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的诵经声在冷气有些过强的室内回响。在我的想象中,和尚就该留着光头,可出现在灵台前面的住持却一头浓密的黑发。倘若穿上西装,看起来一定像个银行职员。尽管如此,低低的诵经声还是具有无比的说服力——其本职就是和尚。
我早已下定决心,今天决不再哭,可烧香的时候,一看见妈妈的照片,眼泪还是禁不住流了下来。这两天,我的泪腺已完全干涸。或许是从小就不轻易哭鼻子的缘故,这一次似乎要一口气把没流的眼泪都补回来。
葬礼是在大楼里举行的。不知道妈妈希望有个什么样的葬礼,所以就依着葬仪公司的建议,举行了一个普通的仪式。因而,现在所谓的灵堂,其实只是钢筋混凝土的大楼而已。
由于睡眠不足,前天晚上以来发生的事情又在昏昏沉沉的大脑里复苏。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连对时间的感觉都麻木了,似乎已过了一星期。
令人吃惊的是葬仪公司的脚底功夫。我都不记得曾联系过他们,可就在妈妈去世当晚,他们就赶到了医院,热情地向我提出种种建议。听别人说,这是一家与谷原医院很有渊源的葬仪公司,似乎是某个护士通知的。不过也好,这样一来,沉浸在悲痛中的时间也被大大削减了,对我来说应该算是一件好事。“双叶,你若有时间哭,不如想想下一步该怎么走。”妈妈生前经常这么说。
“还有没有其他亲人?”葬仪公司戴黑色赛璐珞镶边眼镜的人这么一说,我才想起还有一个人必须通知——住在町田的舅舅、妈妈的哥哥。他五十多岁,白发苍苍,看起来像个学者,实际上却在铸铁厂工作。舅舅温厚善良,一笑起来,眼睛会眯得几乎消失不见。舅舅现在仍住在妈妈出生长大的老房子里,家庭成员除了舅母之外还有三个儿子,两人念高中,一人念初中。因年龄相近,三人似乎成了痤疮三人帮。
得知妈妈的死讯,舅舅和舅母大惊失色,慌忙赶了过来。得知是肇事逃逸后,一向持重的舅舅竟也捶打着医院的墙壁,猛兽般号叫起来。怒吼和号啕在静谧的楼里回荡。舅母流着泪,抚摩着舅舅的后背,纾解他的悲伤。
看过遗体后不久,舅舅和舅母也加入与葬仪公司的商谈。这可真帮了我大忙。棺材、灵台之类究竟选多少价位的合适,我全然不懂。
“剩下的由我们来做就行了,双叶你先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舅舅等人这么说,我也就顺水推舟,当夜返回了公寓。我自然无法入眠,彻夜哭泣。我已经哭得够多了,可仍泪水涟涟。一回到家中,映入眼帘的所有东西都染着对妈妈的回忆,哭泣自然也多了。哭哭停停中,我甚至还想象着那个轧死妈妈的浑蛋的样子,并把憎恨全部倾泻在那个人身上。
黎明时分,或许是因为神经麻痹了,悲伤似乎也被磨损得迟钝起来。不争气的是,我竟忽然觉得肚子饿了,于是吱嘎吱嘎地从床上起来,热了热咖喱,做了点咖喱饭。虽已吃不出什么味道,可我还是又添了一碗。一想起这顿饭本该和妈妈一起吃,我又禁不住哭起来。
一点觉也没有睡,头脑却也不清醒,上午十点左右,我正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门铃响了。我想大概是舅舅他们,可走到门前,从门镜中看到的竟是一个身穿制服的警官。
来人是石神井警察局交通科的一名警官和两名搜查一股的刑警。我的眼皮已经肿得鼓鼓的,不想与人见面,可警察的信息又是我想要的。于是我把三人让到狭小的客厅。
年轻的交通科警官首先向我说明事故概要:妈妈被轧是在一条车流量并不大的住宅区的路上。似乎是从谷原医院回家途中经过那条马路时,被后面驶来的车辆撞上。但那条马路比较宽,并且是单行线,以前从未发生过事故。
“时间是八点五分左右。听到响声的附近居民发现后拨打了一一九。救护车迅速赶来,立刻送往附近的医院,可当时已处于危险状态。肇事车的车速似乎非常快。”
头颅一侧内出血,脾脏和肝脏严重损伤——简直就像从大楼上跳下的伤情一样。我记得医生曾这样告诉我。
“妈妈是不是没有注意到后面来的车辆?如果注意到了,应该就会靠到路边吧?”
听到我的质疑,交通科的警官略一思索,接着答道:
“要么是没注意到,要么是已经注意到却觉得还有点时间,于是犹豫了。不巧的是,肇事司机或许也正在迷糊呢。”
迷糊就没事了吗?我真想顶他一句,可还是生生咽回肚中。
“那么,案犯的线索如何?”这才是最令我牵挂的。
“车型已经锁定了。”当即回答我的,是一个留着背头的中年刑警,下颌很尖,给人一种冷酷的印象,“一九九〇年款的白色小霸王,从散落在现场的涂膜片和轮胎痕上得以查明。现在正查找车主,工作量很大。”
“小霸王……”令我意外的是肇事车竟然是单厢车。不过,那种商用篷货车的野蛮开法,我也不是没听说过。“有目击者吗?”
“问题就在这里……”刑警皱起了眉头,“从昨夜开始我们就一直在附近走访调查,迄今仍未找到目击证人,只有几个人听到车辆撞上什么东西的声音。”
“是吗?”我不知道听到声音的人能对调查有多大帮助,但从刑警的表情来看,似乎无法抱多大的期待。
“刚才说到轮胎痕,”交通科的警官插了一句,“经过对现场的仔细勘查,发现刹车痕比平常的案件少很多。既看不出看到小林女士之后立刻刹车的痕迹,也没有发现轧人后停车的迹象。据我们判断,肇事车极有可能没有减速就直接逃跑了。所以,即便附近的人听到声音出去,案犯也早已逃走了。”
“事故发生前没有刹车,这也并非无法解释,也有事故发生时肇事司机正在往别处看而没有发现行人的可能性。”尖下颌刑警说道,“只是,事故发生后几乎没有停车就逃逸这一点,令人怀疑。”
“什么意思?”我自己都感到眉毛不由得竖了起来。
刑警的表情略显严肃起来。“即使是轧人逃逸,通常也会在事故后留下急刹车的痕迹。过失撞人后,司机首先会如此反应,这是本能。如果您拥有驾照,我想也能够理解这一点。”
“明白。”我点点头。驾照我去年才拿到。
“司机会下车查看伤者的情况。如果是负责任的司机,不管情况如何,都会立刻叫急救车。但是,有一部分人在这么做之前会先进行一下肤浅的算计。比如,就这样通知警察,自己会被问何种罪,如果伤者死了,自己究竟是白白断送这一生,还是要逃跑,或者,反正没有人看见,说不定还能逃脱之类。然后,作出对自己有利算计的人会再次跳上车逃跑。”
“您的意思是说,这案犯却似乎根本没有那种犹豫?”
“根据痕迹来判断应该是这样。从撞上小林女士的那一瞬间起,就采取了极其迅速的应对措施。”
一股苦涩在口中扩散开来。我硬是把它和着唾沫咽了下去。
“那么,案犯从一开始就是冲我妈妈来的……”
我还没有说完,刑警便摇了摇头。
“还不能完全确定。加害人迅速作出判断并立刻逃走,这样的案例也不是没有。只是,我们认为也完全有故意的可能性,因而正在展开侦查。”
这里所说的故意,其实就是杀人。那人故意杀死了妈妈?浑蛋!究竟是谁想置妈妈于死地?
“那么,我想问您一下,如果这个案子定性为故意杀人,您有什么线索吗?”
“没有。我想不起来。”
我立刻摇摇头。这并非思考的结果,而是条件反射。
“小林志保女士有没有与人发生过纠纷,或者遭人忌恨之类?啊,不。”“现在一片好意反遭忌恨的案例屡见不鲜,尖下颌刑警慌忙又道,所以我才这么问。”
“遭人忌恨?妈妈……”我拼命地搜索着记忆,可什么也想不起来。由人际纠纷引起矛盾,过去似乎曾发生过几次,可一旦让我举出来,我却毫无头绪。“想不起来。”我几乎要哭了。
“那有没有接到过奇怪的电话什么的?”
“沉默不语的电话,一年多前倒是经常接到。但最近没有。”
“是吗?”刑警看了一眼一直在一旁记录的年轻刑警,然后扭过脸来,“那么,小林志保女士最近的情形有没有异常之处?”
“呃……”至此,我才终于恢复了思考能力。我的确有一些事情需要告诉警察。
“有什么异常吗?多么琐碎的事情都没有关系,请尽管讲。”
“是关于我上电视的事情。”我把围绕这件事与妈妈的争论说了出来。妈妈反对的情形实在异常。可无论我如何竭力说明,刑警总露出一种失望的表情。“讨厌电视的人也经常有啊。”就这样三言两语把我打发了,似乎根本就不重视。我上电视之后妈妈似乎消沉了的举动倒多少引起他一点兴趣,但他似乎根本没有与电视联系起来的意思,又问:“还有没有其他理由?关于您母亲消沉的事情。”我明确回答没有。刑警究竟带着几分真心听我诉说呢,我很怀疑。
“还有没有其他可疑的事情?”刑警又问起来,我决定把那位绅士的事情也讲出来。
“据称是一位以前曾照顾我妈妈的大学老师,前天来了我家一趟,但我并没有见到。”
刑警问叫什么名字,我回答不知,只告诉他似乎一起在大学做过助手。
之后,我顺便把在大学里探查我的陌生男人的事情也讲了出来。刑警似乎多少有了一些兴趣,还询问了被那名男子搭讪过的朋友的名字。
警察走后,我自己推理起妈妈被杀的可能性来,心头又浮现出参加电视演出前与妈妈的一段对话。
我问:难道我抛头露面就会出事?
结果妈妈严肃地回答:如果我回答是,你就会答应放弃?
“不会吧……”我喃喃道。不会的,妈妈。这里的“出事”指的竟是妈妈被杀?绝不可能!
我有些头晕,躺在了床上。
从傍晚起就开始守夜,晚上住在灵堂。我坐在摆放在灵台前面的铁管椅上打盹。“你还是睡一会儿吧。”一旁的舅舅对我说道。
“嗯,我睡不着。”
“可这样伤身体啊。”舅舅在我身旁坐下。他虽在劝我,事实上他早已累得精疲力竭。
略微谈了一会儿对妈妈的回忆,我们又谈起这次事故。原来警察也找舅舅了解情况了。舅舅说,警察问他有没有人想置妈妈于死地,他大声回答绝不可能。
“我是这样说的。如果是故意轧死妹妹,那人一定精神有问题,无论轧死谁都有可能。志保正好在他面前,就遇害了。就这些。”
对于案犯精神不正常这一点,我无条件赞同。
我向舅舅讲起在妈妈临死前夜登门的男人。听到是在大学做助手时的同事,舅舅点头说道:
“怪不得,刑警还向我问起志保的经历。可这说来话长,最起码得上溯到你出生之前。无论怎么说,也不会涉及那个人。因为志保已经与那所大学完全没有关系了。”
“大学叫什么来着?”
“北斗医科大学啊。你不知道?”
“记得上中学时听说过,但那时候我对大学一点兴趣都没有。还有,妈妈也不想讲从前的事情,哦,是北斗医科大学,没什么名气啊。在札幌?”
“不,在旭川。你妈刚提出要走医学这条路时,我没怎么在意,可当听她说要去旭川的大学时,我一下就慌了。当时你外公外婆都还在,我们三个人就一齐劝她。你也知道她的性格,竟自行办了手续,一个人去了。她出走之后,你外公外婆先后因病去世,志保似乎也感到自己有责任,每次扫墓都大哭不停。”
“那,离开大学返回东京,又是因为什么?”
我如此一问,舅舅松弛的下眼皮微微一动。“这个嘛……”他微微低下头,嘴里咕哝着。他不擅长撒谎!我的第六感一闪而过。
“舅舅,”我正襟危坐,身体转向舅舅,“我已经二十岁了,一些小事不会吓着我,况且妈妈也已经去世,我现在非常想知道自己的身世。所以,我希望您能告诉我实话。求您了,舅舅。莫非妈妈返回东京与我的身世有什么关联?”
我似乎一语中的。舅舅慌忙把眼神从我身上移开,盯着打磨得亮丽多彩的亚麻油毡地板,不一会儿又站起身来到灵台前,双手合十拜了拜,然后走了回来。
“我得到了志保的许可。我刚才问她能不能说。”
“妈妈怎么回答?”
“真没办法,我觉得你妈妈似乎是这个意思,那就说说吧。”舅舅眯起眼睛,再次把视线投向地板,“只不过,我知道的事情都不重要。”
“没关系,什么都行。”
“好吧。”舅舅点了点头,“具体日期我已经记不清了,大概是年末吧。本该待在旭川的志保忽然回来了,说要向我借点钱。借钱本身并不奇怪,令我吃惊的是志保怀孕了。怎么回事?男方是谁?我代替父母责问起来。她却断然不肯透露,说什么在孩子出生之前她会到朋友家寻求照顾,这件事绝不要告诉任何人。我问她理由,她也什么都不肯说。然后,正如她所说的,第二天她便消失了。”
“她说的朋友是谁?”
“上女高时的朋友。长井、长江……嗯,是姓长江。”
“这个人我知道。”我想起此人每年都寄贺年片。
“我给她打电话询问原委,结果她只说先这样,过一阵子再说。真把我愁坏了,没有一点办法,只好照她说的那样听之任之。可是有一天,一位北斗医科大学的教授找到了我。”
“教授……叫什么名字?”
“不好意思,不记得了。”舅舅的眉毛拧成了八点二十分的形状,“反正只是在那时见了见面。名字好像不一般,可想不起来,只记得是一个上了年纪的清瘦的人。”
“只见过一次,也难怪想不起来。那人来干什么?”
“说是要见志保,我想大概是要带她回去。我估计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志保才会出走,既然这样,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告诉他志保的下落。我像牡蛎一样紧闭嘴巴。后来那个教授也没有办法,只好回去了。不久,志保就回来了。当时的表情我现在还记得,非常灿烂,非常愉快。我问她是不是没有烦恼了,她回答说没错。后来据她说,那个教授总想找出她的下落,可似乎被她赶跑了。后来她就一直待在家里,五月份平安地产下了一个女婴。”
那就是我吧。
“之后的事情你大概就知道了吧?志保有护士资格,于是靠当护士赚生活费抚养你。我想帮她,可她却说要自己一个人抚养这孩子,完全不接受我的帮助。不久,连最初我借给她的钱也还了回来。”
这些事情我十分清楚。妈妈是如何把我拉扯大的,我心里比谁都清楚。
“关于我父亲是谁……”
舅舅摇摇头。“只有这一点,直到最后她都没有告诉我。我觉得或许是与大学那边有关的人,她却说不是。”
“是不是那个北斗医科大学的教授呢?”
“这一点我也考虑到了,志保却笑着说不是不是。我也觉得她的笑容不像是在演戏。”
“哦……”
“当然这也只是我的想象。或许,你父亲当时已经故去了。”
“在旭川?”
舅舅点点头。“或许,志保与那个人约好了要结婚,可最终没能如愿。可肚子里已经有了孩子。于是,那男的就说是孩子的父亲,想要回孩子。志保不愿意,就逃回了东京,我想前后情形大概就是这样。那个北斗医科大学的教授看来应该是媒人。”
“太棒了!”我重新审视起舅舅,不禁对他的想象力肃然起敬,“简直就是一部戏剧。”
“不这样想,事情的前后逻辑也合不起来啊。倘若你父亲还活着,一定会来见你。即便与志保没有关系了,可还是想见你一面的。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或许是吧。”望一望连满脸粉刺痤疮、形容丑陋的儿子都那么溺爱的舅舅,就不难理解他会产生这种想法了。
“我知道的就这么多。”舅舅有些寂寥地说道,“真相恐怕只有志保一人清楚。但这样不也挺好吗?双叶,你想知道父亲是谁的心情我很理解,可知道了未必是件好事。”
“其实我也没期待有什么好事。”我淡然一笑,“只是,我总放不下这件事,觉得这与我上周上电视有关联。”
我向舅舅讲起妈妈反对我上电视等事。
舅舅也一脸不解。“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也没什么值得反对的理由啊,人总不能背对着世间生活吧。”
“奇怪吧?”
“嗯,一般说来,父母都是很傻的人,就算不像你这样漂亮,如果自己的孩子真的上了电视,还不知要高兴成什么样呢。”舅舅一本正经地说完,站起来摇摇摆摆地走向灵台,对着妈妈的照片喃喃道:“喂,志保,你打算去世后还折磨我们吗?你不要太过分了。”
一点没错,我也如此念叨着。
出殡、火葬、拾骨灰,一切都按照程序进行,最后,与亲人们共餐之后,葬礼结束。吊唁客人的数量究竟有多少,我一点都不清楚。医院的相关人员和舅舅的熟人也不算少,可最令我吃惊的,是我的朋友竟来了许多,都是乐队的伙伴叫来的。
与舅舅、舅母一起回到公寓,组装好葬仪公司给的简易佛坛,正在摆放牌位和遗骨时,玄关的门铃响了。是石神井警察局的那个尖下颌刑警。
“发现那辆白色小霸王了。”刑警站在门口,开门见山地说,“在从现场往东一公里的地方有一个购物中心,车子就被丢弃在购物中心的停车场里。左车灯附近明显有最近刚碰撞过的痕迹。”
或许是听到了刑警的话,舅舅从里面冲了出来。“案犯呢?”
“问题就在这里。”刑警的脸又沉了下来,“那是一辆被盗车,失主已经报案了。”
“被盗车……”我思考着这三个字的意思,一股莫名的不快涌了上来。
“失窃报警单是昨天早晨才提交的。车主是一个在荻窪从事喷漆业的人。相貌是这样的,您认识吗?”
说着,刑警拿出一张纸。是驾驶执照的复印件,上面的肖像照和名字我从未见过。
不认识,我回答。舅舅夫妇也给出同样的答复。
“是吗?”刑警显出一副不出所料的样子,把复印件装进怀里。
“那么,”舅舅挠着腮说道,“被盗车,意思就是车并不是这个人驾驶的,对吗?”
“至少不会是本人。”刑警当即答道,“小林志保女士遭遇事故时,此人正在出席同业者的集会。据他讲,他早就料到要喝酒,所以没有开车。”
他有案发时不在现场的证明。
“未必是本人,或许是他家人,不,既然是喷漆业者,也可能是另外的人在使用,这种可能性也不是完全没有。”
“您说得没错。”刑警对舅舅的见解表示赞同,“实际上有这样的案子。为混淆肇事逃逸的事实,先把车辆转移到某处,再上交失窃报警单。尤其像这一次,提交报告居然比事故发生的时间还要晚,这一点实在可疑。只是,并没有什么人。车主家人中能驾驶的只有他二十五岁的长子。”
就是他!舅舅睁大了眼睛,只差没把这句话说出来。
“我们现在正在调查此人。事故发生时,据称他正在家里看电视,但证人只有其母亲一人。”
“家属的证言不能成为证据吧?”舅舅的鼻孔膨胀起来。
“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听我如此一问,刑警一愣。“什么样的人……您的意思是……”
“是不是开车野蛮的那种人?”
“啊,这个啊。”
“可是双叶,一些平常看起来很老实的人,一握方向盘就变了,这种事难道还少吗?”舅母以独特的口气插上一句。是的是的,舅舅也一面焦急地说着,一面点着头。
“他乍一看也是个正经青年。”刑警说道,“但多年的经验告诉我,这种第一印象往往非常不可靠。”
“是啊,没错。”
“那么,车主有没有说,他的车是如何失窃的?”我尝试着改变问法。
“说是原本停靠在家后面的马路上,不知什么时候竟然不见了。直到事故发生当日的早上,车还好好地停在那里。又是商用车,觉得根本不可能被盗,所以车钥匙就经常插在上面不拔下来。”
“这种话谁都会说。”舅舅分明显出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不过,”刑警说道,“我们发现车座上微微留有定型产品的气味。这家喷漆店中不可能有人使用这种东西。老板是秃头,儿子留的是中分。”
“定型产品,您指的是发胶吗?”我问道。
“不,应该是摩丝或护发素之类的。并且,还是气味极强的柑橘系列。”
“柑橘系列……”
之后,刑警又询问了昨日和今日有无异常情况。或许有,可又是守夜又是葬礼什么的忙坏了,我什么也没有发现。我如此回答。刑警点了点头,似乎在他意料之中。
“那个人的情况调查了没有?事故发生前一日与母亲会面的那个大学老师。”看到刑警似要离去,我连忙问道。
“啊,那个人啊,调查了,没有任何问题。”
“您是说……”
“那是北斗医科大学一个姓藤村的人。说是从上周五就因工作关系到了东京,觉得好容易才来一趟,就在最后一天与小林志保女士见了面。第二天一早就乘坐首趟航班返回旭川,下午还上了课。”
那么,他的不在场证明也成立了。刑警继续说道:“告诉他小林女士出事的消息后,他也非常悲伤。说好不容易二十年才见一次面,没想到竟是这般结局,自己真是一个丧门星。啊,对了,他还说让我们转达对您的问候。”
我不知如何才好,只得含糊地回答了一声“这样啊”。
葬礼结束后,眨眼间三四天就过去了。今天已是星期三。
头七的法事已在葬礼那天一起做了,暂时得以从繁琐的法事中解脱了出来,可保险理赔的手续等麻烦事依然很多。由于是妈妈特意为我入的生命保险,我只能毕恭毕敬地接受。事实上,想想今后的生活,这些钱还真是救命稻草。
说起金钱,我还另有一大支柱——赔偿金,但最好还是不要抱太高期望。轧死妈妈的凶器——白色小霸王的车主依然声称车辆已失窃,警察也无法找出否定的证据。就连车主身背嫌疑的儿子,似乎也有不在场证明。
再看看石神井警察局的刑警们的表情,他们似乎根本没有发现一点能称得上线索的东西。我真怀疑他们最近是否进行了认真的调查。他们在这几天里做的最大的工作,充其量只是在现场竖上块寻找目击证人的牌子之类吧。如果有目击证人,恐怕早已出来了,这么做,无非只是给人一丝慰藉罢了。
警察的视点似乎只着落在撞人逃逸这一点上,我却不能苟同。我一上电视,就果真如妈妈预言的那样发生了不幸。这绝非偶然,一定是人为的结果——我确信,妈妈是被谋杀的。
我一面思索,一面整理起妈妈的遗物,将衣服、日用品等暂且收拾到纸箱里。这样有两层意思:一是考虑到暂时不会搬家,先把生活空间收拾一下,以适合一个人的生活;二是通过接触妈妈穿过用过的东西,最后再整理一次对妈妈的回忆。理智与感性并存,这样对平衡自己的精神不是很好吗?事实上,整理衣柜时,一想起这曾经是妈妈喜欢的连衣裙,不禁又眼泪汪汪;同时,大脑的另一个角落里却又在这样想,不错不错,有了这个,眼下就不用为衣服的事情发愁了。
最令人头疼的是书籍之类的东西。妈妈的房间里有两个函购的书架,价格便宜,容纳的书却出奇的多,全塞满了。妈妈是护士,专业书自然很多,对此我无可奈何,可文艺类的书也非常多,这不免令我有些不快。怎么说我也号称是日文系的学生,如此一来,我的脸该往哪里搁呢?
书这种东西,扔掉自然觉得可惜,可如果不读,也等于多余的废物,实在令人伤透脑筋。新书还可以送到旧书店或图书馆,可妈妈的书每一本都仿佛象征着她的勤勉精神,全都破旧了。
到底该怎么处理呢,正当我在书架前自言自语时,门铃响了。出去一看,是乐队的同伴阿裕,手里提着便利店的袋子。
“也不知你怎么样了,就……”阿裕频频往上拢着刘海说道。
“还在坚强地活着。”
我招呼他进来,他回了一句“打扰了”,然后脱掉运动鞋。这个男孩的这一点倒是很可爱。
“在大扫除?”环顾了一眼如遭狂风扫过的室内,他说道。
“算是吧。这种事情,不早点干就永远也收拾不出来了。给你沏杯茶吧。”
“嗯……我买了巧克力奶油点心。”阿裕递过便利店的袋子。
“哇,Thankyou。那最好还是来杯咖啡吧。”
说是咖啡,也只是速溶的那种。妈妈总是说,早上忙的时候,哪有时间弄这些麻烦事。等这个瓶子空了以后,再买些真正的咖啡粉来吧,我忽然想道。
“那个宽太,一直担心不知乐队会变成什么样子呢。”一口喝完速溶咖啡,阿裕说道,“毕竟眼下你是无暇顾及了。”
“是啊,目前是顾不过来了。”现在哪有心思想这些,这是我的真心话。
“可也别老说些泄气的话。”阿裕的表情严肃起来,“我们多久都愿意等。”
“我也没那么说。过一阵子再一起干吧。”
“嗯,你这么说我就安心了。”阿裕露出洁白的牙齿,啃了一口点心,又喝了一口咖啡,略带犹豫地望着我。“从今往后得一个人生活了,不容易啊!”他忽然郑重其事地说道。
“那有什么办法?但我早就想好了。”
“嗯。你很坚强,没问题的,双叶。”阿裕的嘴角略为放松了一下,表情中却似乎有些僵硬。到底是怎么了,我正想问,他又开口了:“那个,无论有什么事情,你都可以跟我商量。我想帮你一把。我希望能成为你的依靠,为了你,我什么都肯干。真的。”
突如其来的一番话让我仓皇失措。望着面红耳赤的阿裕,我忽然意识到,这是爱的告白。原来,他今天是为告白而来。
“双叶,我,很久以前就—”眼看最关键的一句话就要从他口中说出。
“停!”我飞快地伸出右手,堵住他的嘴巴,“阿裕,别说了。这不公平。”
他一下子懵了。“为什么?”
“那还用说!现在的我,说白了,简直就是摇摇欲坠,劳累到了极点,前途未卜,连站住都很勉强。把椅子强卖给我这种人,如果是做生意当然另当别论,这种情形却实在有失公平。我现在的状况是正急需一把椅子,哪里还有时间来考虑椅子的好坏?”
“可我这把椅子……我保证是可靠的。”阿裕咕哝着。
我摇摇头。“如果你有信心,请等我恢复了情绪再来推销吧。推销你的椅子。”
他像个挨了老师训斥的幼儿园的孩子一样,垂头丧气,不久又抬起脸,羞愧地笑了。“明白了,我会这么做的。抱歉。”
“你不用道歉。”我又说了一句谢谢。这是我真实的心情。
他问有无需要帮忙的地方,我就把他带到了妈妈的书架前。面对数量惊人的书籍,他惊呆了。“如此努力的大人,我的身边一个都没有呢。”
我赞同地点点头。
阿裕说,若是专业书籍,我们大学的图书馆会收下。于是我们俩一起收拾打包,将书塞进纸箱,只等用宽太的车来运。
阿裕背对着我,默默地忙碌着。他的背影看上去有点萎靡。或许是被我刚才的话伤着了。爱的告白竟被我比作推销椅子,只怕就算阿裕再和善也会觉得不快。若是能用一个更恰当的比喻就好了。
其实,他这种想法,我早已察觉。所以,他的告白并没有让我深感意外。只觉得有些对不起他,却并没有心跳加快。在这一点上,如果告白的换成宽太或智博,我想结果都一样。不知为何,对于乐队的同伴,我只有像对待弟弟一样的感觉。那种生活在同一时代的感觉似乎缺失了。
今后我必须在各方面都稍加注意了。毕竟我们是年龄相当的男女,这是不争的事实。
“咦?”当我有些恍惚,正要休息一下劳累的手时,阿裕忽然念叨起来。“什么啊,这是……”
“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嗯,是这个。”他回过头递过一样东西——一本黑色封面的剪贴簿。我从未见过。
接过打开一看,里面贴着报纸和周刊杂志的剪贴。我想大概是与妈妈的工作有关的东西,但内容令我大吃一惊。
“什么啊,这是……”我也禁不住叫了起来,“为什么要剪贴这种报道?”
“是吧,你也觉得奇怪吧?”阿裕再次诧异地说。
里面贴的净是与伊原骏策有关的内容。伊原骏策是保守党的实力派人物,几年前曾做过首相,现在虽已不再抛头露面,可仍掌控着整个政界的实权,这是尽人皆知的事实。
“原来,你妈妈对政治感兴趣。”
“称不上漠不关心,可也没有达到剪报的程度。再说,这些报道怪怪的,怎么净是些伊原骏策的私生活啊。”
“还真是。”阿裕也从一旁瞅了瞅,点点头,“再仔细看看,似乎更多的是孩子的内容。”
“嗯,好像是。”
第一份剪报主要讲的是伊原骏策有了孩子,五十三岁竟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孩子,而且是个男孩云云。报纸只轻描淡写,而一旦换成杂志,那可就变成长篇大论了。伊原骏策抱着婴儿的照片也刊登在上面,时间还是在未被奉为领袖之前,眼神如猛禽那般锐利,年轻和活力洋溢在脸上。看看日期,距今已经十七年。
还有关于产下孩子的伊原骏策的第三任妻子的报道。那时她三十岁。报道还介绍了她为生孩子受了多少苦之类的小插曲。
继续翻下去,剪报中出现了那孩子稍大一些时的话题。这是一篇月刊杂志的报道,写的是伊原骏策与取名为仁志的儿子在一起的情形,以此用作介绍伊原骏策人品的素材。
“哇,太像了,这对父子。”阿裕咕哝着,“像到这种程度,让人想不笑都难。”
正如他所说,照片中的父子二人的确非常像。看来,这孩子的确不像是第三任妻子偷情生出来的。
妈妈为什么要收集这样的报道呢?在护士眼里,这或许多少会有一点参考价值。可有必要专门为此制作一个剪贴簿吗?剪报中甚至连伊原骏策的儿子参加入学典礼时的表情这种无聊的周刊闲话都有。
可是,翻到剪贴簿的后半部分时,我惊呆了。与之前平和的内容完全不同的另类标题贴满了剪贴簿。
序章是伊原骏策的儿子仁志入院治疗的报道。此时,他还没有被确诊。之后,报道的内容就逐渐变成了灰暗色调,“先天性免疫不全”一词也出现了。
“想起来了。”阿裕轻轻拍了拍手,“伊原骏策的儿子死了。唔,大概是七八年之前。”
“我不记得了。”
继续翻看剪贴簿,里面出现了伊原仁志躺在无菌室病床上的照片。报道称,仁志从上小学时起免疫机能就开始出现障碍,但原因不明,现在尚无法治疗——主治医生陈述着绝望的见解。另一方面则报道着骏策的豪言壮语,一定要集中世界上最先进的医疗技术,让儿子恢复健康。
“那个所谓的免疫不全,是不是艾滋病之类的东西?”我问阿裕。
“或许是吧。”
妈妈的剪贴簿以伊原仁志死去的报道结束。阿裕的记忆没错,那正是一篇距今七年五个月的报道。还刊发了葬礼情形的照片,场面极其恢弘,让人怎么也想不到这竟是为一个年仅九岁的孩子举行的葬礼。同儿子诞生的时候相比,丧主伊原骏策看上去老了三十多岁。
“伊原家可代代都是政治家啊。”阿裕说道,“以仙台为根据地,骏策似乎是第三代。当地的人都坚信,只要伊原家后继有人,他们就生活无忧。正因如此,仁志死的时候,以仙台为中心,整个东北地区都陷入了极大的恐慌。”
我哼了一声。即便听到这样的内容,我也只能哼一声而已。“那么,你认为我妈妈为什么要剪贴这些东西?”
“这我可不知道。”阿裕沉思起来,“说不定,是在关注这种疾病,或许医院里住着同样症状的孩子。”
“那也奇怪。你想,那孩子生病之前的报道也有啊。”
“是啊。”阿裕抱起胳膊念叨,接着立刻又放弃了似的松开胳膊,“算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一点也猜不出来。”
“没听说妈妈在仙台待过。”我盯着剪贴簿的黑色封面沉思了一会儿,最终厌倦放弃了,“再绞尽脑汁也只是浪费时间。有空问问舅舅吧。”
“莫非只是伊原骏策的粉丝什么的……”
“怎么可能!如果听你这么说,恐怕连妈妈自己都会吓一跳。”
由于阿裕发现的这件莫名其妙的东西,我们的工作完全停滞,再也提不起神来。把阿裕留得太晚恐怕也不合适,我决定今天到此为止。
“我还可不可以再来?”在玄关穿鞋的时候,阿裕回过头来说道,眼神和刚才告白的时候一样。一瞬间,我犹豫了。
“嗯,可以啊。下次把宽太和智博也带来。”
一定是明白了我话中牵制的意味,他回答“好的”,脸上分明流露出失落的神色。
没能出去购物,我决定打开芦笋罐头做点沙拉,再把冰箱里冻得像石头一样硬的米饭拿出来解冻加热,再浇上一些蒸煮袋装的咖喱当晚饭。蒸煮袋食品和速冻食品,我和妈妈都不讨厌。所以,我们轮流做饭时,常常拿这些东西糊弄,有时甚至接连一星期都吃这种东西,彼此意气用事。妈妈身为护士,在营养均衡方面却一点都不讲究。
正当我吃着袋装咖喱,忽然想起妈妈死去的那一夜吃的也是咖喱时,也和那一夜一样,无绳电话又响了起来。我差点把口中的芦笋喷出来。
“喂,请问是小林家吗?”听筒中传来男人镇定的声音,不像石神井警察局的警察那样尖厉。我答了声“是”,对方稍微停顿了一下,陷入了莫名的沉默。
“您是小林志保女士的女儿吗?”他再次问了起来。
“是的。请恕我冒昧地问一下,您是哪位?”
“啊,抱歉。我姓藤村。”
似乎在哪里听过……我略一思索,想起来了。
“啊,是北斗医科大学的……”
“对,对。”对方喜出望外,叫了起来,随即恢复了镇定,继续说道,
“您母亲的事情,我从警察那里听说了。请您一定要节哀。若是能更早一些联系上,我也去参加葬礼了,只可惜……”
警察联系他,大概也是听了我的话之后为了确认他在不在现场吧。但究竟知不知道那件事,单从这句话弄不清楚。
“至于葬礼,只是在小范围内简单地举行了,所以……”我努力让自己听上去柔和文雅。
“想必您已经从警察那里听说了,事故前一日,我曾到府上打扰,是由于工作关系顺便拜访的。小林志保女士曾经在我们大学里待过,当时我们关系不错。”
“是的,我听说了。”
“我们二十年没见面了,可她几乎没有改变,实在让人怀念啊。我还想今后去东京的时候多多叨扰呢,因此,这起事故简直让我惊呆了。我甚至觉得自己简直是个丧门星。”
“不不,您不用介意。”我这样回答,心里却不免对此人产生怀疑。
就是在他造访之后,妈妈的模样才显得十分异常,这是事实。
“如果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会尽力帮忙,到时请只管说。”
“不不,您太客气了。光是您有这份心,我就感激不尽了。”
“是吗?哎呀,好不容易相聚了一次,高兴都还来不及呢,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唉,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了。”电话那端传来仿佛痛苦难挨般的嗟叹。
我真想询问妈妈的过去,我想他一定知道一些妈妈的事情,可又不知该如何启齿。
仿佛察觉到了我的心情,藤村说道:“您母亲在这边时的一些事情,您听说过没有?”
“没有。母亲几乎从不向我提起从前的事情。就连为什么从大学辞职、返回东京的事情也没有提过。”
“哦……”藤村似乎陷入了沉思。
“那个,藤村老师,”我把心一横,“您能把我母亲的事情仔细地对我讲一遍吗?老这样下去,我很郁闷。”
“或许吧。”藤村低吟片刻,念叨了一句,“我很理解您的心情。您看这样如何,您能不能来我这里一趟?”
“您那里,是旭川吗?”
“哎,我也一直想见您一面,只是眼下还没有去东京的计划,时间上也不充裕。不过,您若能来这边一趟,谈谈当时的一些事情,这个时间还是有的。这边还保留着她做助手时的一些记录和报告什么的。这些东西或许看了毫无用处,但若作为回忆的材料,或许还派得上一些用场。当然,机票和住宿之类的,我会给您安排。”
“不,不必……啊,那个,不麻烦了。我自己会设法解决的。”我假意推辞。
“您不必客气,我只是想帮您解决点困难。说白了,我也不会心疼,这些都能用研究经费来报销。”
“是吗……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真是求之不得的机会。我早晚都得去一趟。
“那么,什么时候合适呢?现在大学里还在上课吧?”
“是的。不过,马上就要放暑假,课也不太多。”其实,即便不这样,最近我也根本不按时去大学了,“什么时候都行。”
“我本周和下周有空,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计划都已排满……本周或下周,这是不是太急了?”
“不,我没问题。越早越好。”
“那就定在本周日前后,如何?”
“可以。”
“一安排好,我会再联系您。如果有变更,请及时给我打电话,号码是……”他报出研究室的电话,并说夜间也大都会在那里。藤村似乎是个勤勉的教授。
“最关键的一件事还没有问您呢。”他说道,“您的名字。我没有听您母亲提过。”
“双叶。双子的双,叶子的叶。”若是妈妈,立刻就会说是双叶山(1)的双叶,可我非常讨厌这种介绍方式。
“小林双叶,对吧?哦,不错的名字。那,双叶,再联系。”藤村挂断了电话。
放下电话,我长舒一口气。或许妈妈的秘密能解开一点了。只是,让我心存疑虑的,是进展会不会太顺利了?虽然藤村有妈妈去世那一夜的不在场证明,也无法保证此人完全可信。
但我对去旭川一事丝毫没有犹豫,因为这样拖下去什么也解决不了。风停之后再扬帆,船绝不会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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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指双叶山定次(1912—1968),日本相扑界第35代横纲,曾创下69场连胜的纪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