
悟净在水穗面前打开素描簿,上面画了一个双马尾少女人偶。一双大眼睛很深邃,难以想像是素描画出来的。
“你看着风景画人偶图?”
水穗惊讶地问,悟净若无其事地笑了笑。
“我想把适合这片景象的少女做成人偶,但并不如想像中那么容易。”
他哗啦哗啦地翻着前面的画页,好几页都画了同一个少女的身影。水穗忍不住发出感叹的声音。
“今天有什么事吗?”
他合起素描簿问。
水穗告诉他,小丑人偶已经准备好,随时可以把它带走。他露出既高兴,又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那我什么时候方便去府上呢?”
“如果方便,现在马上去也无妨,我外祖母也这么说。”
“那就这么办,我也希望越快越好。”
于是,两个人立刻走出美术馆。
“这代表警方觉得破案有望吗?”
前往十字屋的途中,悟净问水穗。
“我不太清楚……”
水穗犹豫了一下,把胜之昨天说的话告诉了悟净,他也大吃一惊。
“那封信是三田小姐写的──的确太令人意外了。”
“警方认为姨丈也知道这件事,想要设计松崎表舅。”
“原来如此,计划非但没有成功,宗彦先生反而被杀了。”
“没错。”
水穗也把警方研判三田理惠子可能是自杀的推论也告诉了他,他只是“喔”了一声。
来到豪宅后,水穗带悟净来到客厅,请铃枝去把静香请下来。悟净兴致勃勃地欣赏着室内的装饰。
“人偶还在地下室吗?”他问。
“不,就在……”
水穗正打算指向柜子上,手却在中途停了下来。今天早上还在那里的小丑竟然消失了。
“奇怪了,怎么会这样?”
水穗忍不住在室内张望,这时,铃枝刚好下了楼。水穗问她知不知道人偶去了哪里。
“人偶被青江先生刚才拿走了。”铃枝回答。
“青江?为什么?”
“不知道……”铃枝偏着头说,“他把人偶装进行李袋里,我也问他要干什么。他回答说,要带去大学,今天晚上会带回来。”
“他什么时候走的?”
“就是刚才,”铃枝看了一眼墙上的骨董时钟,时针指向两点二十五分,“五分钟前而已。”
“但我们在路上没有遇到他。”
悟净在一旁插嘴说。
“青江通常都从屋后的散步道走去隔壁车站搭电车,现在马上去追,搞不好还可以追上他。”
“那我们去追追看,”悟净立刻说,“我很想知道他为什么要把人偶带走。”
“好吧。”
水穗抓起大衣,回头对铃枝说:
“青江还有没有说什么?”
“嗯,他好像说……越来越有趣了。他出门之前,曾经打过电话。”
铃枝摸着脸,偏着头说。
“电话……越来越有趣了──”
“走吧。”
在悟净的催促下,水穗快步走向玄关。
(小丑之眼)
“越来越有趣了。”
虽然青江这么说,但他脸上的表情完全看不到一丝有趣,反而因为紧张而绷着脸。他带着紧张的神情把我从柜子上拿下来,小心翼翼地用浴巾包了起来。我的视野完全被挡住了。
他把我用浴巾包起来后,塞进了很狭小的地方。我听到拉链的声音,可能是行李袋之类的吧。
不一会儿,我感觉身体悬在半空中,接着前后左右摇晃起来。青江似乎把我塞进包里出门了。
“晚上之前会回来。”
我听到他不知道对谁说这句话,八成是那个管家。
他穿上鞋子后,又听到了关门声。青江走出门了。
之后,他拎着装了我的行李袋走在路上,除了偶尔换手以外,他的脚步很稳,维持相同的节奏。他走的路上似乎没什么人,几乎听不到任何噪音,但不时可以听到小鸟的啼叫声,令我有点意外。
不知道过了多久,青江突然停下脚步。因为太突如其来了,我在行李袋内重重地撞到了头。
行李袋没有动静。他似乎停了下来,然后似乎把行李袋放在地上。
就在这时──
响起一个巨大的、发闷的声音。沉闷的声音听起来很不妙。同时响起一个好像野兽在呕吐般的短促声音。
那个不妙的声音又持续了两、三次,那个声音停顿的时候,我听到急促的呼吸声。即使在一切安静下来之后,急促的呼吸声仍然响了好一阵子。
之后,行李袋被人用力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