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玲斗来到自助早餐区,环顾一周后在一张四人桌边发现了千舟。他走上前问候道:“早上好。”
“早,睡得好吗?”
“泡完温泉,我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就睡着了。”
“年轻就是好啊。”千舟的语气似乎有些有气无力,或许昨晚睡得不太踏实。
玲斗双手端着托盘去取餐,边走边看冷餐盘和加热器里的菜肴。日式、西式、中式一应俱全,看起来都很美味可口,他简直想全拿过来,眨眼间托盘就装满了美食。刚想先取这些,咖喱锅出现了,是昨天看到的清晨咖喱。这个必须尝一尝,他盛了满满一碟米饭浇上咖喱酱,摞在托盘上回到桌旁。
千舟睁大眼睛问道:“这么多,能吃完吗?”
“我会靠坚强的意志吃光的。”玲斗拿起叉子,打算先吃煎蛋卷,无意中瞥到了千舟的托盘。“咦?”
“怎么了?”
“没什么,那个……您也取了咖喱啊。”
千舟的碟子一侧盛着一点咖喱饭。“我不能吃吗?”
“当然不是,只是我原以为您不吃咖喱饭。”
千舟表情瞬间柔和了许多,将一勺咖喱饭送到嘴里。“这个咖喱里藏着很特别的回忆,还是在酒店开业之前……”
“真的吗?是怎样的回忆?”玲斗放下叉子挺直了后背。
“那时每天要对工作人员进行岗前培训,还必须在短时间内做各种准备工作。从清晨到半夜,工作多得做不完,就连吃饭都觉得是在浪费时间,于是我们就准备了咖喱饭。这样可以很快吃完,餐具收拾起来也轻松。厨师长亲自选取食材、调试味道,终于制作出每天吃都不会腻且营养均衡的咖喱酱,在员工中大获好评。酒店开业后,大家依旧对那个味道念念不忘,有人提议把咖喱饭加入客人自助早餐的菜单。尝试后发现深受欢迎,每天锅中的咖喱都会被一扫而空。之后几十年,咖喱饭一直备受喜爱。”
“这样啊。”玲斗盯着眼前的咖喱饭,心想连早餐的一道饭菜都有着这样的故事。
“这一经历对我们来说是巨大的启示。”千舟继续回忆道,“为客人提供让我们也欲罢不能的食物,加以引申,就是为客人提供我们最想享受的服务。我们重新认识到,这才是服务的核心。从那以后,当我们思路不清晰时,就以这一条为第一准则。”
玲斗不禁想起昨晚与桑原的对话。千舟的颜色一定就是由这些点点滴滴构成的。
“有什么不理解的吗?”千舟的表情中带着一丝疑惑。
“没有,我只是觉得学到了很多。”玲斗吃了一大口咖喱饭。香辣的味道回味无穷,新奇与怀旧这两种相悖的感觉竟在这咖喱中完美交织在一起。
“如何?”千舟问道。
“好吃,这个味道真的每天吃都不会腻。”
“对吧?一定是这样。”千舟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吃过早餐,千舟取来一杯咖啡,打开手账。“今晚开始有访客来祈念,预约情况了解了吗?”
“了解了。”玲斗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今晚是津岛秀次先生。”
“津岛家代代都和柳泽家有很深的交情。有一件事需要注意,津岛先生腿脚不太方便,恐怕难以独自走到神楠那里,要搀着他过去。如果有人和津岛先生同行,让那个人陪着去也没关系,但有一个条件,就是陪同前往神楠的人和津岛先生不能有任何血缘关系。津岛夫人可以过去,但他的子女或兄弟姐妹不可以。我已经对他说明,以防万一,你要做好确认。”
“好的。看来有没有血缘关系相当重要。”
千舟好像没有听到,默默低下头看起手账。玲斗耸了耸肩。“还有一件事,周六的祈念由我来接待。那晚你要去一个地方。”
“哪里?”
“到时再告诉你。不远,在东京市区。”
“周六晚上是新月吧?”玲斗在手机上确认日程,看到新月夜预约祈念的访客名字后心下一惊。是饭仓孝吉,那位在公共浴池遇到的老者。饭仓上次祈念是在去年八月,这次重访旧地,难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有什么问题吗?”千舟问道。
“没有。我知道了,周六晚上我会做好外出准备。”
“辛苦了。”
“对了,接下来有什么安排吗?”
“照常。退房后我们就回东京。”
“这就回去了?”
“今天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清扫神社,晚上还有祈念,必须提前做好准备。难道你还打算在箱根游览一番?”
“我倒是没想过……”玲斗回答得含含糊糊,没有勇气说出“打算过”。
一个小时后,玲斗和千舟乘上了浪漫号特快列车。望着向身后飞驰的风景,玲斗暗想,今后要是有人问他有没有去箱根玩过,该怎么回答呢?当然,这次箱根之行并非毫无收获。他又加深了对千舟的了解,况且旅行包里还装着在土产店买的清晨咖喱呢。
这天夜里,津岛秀次按时赴约。这位老人像枯枝一样干瘦,个子不矮,但因驼背略显瘦小,看样子他没有拐杖很难行走。一位像是津岛夫人的女士陪同前来,津岛没有拄拐杖的那只手扶着她的胳膊。为证明身份,女士给玲斗看了护照,上面的照片显得年轻一些,但能看出是她本人。
津岛夫人希望陪丈夫一起去神楠,或许其实是津岛的要求。玲斗走在前面引导,不时要站住稍作等待,因为津岛夫妇步伐十分缓慢。终于,三人来到了神楠祈念入口。
“啊!是这里,是这里!真令人怀念!”进入树林之后没走几步,津岛便感叹起来。
“您来访过吗?”玲斗问道。
“年轻时来过几次。我父亲去世后,我就赶来祈念了,第一次什么都没弄明白。这跟我父亲的性格太倔有关,但更多还是应该归咎于我脑袋太笨。直到最后全部消化掉,不知道来了多少次。”津岛笑了,笑声听上去略带嘶哑。
“您以前应该是满月时来的吧?”
“对,新月祈念今天还是第一次,有些紧张。”
“千舟女士不是说了吗?你啊,不要说多余的话。”
“这么几句没事的,对吧?”津岛似乎在征求玲斗的意见。
“没事。”玲斗答道。
来到神楠跟前时,津岛像是邀功一样抬高声调对妻子说道:“好大啊!怎么样,我没说错吧?”
“嗯,真壮观!”
地面上爬满了树根,这让津岛走起来更加蹒跚。玲斗和津岛夫人从两侧搀扶,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将他扶进树洞,坐到烛台前。玲斗立好蜡烛点燃。“您预约的祈念时间大约是一个小时,可以吗?”
“嗯,足够了。”
“好的,快到时间时我会在这边恭候您。结束后摇这根绳子,铃铛就会响。”玲斗握住旁边悬着的绳子。
绳子的顶端系着一个铃铛,只要一摇就会发出声响。这一装置平时收在值班室里,有行动不便的访客前来祈念时才会像今晚这样装在树洞里。上午在从箱根回来的列车上,千舟第一次告诉玲斗,让他提前装好。
玲斗和津岛夫人回到院内。夜风微凉,玲斗邀津岛夫人到值班室里等候。他泡了一壶焙茶,将茶杯斟满递了过去,津岛夫人礼貌地道谢。
“您先生虽然腿脚不方便,但身体看起来很硬朗。”
“他要是听到了,肯定很开心。”
“一定可以长命百岁。”
“真是那样就好了……”津岛夫人微笑着捧起茶杯。
“您家有几个孩子?”
“两个,一儿一女。怎么了?”
“真让人羡慕。我父母都走了,也没有兄弟姐妹。”
“这样啊。”津岛夫人眨了眨眼睛,目光中流露出几分同情。
玲斗走出值班室在折叠椅上坐下。若是往常,他会举着手机看视频或玩游戏,可今晚他没有那个心情,陷入了沉思。
约五十分钟后,玲斗和津岛夫人回到神楠附近。不久铃铛声传来,玲斗走近树洞,只见津岛单膝跪地,似乎很难自行起身。
“您辛苦了,祈念顺利结束了吗?”
“嗯,结束了。”津岛如释重负。
玲斗吹熄烛火,和津岛夫人一起扶起津岛,打开手电筒小心翼翼地走出树洞。“接下来我一个人就可以了。”津岛夫人说道。于是玲斗独自走在前面。
“怎么样?”津岛夫人小声问道。
“嗯,算是豁出这条老命祈念了。”
“真的能传达吗?”
“谁知道呢。”
“让谁来呢?雅人吧?”
“雅人一定要来,我还想让美代子也来。”
“什么时候呢?”
“这要看他们自己了,总之得等到我死以后,在那之前绝不能和他们说祈念的事。”
“知道了,都听你唠叨多少遍了。”
玲斗缓步向前,一次也没有回头。对于津岛夫妇来说,这段对话就算被别人听到,他们或许也会一笑置之;但是作为神楠守护人,玲斗必须装作什么也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