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发后的第十天下午,西畑卓治被逮捕了。起到决定性作用的证据是在他公司的车的副驾驶座上找到的疑似属于相本美香的发夹和头发,以及停放着这辆车的停车场的监控摄像头拍到的疑似西畑的人。摆出这两项物证后再讯问,他很快就承认了罪行。
他的供述可以概括如下。
大约五年前,西畑卓治开始侵吞公款。他从不赌博,也与奢侈生活不沾边,但受到一件事的影响,他掉进了商品期货交易的陷阱。
那件事就是妻子的病故。他的妻子本来心脏就不好,有一天几乎毫无预兆地突然倒地,就这样离开了人世。
没有子女的西畑开始了孤独的生活。每次想到未来,他就感到不安。因为对外貌不自信,他也没有勇气找对象再婚。
这时他接到了一个电话,是期货交易公司打来的。打电话的人的语气十分恭敬,再三请求跟他见面谈一谈。
最后西畑决定下班后去见一面。这是个错误的决定。那个业务员比西畑想象的还要执着,绝不轻易放弃。而且他的话很有吸引力,也令人信服。听着听着,西畑觉得说不定真的可以赚钱,小试一下也无妨。
业务员还说:“恕我直言,西畑先生现在是单身吧?您已经五十多岁了,找新的对象并非易事。但如果有钱就另当别论了。现在女人都很现实,比起年轻却一无所有的男人,很多人更愿意选择稍微上了年纪的有钱人。西畑先生,试着挑战一下吧?”
这些话让他动了心。虽然那天分手时他只表示“让我再想想”,实际上可以说他已经掉入了业务员的圈套。第三次见那个业务员的时候,他终于投入三百万日元资金,开始期货交易。
不到半年时间,这笔钱就亏得一干二净。那个业务员怂恿他说,要想捞回本钱,必须进一步投入资金,于是他想方设法地筹钱。开始期货
交易一年后,他把手伸向了公司的资金。
刚好在那个时候,其他期货交易公司给他打电话,建议他分散投资几家公司,以减少风险。听了这些似乎言之成理的话后,他又轻易上了当。可现实却完全相反,损失如同滚雪球般越滚越大,最后高达几千万日元。
凭他自己的力量,根本不可能填上亏空。尽管明知不应该,他也只能挪用公司资金了。好在负责财务工作的只有两个人,另一个人是他的下属。使用公司印章等财务业务,实际上只由西畑一人负责。只要篡改银行存款证明和财务报表,盗用公款的事就不会败露。
这种情况持续了好几年,西畑侵吞的金额达到了数亿日元。后来西畑逐渐麻木了,盗用公款时不再犹豫,不再有罪恶感,也失去了警戒心——
那天早晨,第一个上班的西畑一如既往地伪造了一张支票。他负责管理印章,只用五分钟就完成了。他把支票装进信封,放在自己的公文包里。他根本没想到会有人偷看自己的包。公司里没有人发现财务工作中存在不法勾当。
下午三点,西畑办理了早退手续,提着公文包离开了公司,因为他和竖琴的小爱约好在有乐町见面。虽然带着伪造的支票,但他丝毫没有感到紧张,这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西畑对小爱没有特别的感情,但对竖琴就不同了。
看到营业部报过来的账单,他总是很在意。银座的酒吧是一个怎样的地方呢?比如那家叫竖琴的店,到那里去能体验到怎样的好事呢?应该不至于什么都没有,不然费用也不会那么高。
对过去的西畑来说,那是一个与他无关的地方,以他的经济水平,如果自掏腰包,他是绝对去不起的。
可是如今情况不同了,钱要多少有多少,只要从公司的账户里提出来就可以了。
他很想满足多年来的好奇心,却没有勇气踏出那一步。这时一件事从背后推了他一把。
西畑的牙医是竖琴的常客,在治疗中闲聊时,西畑得知了这件事。见他很感兴趣,牙医爽快地说:“你不妨去一次看看,就说是我介绍的。”
那天晚上,西畑揣着大笔现金去了银座。如果牙医介绍的是其他店,他多半会犹豫,但他在办理财务业务时经常看到这家店的名字,因而积极采取了行动。
西畑在竖琴受到了热情款待,酒一直喝得很愉快,和店里的女孩们也聊得很开心。他感觉自己的社会地位高了许多,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要在这里接待客户了。
不久西畑就成了常客。即使回家,也没有人等着他。一想到将来,特别是盗用公款的事,他就情绪低落,只有在竖琴的时候可以忘记那些烦恼。
但西畑没有爱上任何人。他认为那里是一个幻想出来的空间。他心里清楚,正因为那是虚幻的世界,实际上一无所有的他才能在其中待得这么愉悦。
西畑和小爱相约看电影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想体验不同的乐趣。当然,年轻女孩的邀请还是让他感觉不错的。
两人走进电影院,并排坐下。在他为没地方放包为难时,小爱说:“我旁边的座位是空的,我帮您放在那里。”他就把包递给了小爱。
电影本身很一般,西畑不明白小爱为什么想看这样的电影。
看电影期间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场内灯光亮起后,西畑从小爱手里接过公文包,站起身来。
两人在日式料理店用餐后,一起去酒吧。西畑在门口准备寄存包时,小爱制止了他,让他等会儿再寄存。他虽然感到奇怪,但还是照办了。
落座后不久,小爱开始表演透视。
以前她透视名片时,西畑很惊讶,但这次比那时还要震惊。包里的东西都被她一一说中了,甚至还包括混进去的快递单。连西畑自己都不知道快递单在包里。
最后,小爱说出了他最害怕的事。她说看到了一个信封,然后意味深长地笑道:“有很危险的气味。”
西畑心脏狂跳,冷汗直流。那个信封里装的正是伪造的支票。
他竭力装出平静的样子,问小爱能不能看到信封里面的东西。“这个嘛……”小爱沉吟,一副疑惑的样子。然而另一个女招待离开后,他们单独相处时,她在西畑耳边悄声说:“那个东西可不妙啊,小心不要被人看到。”
西畑吃了一惊,看着小爱。她带着一副不怀好意的表情,继续说道:“幸好是我看到的,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西畑知道自己的表情僵住了。他脱口而出:“你想要多少钱?”
小爱扑哧一声笑了。“要多少钱啊……让我想想。真是太有意思了。”
看着小爱天真烂漫的样子,西畑心头涌起杀意。这个女人发现了伪造支票的事,要是她把这事告诉公司的人,自己就完蛋了。
小爱去其他桌后,西畑也一直留意着她,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时,每次两人的视线偶然交汇,她都会报以令他毛骨悚然的笑容。
不能犹豫了,他心想。或许小爱只想要钱,但即使给了她,也难以保证她会永远守口如瓶。只要手头吃紧,她必定会再次勒索。
离开酒吧时,小爱送他到门口,眼神明显在向他诉说着什么。西畑转身离开时,已经下了决心——只能杀掉她了。
于是那天晚上,他付诸行动了。
深夜,西畑将停在公司附近停车场的业务用车偷开出来。他知道备用钥匙贴在车牌背面。他驾车前往小爱的公寓。因为送小爱回过几次家,他知道她住在哪里。那是一栋面朝小路的老旧公寓,深夜时几乎没有人或车经过那里。
西畑将车停在距离公寓入口十米左右的路上,等待小爱回家。手表的指针指向凌晨一点半左右。竖琴凌晨一点打烊,小爱可能会陪客人去吃饭,也可能和其他女招待去别的地方,不知道几点才会回来。西畑没有办法,只能在这里等着。
小路很冷清,但偶尔也有出租车停下。每次他都屏住呼吸观察情况,但下车的人都不是小爱。
等到凌晨两点、三点,小爱依然没有回来。西畑不由得焦躁起来。他忽然想到,小爱该不会今晚没去上班,早已在家里睡下了吧?仔细一想,完全有这种可能。早知道应该先给店里打电话,问清楚她今天上不上班。现在才想起来,他不禁很生自己的气。
但快到四点时,一辆出租车停在了公寓前。后侧车门打开,下车的人正是小爱。她身穿迷你连衣裙,披了件短外套。
看来是客人送她回家的,她站在路边,向出租车挥着手,直到出租车开走。
西畑下了车,送完客人的小爱已经转身走向公寓的门。西畑急忙跑过去,从后面叫住她:“小爱!”
小爱似乎吓了一跳,停下脚步,回过头。她那双大眼睛睁得更大了。“咦,西畑先生……您怎么在这儿?”
“我在等你,有事要跟你说。就是那个信封的事。”
“哦。”小爱心领神会地点头,“那件事很重要。不过请放心,我没有告诉任何人。”
“谢谢,我有事要和你商量。”
“和我?为此特地在这里等我吗?”
“我认为有这个必要。你应该也想和我做交易吧?”
小爱目不转睛地看了西畑一会儿,点了点头。“是啊,毕竟是这么重要的秘密[1]。”
“所以我才想跟你商量。我是开车过来的,我们去找家家庭餐厅坐坐吧。”
小爱一点儿没有起疑,毫不犹豫地坐上了副驾驶座。她可能觉得西畑没有杀人的胆量。在西畑看来,她这样想只能说是无知者无畏了。人会杀人,是因为别无选择,与胆量毫无关系。
他已经想好了动手的地点,就在荒川沿岸。当他拉起手刹时,小爱很惊讶,似乎想问为什么在这里停车。但没等她问出口,西畑就解开安全带,朝她扑了过去。他在开车前就已经戴上了皮手套,双手扼住了她纤细的脖颈。
小爱身体娇小,抵抗的力气很微弱,没多久就不再挣扎了。
西畑给她穿上掉在车里的高跟鞋,将尸体藏在附近的草丛中。为了制造抢劫杀人的假象,他还拿走了小爱的手提包,开车到另一个地方,把包丢到河里。
做完这一切,他开车回公司,心中却丝毫没有轻松的感觉。但这不是由于害怕因杀死小爱被逮捕,他乐观地认为这件事应该不会败露。
西畑念念不忘的只有公司账目上的巨大亏空。
不论杀几个人都填不上亏空啊,他握着方向盘暗想。[1]原文为“ネタ”(NETA),既有“秘密装置,机关”的意思,也有“证据”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