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发现尸体过了六天,星期四,一个侦查员得到了一条重要信息。这个侦查员到樱井町的森川公寓附近打听情况。那里出现了一个称在事发当晚见过北冈的人。
目击者是一位每星期四来这边学弹三味线的主妇。她平时都是白天来学习——侦查员打听情况的时候正是白天,她只有上周是晚上才来。她称当晚要回家时,看见了北冈明,时间是十点左右。她家就在北冈家附近,因此她认得北冈,但二人之间并没有说过什么话。她自然也知道北冈的案子,但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目击被害人一事的重要性,只是和一起学三味线的几个人聊了聊这件事。而她的同伴的话传到了侦查员的耳朵里。
这个信息让搜查本部为之震动。至今为止的推测,都是北冈明是在去往森川公寓的途中遇袭,但既然有人在森川家周围见到过北冈,那他被杀就应该是在从彼处回来的时候。
这天晚上,高间和小野就去了森川的公寓。那天晚上森川一直在家,那就证明北冈并没有到访他家。都已经走到森川公寓附近,北冈为什么又折返了呢?
高间怀着厌恶的情绪走上了这幢两层公寓的楼梯,因为侦查员之中也有人提出意见,质疑森川老师说了谎。
刚敲过门,里面立即有了回应,接着森川的脸探了出来。见了高间一行,他似乎稍稍有些紧张。
“我有话要问你。”高间一直看着他的眼睛,“现在方便吗?”
“啊啊,方便。只是这里乱七八糟的。”
虽然森川这么说,但实际上屋子里清扫得很干净。进门的地方附设厨房,四叠半大小,里面还有间三叠大的房间。厨房的餐具整洁地收在了架子上,单身男子住处特有的脏衣服在这里也很少。高间一边快速地确认这些情况,一边在森川让给的坐垫上坐了下来。这个坐垫的套子感觉也是用清洗剂洗过的。
高间从事发当晚北冈明可能曾到达附近一事说起。森川避开了高间的目光。“是吗?”他皱起眉头。
“坦白地说,甚至开始有怀疑你的声音了。他们说,‘北冈明没来这里’是一句谎话。”
“不,那是真的。请相信我。”
说完,森川抬起了眼睛。
“我当然是想相信了。”高间又环视了房间一周,他明白森川对自己这样的视线很在意。“你说那天晚上,你一直都在家,对吗?”
森川无言地点点头。
“一直都是一个人吗?”一时间并无答话。
森川眼中浮现出迷茫的色彩。
“不是吗?”高间问道,他将不快表现得很明显。
森川艰难地摇摇头,说:“我不是存心要说谎的。”
“但真实的情况你却不想说出来,对吗?”
“对不起。”森川咬住嘴唇。
高间深呼吸了一下。“是她来了吗?”
“是的。”
“经常来吗?”
“偶尔……大概一个星期来一次。但那天晚上之后就没再来了。”
“等、等等,高间。”一旁做笔录的小野慌慌张张地扯着高间的衣袖。似乎是因为他们不停地说着一些小野搞不明白的话,所以他才慌张了起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个‘她’是谁啊?”
高间朝小野微微斜过视线,而森川则是直接朝他看去。
“一个叫手塚麻衣子的女人,开阳高中的老师。”
“是语文老师。”森川补充道。
小野匆忙地在记事本上记录着,写到中途忽而又停下了手,抬起脸来。
“可为什么高间前辈知道呢?”
“这个嘛,一时间说不清啊。”
高间说完,片刻间,小野显出不能完全领会的表情,但只说了句“这样啊”,便又打开了本子。他似乎觉得还是不要太深究为好。
“她是几点来的?”高间向森川问道。
“我想是七点左右。平时她基本上都是这个时候来。”
“回去呢?”
“十点左右吧。”
真是微妙的时间啊,高间想道。手塚麻衣子回去的时候是十点左右,而北冈明被目击也是十点左右,他被杀则是在这之后。
“我想,北冈可能到了这房间门口。”听森川的声音,似乎他正再三思考。“而或许他知道她来了,便折返了。”
这个情况高间也正在考虑。
“北冈明知道你跟她之间的事吗?”
“我想棒球部的人都察觉了。”
“是吗……可惜这个情况没有早听到,不然也会给侦查工作带来便利的。”
“对不起了。可是,她时不时会到这里来的事,我当时并不想说出来。这街道又狭窄,稍微走漏风声就会有流言蜚语。而且……”
森川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把后半句说完。但高间却已经明白了。负责此事的侦查员是高间,森川因而愈加难以说出口了。
高间一行将要回去的时候,森川在玄关说道:“这件事请向学校和媒体保密。如果被知道了,无论如何我都将必须离开这片街区。”
“我知道。”高间用眼睛示意理解,胸中飘过一丝奇妙的优越感。
“接下来……你们会去找她,对吧?”
“恐怕是的。”高间说道,“这是我们的工作。”
“虽然我说这些会有些奇怪,但请充分考虑到她的心情。自从那件事以来,她一直非常失落。或许她一直认定,北冈被杀,就是因为她来了这里。”
“她知道北冈来过附近吗?”
“可能知道,但我没有什么根据。”
说到这儿,森川又愁苦地皱起了眉。
高间是在两年前的冬天认识手塚麻衣子的。她是高间读警校时的一位朋友的妹妹。当时她不在开阳高中,在另一所高中工作,与哥哥相依为命。
她并不浮华,给人睿智而又整洁的印象,让高间有了好感。“她已经年纪不小了。”朋友对他说过,但在高间眼里,她看上去总是年轻五岁。她说话的时候也让人感觉得到知性,令人愉快。
高间被她吸引住了,却下不了决心向她提出交往的请求。那是因为,他从她哥哥的口中得知,她非常讨厌警察这一职业。即便如此,他还是会时不时以跟朋友喝酒为借口到他们家去玩。一来二去之中,高间似乎能感觉到她也对自己抱有好感。她应该已经察觉到了高间的心意。要是再过些时间——高间这样考虑着求婚的时日。
不久,麻衣子决定换工作了,去处是高间的母校开阳高中。高间当即说:“开阳高中的话,我有个朋友在当老师。下次介绍给你。”
麻衣子显得很高兴。
“啊,太好了。去一个自己完全陌生的地方,我真是很不安呢。”
“她呀,还是个孩子呢。”
说着,她哥哥笑了。
而高间介绍给她的便是森川了。他是高间高中时代的朋友,高间知道他性格不错,觉得很适合给麻衣子做个说话的伴。
对高间与麻衣子来说那件严重的事,发生在那年夏天。她的哥哥死了,是在酒吧被一个街上的无赖捅死的。那天他并不当班,听说当时他看到一个小职员被无赖纠缠,便上前相助。凶手不久就被逮捕了。
麻衣子只是偶尔流出一些眼泪来,就这样淡漠地为他守完夜,办了葬礼。高间和森川那时也和她在一起,却对她哥哥的死几乎只字不提。因为很明显,她有意在回避这个话题。
自那以后过了半年左右,森川去见了高间。他一脸烦恼的样子,向高间说他想向麻衣子求婚。高间十分惊讶,因为森川察觉了他的心思。
“我知道你也喜欢她。”森川说道,“所以我才这样先向你打个招呼。因为如果没有经过你的许可,事后会感觉不光彩。”
高间点点头,约他去喝酒。事实上,他觉得这样再好不过了。只要自己还是个警察,向她求婚就是不可能的。
“我很感激你啊。”森川说道,“让我遇见了她。”
“别说什么谢了。”高间回话道,“这反倒让我生气。”
那天他们从晚上喝到了天明。
听说麻衣子答应了他的求婚,但并不是说马上就结婚。现在她正拼命地工作,希望等到自己对教育这件事稍微有些信心了再结婚——她似乎是这么说的。
自那以后差不多过了一年,这期间,自然地,高间没有再见她。
出了森川公寓的门,高间让小野先回警局,自己坐出租车前往手塚麻衣子家。小野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没有多问。
手塚麻衣子的住所位于昭和町的最南端。旧宅并列的一段街道中,好几幢同样形制的木造住宅排在一起。其中的一幢便被他们兄妹——现在是她一个人——租住着。高间努力不让自己想什么,敲响了玄关处的门。
看见高间的脸,她张大嘴好像要发出惊讶的声音。在她说什么之前,高间已经拿出了警察手册。
“我想问你一些事情。”
“关于北冈的吗?”她问道。高间回答说是的。
她引他来到里屋。高间支起矮桌,面向她。这是间六叠大的房间,房间一角有张小桌子,她亡兄的照片被装饰好镶在桌子上方。
“我去了森川那里。”他果敢地例行公事般开了口,“事发当晚,他说你去了他那里,这是真的吗?”
“是的。”她垂下睫毛。
“从几点到几点?”
“我想在七点开始……到十点出头。”
与森川所说的一致。
“据他……据森川说,你最近的表现有些奇怪。”
麻衣子抬起了头,但一碰上高间的眼睛,视线马上又低垂下去。
“根据调查的结果,我们认为北冈是到了森川公寓的门口,再折返回去的。”
看着她的脸颊稍稍抽动,高间接着说:“你知道这个情况,不是吗?”
麻衣子低着头,一语不发。似乎是被森川说中了,高间想。
过了一会儿,她才答道:“是的。”是什么让她如此迷惘,高间弄不明白。
“你怎么知道北冈去了那里?”
“这是因为……那天,我看见了。”
“看见了,北冈吗?”
“是的,”她垂着下巴,“那天晚上我从他家骑车返回的路上,北冈正走在河堤上,我从后面超过了他。如果他是在去往森川家的途中,他应该是朝与我相反的方向走。听说了那件事的时候,我才明白过来,北冈是因为知道我在他那里,才折返的。”
原来如此,高间暗想。麻衣子没有将此事告知警察,或许是怕她和森川之间的事暴露,所以才保持沉默。
“你和北冈说了什么吗?”
“没有。我想可能他也认不出我,因为我当时戴着口罩,帽子扣得很低。”
高间推测,这或许是她出于不想让熟人发现的顾虑。而在那么黑的路上通行,应该也正是为此。
“你赶上北冈大概是在什么地方?”
“我想是刚走过开阳高中没多远的地方。”
案发现场离那里过了两百多米,那么麻衣子是在北冈即将遇袭之前看到他的。高间的心跳加速了。
“那个时候的北冈是什么模样?”
“特别奇怪的地方也……我只是瞥了他一眼。”
“有条狗吗?”
“嗯,他带着的。”
“你追上北冈前后,有没有看见其他人?”
麻衣子动了动嘴唇,但马上又闭了口。经过了很长时间的沉默,她才答道:“看见了。”
“果然。”高间呼出了蓄积已久的一口气。“大概在哪个地方?”
“在我追上北冈之后,再稍微走了一段路的地方。当时有个人迎面走来。”
“是个男的吗?”
“是,是男的。”她明确地答道。
“他的体形什么样?”
“我记得他很高。但我当时骑着自行车,所以不是很清楚。”
“服装和脸形还记得吗?”
“不记得了。”她说着,搓起了双手,“太暗了,没有看得很清楚。经过北冈身边的时候光线比较好。”
“太暗?你没有打开车灯吗?”高间看着麻衣子的眼睛问道。
“嗯,要是开了车灯一定能看到对方的脸。但那个时候我没有开。”她接着补充道,“因为如果开了车灯,我怕我的脸也会被对方看到。”
“……原来如此。”
高间咀嚼着这压抑的气氛,把她的话记到本子上。
谈话告一段落,麻衣子站起身来,说是去沏茶。尽管高间谢绝,但她还是往厨房走去。
喝着麻衣子沏的茶,高间的心情也舒畅了几分。于是他横下心来问道:“你和森川什么时候结婚?”
她沉默地对着茶碗盯了一会儿,说:“还不知道。”
接着又继续了刚才的沉默。六叠大小的房间里,两个人啜饮的声音几度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