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城树理的守灵,是在距离葛城家十五分钟左右车程的寺院里举行的。我们赛博计划公司也协助帮忙,我也是其中的一员。当然,接待和招待VIP这样主要的工作都是由日星汽车的同事做,我们主要负责在街角指路。
因为是日星汽车副社长千金的守灵,寺庙内到处都是吊唁客。烧香的人即使排成五列,也要排到街上去。来帮忙的人都窃窃私语,守灵就这样,第二天的葬礼可怎么办?
吊唁告一段落之后,我们坐在休息室里休息。虽然那里准备了寿司和啤酒,但在这种地方,实在不合适大吃大喝。小塚命令部下每人只喝一杯啤酒。
“葛城先生还是受打击了,”杉本低声说,“上香的时候,偷偷一看,第一次看到那样落魄的葛城先生。平时一向感觉他自信满满的。”
“这是当然的喽,女儿死了嘛,”同事回答,“而且是非正常死亡。”
“他虽然有思想准备,但成为现实,还是倍受打击啊。”
“那当然。说实话,我也想过是不是被杀了,但真看到新闻的时候,还是无语了。”
“凶手到底是什么样的家伙啊?”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呢。明知道是日星汽车副社长的女儿,还是下手杀了啊。”
“这个,还不知道内情,”说着杉本看着周围,用手捂嘴,“听说被杀的树理小姐,不是葛城先生现在夫人的孩子呢。”
“啊,这个我也听说了呢。”
“也不是以前夫人的孩子呢。”
“啊?那是谁的孩子?”
“情人的孩子哦,领回来养大的。”
“嘿,真没想到这个葛城先生……”
“看不出来吧,夫人比葛城精神好吧。麻烦的拖油瓶死了,搞不好松了一口气。”
听到杉本的话,同事们嗤嗤地笑了。这被小塚看到了。
“别说没用的!在这里的不都是我们自己人。”
被呵斥后,杉本他们尴尬地耸了耸肩。
他们多少都知道树理身世的秘密,我有些惊讶。因为我想这是葛城家的最高机密,是连电视台八卦节目都没有触及的内容,得罪最大的赞助商会很麻烦。但杉本他们都知道的事情,是从哪里泄露的信息呢?事情发展到杀人案件,就连葛城胜俊也不能一手遮天了。
我在意的是杉本最后一句话。树理的死,理顺了葛城家复杂的人际关系。葛城家究竟打算怎么利用这件事?
假树理——葛城千春没有出席守灵。虽然对我们没有解释,但对亲朋好友们的说法是,大概是因为受到打击,身体不适吧,连学校都去不了,也不是没有说服力的。
但我冷眼旁观,觉得千春没有出现是另有原因。她不愿意出现在我面前,担心我会说些什么。
葛城胜俊——不对,是葛城家在隐瞒着什么,谋划着什么。这是不容置疑的。
葛城树理的尸体,是在三浦半岛的山丘发现的。附近的居民发现尸体被埋在土里,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但根据指纹和牙齿,确认是失踪的树理。
报道上说,心脏有被锐器插入的痕迹,大量出血,据此推断大概是他杀。衣服被脱掉一部分,找不到所带的物品。
发现尸体的地方,我没办法不在意,就是那里吧。树理——不,是千春——带我去的,能够清楚看到星星的山丘。新闻里没有说到详细位置,但我想不会是别处。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会在那里发现树理的尸体?为什么千春那么想带我去那里?
我正要一口喝完杯里剩下的啤酒,突然感觉有人站在附近,我本能地看过去,发现葛城胜俊正站在入口。他一直看着我这边。
我回望过去,他却避开了我的目光,走进了房间。这个时候,房间里的其他人都注意到他走了进来,开始端正自己的姿态。
“啊,不用动,请大家放松一下,放松,”葛城胜俊一面用手劝阻着大家,一面环视屋内,然后他鞠躬致意,“感谢大家帮忙我女儿的事情。在工作繁忙之时,还给大家添了这么多麻烦,真是非常抱歉。警察表示正在尽全力逮捕嫌疑人,我也相信这一天不远了。但是,女儿的事无论怎么说都是葛城家的私事,这次的事件绝不会阻碍到日星汽车和相关业务。请大家不要介意,按照原定日程实施各种计划。我也会尽快恢复工作。今天真是非常感谢各位帮忙。”
葛城胜俊又一次深深鞠躬。
我一边跟着大家一起回礼,一边回想着刚才葛城那奇怪的视线。刚才,他看向这边,他看到我了……
晚上,我上网,看着新闻快报的标题,心里一震。看来葛城树理小姐,到底还是被绑架的……我指尖颤抖着,双击标题。
“已故的日星汽车副社长葛城胜俊长女树理小姐,警方宣布她实际上是遭人绑架。树理小姐失踪后不久,葛城先生和绑匪即开始接触,但为了女儿的安全,他并未报警。在已经支付了赎金之后,警方才开始搜查,但为了避免绑匪伤害树理,一直没有公布此案的相关消息……”
我在电脑前失神了好一阵子。原来,葛城胜俊真的没有联系警方。在拿赎金的时候,我针对警察精心设计的手段,原来都是白费工夫。
为什么葛城不报警呢?为了女儿的安全?这种话不可信。千春代替树理,树理被杀,这所有的一切都脱不开干系。
守灵之后,葛城看我的目光,那种灼烧一般的感觉,挥之不去。
那个男人知道我是绑匪。当然,恐怕千春已经将一切都告诉了他。那个男人到底是什么目的?
第二天,关于绑架的报道更为详细。利用CPT车主俱乐部的留言板、在首都高速公路上拿走赎金等等,我所做的事情都被一一报道出来。被我利用的日星汽车销售向岛店的店长,也到处接受电视台节目的采访。葛城树理遭绑架的被杀事件,成为街头巷尾最热的话题。
“干得漂亮啊,”正在读体育报纸的同事,用手指敲着报纸,“三亿元现金呢。现今世上,三亿可是一大笔钱。只用偷偷打手机,就漂亮地拿到手了。这个绑匪还真是聪明!”
“才不是呢,是运气好!”我邻座的男同事回答,“要是警察出动了,还不知道会不会这么顺利。警察不也说吗,要是之前报警,事情可能就不是这样了。”
“警察当然这么说啦。估计警察们也在想,事前没有联系他们也好。如果联系了,还这样顺顺当当地拿走了赎金,太没面子了!事情全都结束了,他们可以说绑匪用怎样怎样的手段拿钱,警察都不会觉得丢脸。最后人质被杀,也不用费什么力气,就可以展开搜查了。”
“喂,声音太大了。”我说了一句。
他们两人相视微笑。
我正在旁边打电话。看着手机通讯录上存的电话号码拨号,打的是对方办公室的直线电话。那里是社会部,声音一听就知道是谁。
“喂,我是佐久间。”
“啊,佐久间先生,我是汤口。”
“还是那件事,有什么新消息?”
“葛城树理的案子吧,”汤口的声音低了下来,“变成大案了。发现尸体,是我和你见面后不久的事吧。哎呀,被杀也是预料中的事。我们这边负责这个案件报道的同事,最近忙得天天通宵加班。”
“有没有结果?”
“这个嘛……葛城家戒备森严,能够报道的也只有这些内容。之后我再打听一下吧。”
“拜托了。对了,有点儿急事,今晚能见个面吗?”
“啊?这么着急?”
“最近要见葛城先生,希望尽可能多得到些消息。”
“知道了,我一定尽力。还是之前的那家咖啡店。估计七点左右,我能走得开。”
“好的。七点见。”
放下听筒后,我回头看了看,心想这个电话会不会要了我的命。我没有说多余的事情吧?会不会被人觉得不自然?
我又轻轻地摇摇头。现在这个时候,注意这些事情也没用了。
我在想七点前做什么,也没什么要做的工作了。
到咖啡店的时候,汤口已经在窗边的座位上等着了。看到我,他轻轻抬起手。
“你这么忙,真不好意思叫你出来。”
“没什么,你们也够受的吧。”
我要了冰咖啡,身体前倾,“嗯,那个事情呢?”
“现在我们能知道的内容,我都尽力打听了。不过,我要说的事情,你可不能录音。我们也不想被日星汽车和警察盯上。”
“我明白。你想我会让你为难吗?”
“不是这个意思,我当然很信任你啊,”汤口掏出一个小记事本,“坦白地说,警察还没有找到这个嫌疑人。好像他们正在从树理的人际关系下手,但还没找到这个人。”
“警察认为这是熟人做的?”
“被绑架的不是小孩,而是成年女性。很难相信她会跟着不认识的人走。当然,也有可能是强行绑架的,那就表明绑匪应该事先有目标,这么说,应该是和树理小姐或者葛城家有联系的人干的。”
“那可是超级大企业的葛城家。为了赎金,绑架有钱人家的女儿,谁都有可能这么干吧?”
“这种想法也有,不过,他们认为可能性不高。”
“为什么?”
“因为这个,”汤口看了看周围,声音压得更低了,“人质被杀了啊。要是和葛城家没关系的人,只要树理小姐不记得绑匪长什么样子,拿了赎金之后放人就好了。但事实不是这样,绑匪从一开始就没想让树理小姐平安回家。”
我明白他的意思。从树理的尸体来看,至少已经死了两周以上。也就是说,应该是失踪之后几天内就死了。
“做法很残忍。不是只为了钱,凶手带着怨恨。侦查方也这么觉得。”
“怨恨……嗯……”
我心情复杂。我的确对葛城胜俊有恨意,为了消除恨意而有了这个游戏。但是,那是因为千春这枚棋子,偶然飞到我的世界。我没有杀树理,见都没见过。
“警察掌握什么线索了吗?”
“听说有几个。交赎金的时候,葛城先生和绑匪通过几次电话,有当时的录音磁带。”
“磁带?他录音了?”
“是啊。那个时候还没有报警,打算树理平安归来就立刻报警,那个时候,他独自尽力收集协助搜查的证据。”
那个男人是会这么做的。但为什么不报警,这个问题本身不可理解。
“还有其他什么证据吗?”
“警察没有全说……啊,对了对了,”汤口看着笔记,用一只手掩着嘴,“树理,那方面不是没事。”
“那方面?”
“人已经被杀,介意这种事情也没用……是贞操。”
“啊……”我说不出话来。
“这种事情的确要控制报道。不过,警察有有力的证据。有男人的阴毛,还有,”汤口的声音变得更小了,“男人的精液。听说有留下的,当然,发现的时候已经干了。”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脉搏加快,竭力不让自己露出狼狈的表情。
“还有什么证据吗?”我的声音有些浮躁。
“应该还有,只是没有公布。要是有什么情况,我马上和你联系。”
“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我大口大口地喝冰咖啡,努力调整着呼吸。
“为什么是横须贺?”
“啊?”
“在横须贺发现尸体的理由。绑匪为什么在那里埋尸体呢?警察对这件事情,有没有什么说法?比如发现绑匪的藏身处在横须贺之类的。”
“这个没听说什么,不过听说,警察正在横须贺大规模搜查。”
“地毯式搜查?”
“这很简单。就是拿着葛城树理的照片,调查有没有人见过。警察认为,绑匪不是为了埋尸而去的横须贺,是在横须贺杀人的。因此,他们正在寻找见过树理小姐的人。”
“为什么会这样想?”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汤口双手一摊,摇摇头。
和他分别之后,我直接回家,简单吃了晚饭后,我坐在电脑前。电脑启动之后,我却半天无法动弹。
迄今为止被切碎分散的拼图,在我的脑海中慢慢被拼凑起来。虽然还有不完整的部分,但已经可以看见大体轮廓。
汗水从太阳穴开始流了下来,是冷汗。天气很闷热,我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想象着拼图完成的形状,我的心里有一种无法形容的焦躁。怎么可能是这样呢?如果不是这样,打碎拼图,可能组成很多别的形状,但无论做几次,结果都一样。我认为我的推理没错。
我叹了口气,慢慢敲击键盘。我发自内心地期盼自己的推理是错的。可是,只有祈祷是没用的。现在,我能做的只有这个。
突然想起了什么,我站了起来。在卧室里,走近还挂在衣架上的外套。把手伸进内袋,取出里面的东西——这可能是救我命的东西。
又回到电脑前,继续。
我写了一封邮件。我想了一下,写了以下的文字。
葛城胜俊先生:
我有重要事情。紧急,请和我联系。内容你们也应该知道。不用问联系方式。你们应该也知道我是谁,用不着再说我的名字。希望你们直接打电话,但不要被搜查当局注意。要是发生这种事情,我们双方都很麻烦。你也应该能够理解。
我现在处于相当复杂的状态,希望通过交易圆满解决此事。如果一两日内没有联系,我会直接出现在你面前。
曾照顾过葛城千春者上。
说不上是好文章,但没有时间在文字和表达上花太多工夫。我读了几遍之后,用曾发送过邮件的地址发了出去。心跳依然很快。
第二天,从早上开始,我就心神不宁。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电话,就连去厕所,我也带着无线电话的分机。上班时候,我也很注意手机的声音,也想过可能从公司电话打过来,尽量没有离席。我频繁地检查邮件,也去查看那个CPT车主俱乐部网站。
但是,葛城胜俊没有联系我。难道葛城不知道这个人是我吗?但怎么想都没道理。
就这样郁闷着回了家,我甚至觉得发那样的邮件不应该。
用钥匙开了门,进屋。很想一下子把自己扔到沙发里,但还是先检查电话的留言信息,可是,什么都没有。
我大声地叹着气,一屁股坐进沙发,正要开电视。
突然,卧室的门开了,“树理”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