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 正文 45
星期六一大早，平介就忙碌起来，先去加油站加满油，顺便洗了洗车。平介的卡罗拉是旧款，已经伤痕累累，洗过之后看起来状态稍微好了一些。
从加油站出来后，平介又去了乐器店，买了几张CD。女店员一副忍俊不禁的表情，难道是因为他买的CD不适合中年男人吗？出了乐器店，他又到附近的电器商店买了CD收录两用机。
接下来是理发店。
“不要让别人看出我理发了，尽可能自然一些。”
“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要去相亲吗？”平介经常光顾的理发店老板听完他的要求非常诧异。
“不是相亲，是约会。”
“真的吗？”理发店老板窃笑着，一副“早已看穿你的谎言”的表情。
“是真的，和我女儿约会。”
“哎呀，这可不得了。”理发店老板突然拿出认真的劲头，“对当父亲的来说，和女儿约会，是一辈子也屈指可数的正式演出啊。”
从理发店走出时，时间正好。平介驱车直奔藻奈美的学校。自从文化节后，他这还是第一次来藻奈美的高中。篝火晚会的场景历历在目。虽然过去了还不到一年，但感觉上已经是很早之前的事了。
好像已经放学了，陆陆续续有学生从学校正门里走出。平介把车停在路边，注视着女高中生们。终于，藻奈美和两个朋友一起走了出来。平介本打算按响喇叭，没想到藻奈美一下就看到了他。她对朋友们说了些什么，然后就一个人跑了过来。
“车子变漂亮了啊。”她刚坐到副驾驶座上便说。
“是吧？”
“你的发型也很好看。”
“男人的仪表可是很重要的。”
“好啊。这样你看起来就不是爸爸了，而是小爸爸。”
“小爸爸？不错。”他挂上挡，发动汽车。
藻奈美刚上车时还不停说话，突然就沉默了，只盯着窗外。平介也没有说话。天气晴好，车里的空气却凝重了起来。途中，他们在汽车餐厅的汉堡店停下。藻奈美默默地吃着芝士汉堡，喝着可乐。平介边操作方向盘，边嚼着汉堡。
到达山下公园附近后，平介先去停车场停好车，然后提着行李下车。
“喂，这个，有点土。”藻奈美指着收录两用机说道。
“是吗？这可是新产品。”
“机器本身没问题，只是你拿着它来山下公园散步，会很土……”
“那就放在车上吧。”
“没事，你拿它肯定是有用吧？”
“算是吧。”
“那就没办法了。”
因为是晴天，又是星期六，公园里有很多结伴出游的家庭和情侣。平介朝着一排面向大海的长椅走去，只有一把没有人坐。“我记得在离码头更近的地方。”他说。
“什么？”
“我和你妈妈第一次约会时坐的长椅，还要往那边去一点。”
“如果有人坐着也不行啊。”藻奈美坐在了长椅上，平介在她身边坐下。穿校服的女高中生和拿着收录机的中年男人，别人会怎么看他们呢？平介有一点在意。
两个人并肩坐着看海。水面平静，偶尔有船经过。
“妈妈向你提什么要求了吗？”平介依旧面朝前方。
“嗯。”她回答。
“什么时候？”
“昨天早上，我在笔记本里看到的。”
“写的是星期六？”
藻奈美点了点头，平介的余光扫到了。
“星期六让爸爸带你去山下公园，然后……在那里……”
“在那里……什么？”
她摇了摇头，表示不想说。
“好吧。”平介叹道。
“爸爸，”藻奈美说，“我回来，好吗？”
平介看向她，她一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表情。
“当然好了。”他说道，“你妈妈也会很高兴。”
藻奈美松了一口气似的点点头，然后突然半闭起眼睛，头也开始摇晃起来，接下来顺势倚在长椅靠背上，像个人偶似的睡着了。
平介拿起收录两用机，打开电源键，CD已经装好了，是松任谷由实的曲子。他按下了播放键。几乎在曲子播放的同时，她睁开了眼睛。平介没有马上跟她说话，而是像刚才和藻奈美在一起时一样看着大海的方向。她也看向同样的地方。
“你居然买了由实的CD啊。”她说道，声音听起来很平静。
“付款的时候我的脸都快着火了。”
“但是你真的很用心，为我买了这个。”
“因为直子喜欢啊。”
他们继续沉默着看海。海面波光粼粼，如果一直盯着，眼睛里面就会如针扎似的阵阵作痛。
“谢谢你，最后一天带我来这里。”直子说。
平介转向她。“真的是……最后了吗？”
她没有躲开他的视线，点了点头。“什么事情都会有结束的一天。其实我的生命本应该在事故发生那天就结束，只是被延长到了今天。”她小声地继续说，“我能活着，都是因为你。”
“不能再多陪我一段时间吗？”
“不能了。”她微微一笑，“我无法给你解释，但这是我自己的事，所以我知道。真的，到这里，直子就要结束了。”
“直子……”平介握着她的右手。
“平介，”她叫他，“谢谢你，再见了，别忘记我。”
直子————他还想再喊她一声，却发不出声音来。
她的眼和唇上还挂着微笑，接着她安详地闭上了眼，头慢慢地向前倾。
平介握着她的手，低垂下头，可是眼泪并没有掉下来。不能哭，似乎有人在他耳边不断地低语。
过了一会儿，他感觉有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他抬起头来，和藻奈美四目相对。
“已经走了吗？”她问。
平介默默地点了点头。
藻奈美的五官扭曲了。她把头埋进平介的胸膛，放声大哭起来。
平介温柔地摩挲着女儿的后背，眺望大海。远处出现了一艘白色的船。
由实正在唱《渐暗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