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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婉日记 正文 第二十一章 换谍者

所属书籍: 贵婉日记

    阳光毫不吝啬地将最美最亮的光线投『射』给了这一家三兄妹,贵翼双臂展开,将资历平和妞妞揽入怀抱,历经艰难,一家团圆。

    团圆在美丽灿烂的新中国!

    资历平的生命脆弱得像一根绷紧的弦,仿佛随时随地“弦”都有可能断裂。半空中一声枪响,资历平的『性』命被抛掷在半空中悬着。

    贵翼耳之所闻,不寒而栗。惊得心跳都快要停止了。他的手指忍不住地往泥土里掐去,他的脚趾瑟瑟发抖。

    资历群目之所及,大惊失『色』,想也不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资历平。

    枪是真的响了,子弹飞了。

    资历群是在资历平扣响扳机的刹那打斜了枪管,子弹朝半空中飞去,弹壳飞溅。

    资历平嚎啕大哭起来。

    听到资历平哭声的贵翼终于一颗心落在肚子里,他浑身上下,冷汗湿透了,索『性』自己躺在泥土上,荒草蒿蒿,遮了一半面目,他的手指张开,“瞑目”了。

    资历群拼命地打掉资历平手上的枪,兄弟俩在草丛中搏命般挣扎,一番较量后,资历群竭尽全力制止了资历平的狂躁,他大声吼着:“小资,大哥也不想的。这是特派员的指令,贵翼被正法,是党国的铁律!你醒醒好吗?小资!”

    资历平面如死灰般静了下来。

    他四肢张开,呼吸减弱,一阵安静。

    安静得就像他已经死去。

    资历群叹了口气。

    两名副官用最快的速度向他们靠拢,副官建议,资家兄弟立即离开现场,免得特派员问责。还有,特派员对资历平的态度很不满意。

    资历群懂了,特派员不想看到有人在屠杀现场“哭丧”,这是犯忌。

    两名副官帮忙架着资历平走向来时的公路,资历群回首处,漫天杀气。

    侦缉处的吉普车飞驰在街上,突然,一辆军用卡车迎面驶来。卡车上,手握方向盘的苏梅狠狠地开车撞向吉普车。

    吉普车被撞飞起来,卡车刹住了。

    苏梅穿着一双军靴,手持长枪,气势汹汹地走来。吉普车上,三个人都受了重伤,气息奄奄,资历安看见苏梅,不知不觉鼓起了一双死鱼眼,他完全懵了。

    他看见了一支黑黑的枪管,“砰、砰、砰”三枪连发,枪枪打爆资历安的头。苏梅撤回长枪,离开吉普车的同时,朝车上扔了一个*。

    “轰”的一声,吉普车炸开了花。

    苏梅扛着枪,从一片硝烟中走出。

    她的嘴唇边衔了一支白玫瑰。

    一个人在接近“死亡”的时候,多多少少都有真『性』情流『露』出来,让他人一览无余。资历群深知小资饱受痛苦的煎熬,兄弟一场,他也不想做得过于决绝。

    资历群开车载着小资离开金沙古城墙,山谷里渐渐升腾起了火焰,所有诡诈的秘密随着山谷里的火焰慢慢燃烧起来,销毁殆尽。

    资历平仿佛被“良知”炙烤着,他五脏六腑都在翻江倒海。刺目的真实景象足以让资历平“发疯”。

    资历群一路上都在安慰他,说得口干舌燥,终于稳住了资历平的情绪。

    资历群感觉资历平生病了,浑身火烫,怕真有什么大碍,直接把资历平送去了陆军医院,好言好语哄着他。

    医生说,资历平发高烧,需要留院输『液』,资历群只好同意了,他心里挂念着资历安那边,所以,打电话去侦缉处二科,值班的特务告诉他,资科长从警备司令部调了一班人马去金沙古城墙了,重要犯人已经全部押送回来了。

    资历群放心了。

    他坐在一条长椅上,拿出一支雪茄来抽,烟雾腾腾中,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做得好。”侦缉处的值班电话被苏梅挂掉了。苏梅拿着枪对准一名特务的头,“砰”的一声枪响了。

    小特务一头栽倒在地。

    苏梅身后站着一排宪兵,苏梅吹了一口枪管,说:“侦缉处二科,以资历安为首,勾结黑市军火商,暗杀军政要员,据可靠情报,他派人暗杀军械司副司长贵翼,事情败『露』后,恼羞成怒,又派人伏击前来调查‘军火走私’案的顾特派员。据悉,顾特派员在上海石桥镇遇袭,不幸遇难。我苏梅临危受命于警备司令部潘司令长官,清查败类,永除后患。”

    “是。”宪兵等人立正。

    苏梅阴冷地一笑,说:“所有伤害过我的人必将付出惨痛代价。我苏梅一个都不会放过。”她拉响枪栓。

    一个金『色』的打火机,“啪”的一声点燃了香烟,“特派员”站在城头上,感叹着,“经典之作啊。”

    贵翼一身泥浆地走上城楼,登高远眺,胸襟壮阔起来,说:“谁的经典之作?”

    “我的。”“特派员”说。

    “谁的?”贵翼眉『毛』一挑,继续问。

    “我的。”“特派员”说。

    “顾特派员已经死了。”

    “得了,他死了,我活着呀。”

    “得了吧你,打火机还来。”

    “别妄想了。”

    “好了,演习结束了。赶紧回去吧。”贵翼说。

    “你叫我来,我就得来,你叫我走,我就得走,我也太没面子了。”

    假特派员,叶宗辅,中共秘密党员,公开身份,国民党西南党务特派员。贵翼的老友兼战友。

    贵翼,公开身份,国民党军械司副司长,真实身份,中共秘密党员,代号“冰蚕”。

    冰蚕,有剧毒,丝极韧,刀剑皆不可断,做琴瑟弦,远胜凡丝。冰蚕茧破,九死九生,冰蚕魄以烈火锻之,得之,为人间至宝。

    叶宗辅是贵翼的入党介绍人,贵翼和叶宗辅都是直接受命于南方局最高领导人,贵翼奉命“沉睡”,已然三年,如果不是“烟缸”案迫使自己浮出水面,他是不能参与组织的任何行动的。

    贵翼是南方局下的一枚“闲棋”。

    也是一把『插』入敌人心脏的利剑。

    “那边怎么样了?”贵翼问。

    “7号首长安全出境,放心吧,他们已经上了海轮,借道巴黎,直达莫斯科。”

    “方小姐呢?”

    “走了。‘蛇医’护送7号安全出港,方一凡去了西南局。”

    贵翼点点头。

    “你呢?”

    “马上走,准备入川。”叶宗辅说,“南方局命令,这件事过后,你立即回归‘休眠’状态,不得再介入任何秘密情报组的工作。”

    “是,”贵翼说,“不知‘冰蚕’何时破冰?”

    “不知道。”

    “长夜漫漫啊。”

    “嗯,耐得寂寞,始有大成。”叶宗辅说。

    林副官一身是土地跑上来,立正,说:“报告军门,特派员公署和军械局的联合演习正式结束,警备司令部的潘司令为了答谢军械司特批的一批徳式装备,今晚在‘万家灯火’设宴,招待军门。”

    贵翼点点头,问:“小资呢?”

    “我问过跟去的人了,小资少爷在陆军医院,资历群回家了。”

    “打扫战场,我们去换身衣服,先去接小资,然后去拜会拜会资历群。”

    “是。”林副官说。

    “走了。”贵翼对叶宗辅说。

    “再会。”

    陆军医院的走廊上,贵翼迈着军人的步伐铿锵有力地走在前头,林副官跟在他后面,几乎用跑的。他看贵翼面『色』不善,心里替资历平捏把汗,又不敢劝。

    白『色』布帘一拉开,资历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贵翼从病床上给拎起来,迎面给了他一拳,资历平一个踉跄,摔在门口,林副官正好接住他。

    “军门,有话好说。有话好好说,吓着孩子了。”林副官说。

    “你个混蛋!”贵翼指着资历平骂,“你刚才疯了,真开枪啊,你真够胆量。吓死人不偿命啊!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为此时此刻费劲心血,你差一点儿害大伙功亏一篑,你要害死人的啊!你明白吗?”

    “爷,他也是为了牵制住资历群——他也不得已。”

    “不得已?他那叫不得已吗?他是真心寻死!”

    林副官愣住,手里推了一把资历平:“不会吧,小资少爷你不会犯糊涂犯到这份上吧?要真是这样,别说你大哥要揍你,我这回,也不帮你了。”

    资历平刚刚经历了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刻,他低头对贵翼说了声:“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当时很混『乱』,我分不清什么是真实的,什么是幻觉,对不起,大哥,吓着您了。”

    “你!”贵翼恨得牙痒痒,他也是刚刚经历了生命中最危险的时刻,他眼睁睁看小弟要自绝『性』命,他竟无能为力的感觉,想想就生气,他“打残”小资的心都有。

    “景轩,出去守着。”贵翼说。

    林副官应声,暗中推了小资一下,暗示他别犟嘴。林副官出门,带上门。病房里只剩下贵翼和资历平。

    贵翼稍稍调整了一下情绪。

    “我告诉你,小资。你不是为了‘贵婉’而战,你是为了心中的理想和信仰而战!我们从来都不是穷军孤客,我们的背后是四万万同胞,你为了一己私念,枉顾大局,惊痛养兄末日,恍恍惚惚,戚戚怨怨,哪里像一个战士!!资历群恶贯满盈,此恶不除,何以对九泉下的烈士英灵!!”

    资历平恍如醍醐灌顶,顿时惊觉还魂。

    “你就该受点教训!空有乌获孟贲之勇,全无敏捷决断之心。一片私恩故情就让你摇摆不定,倘若今日资历群出手迟缓,倘若那一枪真的夺走你的『性』命,倘若当时我失控而起,整盘棋因你而废!前功尽弃!!”

    资历平冷汗淋漓。

    “你要知道,今日之事,是以特派员公署与军械局联合演习的名义而为之,现场的官兵,有自己人,也有不知内情的敌人。倘若资历群真的发现破绽,大声嘶喊,枪声再起,一定会惊动外围的士兵,到那个时候,就是真正的一场恶战!为尔一念之差,网破鱼飞,星月沉底,倘有重大牺牲,我问你,你将如何自处?你该庆幸,你不是我的部下,小资,你今日之举,倘若是我部下为之,我立即对你执行战场纪律,绝不会心慈手软!!”

    资历平低头无语。

    “……我错了,”他说,“我控制不了自己,我错了。我原意并非如此,我只是想转移资历群的注意力,可是,我……我错了。我原来很多事都做不到。”

    “小资,你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你需要长期的忍耐和努力。你表面玩世不恭,骨子里太重情义,将来,你要面对的比今日之局更加残酷,更加凶险。你要分清同情心和责任心。否则,不是我恐吓你,你会死无葬身之地!!”

    资历平不敢辩解求情,自认糊涂,答应贵翼,绝不再犯。其实,贵翼也明白,资历平的糊涂是一种意气光明的糊涂。

    贵翼见他面无血『色』,也肯低头受教,也就偃旗息鼓。因为,等待他们的还有一场“重头戏”,拿贵翼的话来说,他要给资历群一个谢幕的舞台。

    真相隐藏得太久了。

    贵翼想。

    汽车一路驶来,树影车声,多少风云故事像走马灯一样,在贵翼和资历平的脑海里穿梭往复。

    车到了资历群的住所,三人下车。

    “下面待着。”贵翼对林副官说。

    林副官一愣:“啊?”他说,“不好吧,军门,资历群是个卑鄙小人,手段阴毒,输不起,我们一块上去吧,人多势众。”

    “群殴啊?人多势众?”贵翼冷言冷语,林副官却步。

    “走,小资。”

    “小资少爷,替我看着你大哥啊,还有,小心提防你大哥狗急跳墙。”他一下卡住了,贵翼回头瞪他一眼,林副官说,“我没说你。那什么,注意安全。”

    资历群看到贵翼气宇轩昂地走进来的一霎那,简直就像看见了“鬼”,他脸『色』顿时蜡黄,紧接着,他看到尾随贵翼而来的资历平。

    他知道,自己“输”了,输得很惨。

    恐怕迎面而来的是人,而自己是一个“鬼”了。资历群打了个寒战。

    贵翼和蔼地说:“抱歉,资先生,贵某人不请自来,冒昧造访了。资先生不请我进去坐坐?”

    资历群稍微清醒了些,“呵呵”一乐,说:“贵军门光临寒舍,资某人荣幸之至,蓬荜生辉。贵军门请——”

    “谢谢资先生。”

    “哎呀,都怪我,都怪我,我历来都不喜欢打扫战场,看起来,这一次,真是小河沟里翻了船。”资历群说。

    贵翼摘了军帽,伸手捋了捋整齐的头发,说:“资先生不屑于打扫战场这类小事,理解,贵某人非常理解。哎呀,贵某就没有资先生的福气了,凡事都得亲力亲为。”

    贵翼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英武之气,充满了威严和自信。

    “小资,见到你大哥,也不吭一声,没礼貌。”贵翼说。

    资历平走过来,低低叫了声:“大哥。”

    资历群瞥了他一眼,笑笑,说:“你的戏愈来愈好了。”他伸手过来拍拍小资的肩膀,借势一拧小资的伤口,小资顿时头昏目眩,倏地低『吟』一声,冷汗直淋。

    “资先生有点雅量好吗?”贵翼说。

    “真令人不可思议。”资历群松了手,转身过来陪贵翼坐,“我亲眼目睹的‘现场’……”

    “当然全都是假的。”贵翼坦然一笑。

    “是,是,那是,除了那些真的。”资历群的话明显有恭维的嫌疑。

    资历平忍着伤口的痛,皱着眉,他嘴角还留着挨打后的血丝。

    “小资又干什么了,搞成这个样子?”资历群笑问贵翼。

    “没什么大不了的,”贵翼说,“资先生就别『操』心了。”他转对资历平说,“去厨房洗把脸,免得你大哥担心。”

    资历平应声。

    “顺便拿瓶酒过来,”资历群说,“我好与你大哥喝一杯。”

    资历平又应声。

    资历平走进厨房,看了看刚刚盛上来的红烧鱼,他脚步有点迟钝,走到水池边,洗了洗脸,用『毛』巾揩干净了嘴角边的伤。

    他打开橱柜的门,拿出一瓶酒来,再拿了两个酒杯。

    资历平走到厨房门口,回头望了望桌上的“鱼”,那条鱼还热气腾腾的。他想到,鱼温尚热,而资历群的末日已经到了,他的情绪霎时起起伏伏,感觉走路飘飘摇摇。

    资历平走到两个哥哥的面前,显得疲惫不堪。他替二人各自斟酒一杯。

    “小资挺任『性』的,不过,看上去,你们相处得不错。”

    “是啊,这得益于你资家的良好家教。”贵翼说,“来,敬家庭教育一杯。”

    二人客气举杯,同饮。

    “绍兴花雕,又称‘状元红’。”资历群咂了咂满口的酒,说,“不知道贵军门喜不喜欢?”

    “嗯,这酒好啊,应景。”贵翼说,“喝起来,甜酸苦辣咸涩俱全,最适合今日之局。”

    “贵军门厉害,军门的品味真是无可挑剔。状元红,埋于泥土,数十年的光阴,不见天日,一朝见天,光彩熠熠,那些凡夫俗子是绝品不出其中三味。贵军门就不一样了,正如军门所言,此酒应景,这景就应在你我二人的身上,不是吗?”

    “哈哈哈……资先生其实是一个内心张狂的人,你日日夜夜都想成为万众瞩目的目标,不幸的是,你选择的这个职业,真的是太微妙了。不得不深埋于地。有的酒一朝见天,光彩熠熠,也有败兴的酒,永无见天之日,与泥土同腐。”

    “贵军门是来盘根究底的?”资历群问。

    “不,我是来跟你结账的。”贵翼说。

    资历平替二人斟满第二杯酒,侍立于侧。

    “贵军门要跟资某人清算旧账,资某人乐意奉陪。我资历群是国民『政府』党务调查科培养的第一批特务,实不相瞒,今日之祸,并非资某人道行肤浅。实因决策者短视,握权妒功,急功近利,导致惨败。一个大家庭里的人离心离德,怎么能怪他人团结的家庭兴旺发达呢?”

    贵翼点头,表示赞同。

    “权责重叠,往往内部竞争会导致部分成员自相残杀。”

    “譬如苏梅?”

    “是啊。”资历群叹了口气,“唉,变化太过急剧了,资某人一时半会儿还真有点接受无能。三年潜伏,一朝败『露』,杀了一组‘共谍’,今日路过黄泉,也不算掷地无声了。”资历群把玩着手中的酒杯,说,“三年啊……我从来没有绝望过,直到今日。我一个人任务压身,孤独地流徙,隐忍不发,甚至孤身坐牢,面对自己人,或是敌人的审看、怀疑,做出一副大度的样子来,战战兢兢地生活在‘暴『露』’与‘隐藏’的边缘……我费尽心思,用尽力气,首开‘掺沙子’换谍的先河。原以为胜利就在眼前了,错就错在,为了对付军门,千里迢迢去请了一个草包特派员,不,也许不是草包……”

    “资先生果然道行不浅,真的不是什么‘草包’,而是‘调包’。不好意思,贵某人忘了通知资先生,特派员是我安排的人,此特派员非彼特派员,‘掺沙子’的计划,我活学活用了。谢谢你啊资先生,你是一语点醒梦中人。”

    资历群苦笑起来。

    “人在『乱』世,命贱如苇草。”他看了看贵翼,说,“你是智慧占了上风啊。”

    “错,是正义!”贵翼纠正。

    “真是下了血本。”资历群微笑。

    “与毒同谋罢了。”贵翼浅笑。

    “贵婉的死,我也很痛惜。”资历群盯着贵翼的脸说,“我是真的爱过她,真心爱过她。警察局那帮混蛋为了抢功,『逼』迫我提前结案,这些蝇营狗苟之辈,偶尔抓捕两个、诸如大街上交通员兼做卖花女的小角『色』,也要叫嚣一番,抓住这样一个大线索,怎么肯轻易放弃?我没办法,我就是一个抓‘共谍’的人!我没退路,要么把贵婉交给他们,要么——”他偏了偏头,咳嗽了一声。

    “至少,她走得从容,不受苦。”

    “住口!恶贼!”贵翼暴喝一声,“在这个世界上,我从未见过像资先生这样鲜廉寡耻之徒,杀了人还要惺惺作态,我最痛恨的莫过于你的懦弱和阴毒。

    “你口口声声爱她,这种‘爱’真是太残忍了,因为从一开始就注定要杀戮的结局。你所谓的‘爱’,就是一个冷酷阴森的陷阱,你步步为营,处心积虑要置她于死地!所谓浓情蜜意,全是刀剑暗伏。你把一个纯真女子的爱情和信仰玩弄于股掌之上,怎不叫人彻骨寒心。

    “你把她的坚忍和爱意当作了踏脚石,当作你扶摇直上的青云梯。

    “刽子手杀了人,还要在一旁吆喝,看,这是我的杰作,我是多么多么的善良,多么多么的为‘遇难’的人着想,你恶心残忍的程度,实与禽兽无异。

    “你所谓的利剑都是从阴暗处刺来的,你不敢让她看到你真实的嘴脸,你懦弱到让贵婉昂首挺胸走向刑场的勇气都没有!!”

    资历群也咆哮起来:“我也是为了我的信仰和主义,我为了达到目的,我不惜亲手杀了自己的妻子,利用同党、折磨兄弟。你以为我心里好受吗?别人的家庭是多么的温暖,大家都能享受到阳光雨『露』,而我呢?我不过是一个影子罢了,哪怕阳光满地,阴影无处不在。我忍受了多少苦难,原以为大功告成,可以成就功业。可惜啊,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我所有的事业功名全都半途而废,真令人遗憾终身。”

    “资历群你又做人又做鬼,爱自己如珍宝,视他人如瓦砾。把自己所谓的功业建立在别人的牺牲和痛苦中,还要忝称为了信仰而牺牲,你牺牲的不是自己的‘信仰’,而是他人的‘信仰’,你践踏了自己的‘主义’,因为你根本就没有一点革命的精神。”

    “贵军门难道不知成事不说,既往不咎吗?”

    贵翼仰天一叹:“呵呵,似资先生这种为人为谍的手段,自私残忍,实在可恶至极。”

    资历群“嗤嗤”讥笑着:“浑浑噩噩的大众懂什么是『共产』主义,晓得什么是三民主义?他们只要吃饱了饭,什么都不会在乎。谁还会在乎什么是革命的精神?”

    “资先生口中的大众,其实就是千千万万的普通民众。资先生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胜利属于人民!”

    “呵呵,”资历群冷笑一声,“贵军门终于原形毕『露』了,这话的口气分明就是『共产』党啊。大家不过是各为其主,做人做事,方法不同,各有所宜,各取所需。这副重担压在我身上已经有三年了,我已不堪重负,于今一旦放下,浑身轻松。”

    “只怕资先生轻松不了了。”贵翼冷笑说,“资历群是上海提篮桥监狱越狱的死刑犯,警察局正在全城通缉你,我们军械局已经通知了警察局的刘玉斌科长和侦缉处二科新任科长苏梅,他们正在缉拿你的路上,提篮桥监狱的绞索架已经盛装以待资先生。”

    “你!赶尽杀绝啊。”

    “是啊,你现在演的是你这场戏的最后一幕。”贵翼笑笑。

    “猎手输给了好猎手,不丢人。”

    “资先生言不由衷啊。”

    “这个城市里有很多美好的东西。”资历群无意中朝窗外看了一眼,“现在的中国,无论客观条件还是主观见识,都不可能摆脱帝国主义的阴影,资本主义的束缚。至于遥远的『共产』主义,鄙人认为那是遥不可及的理想主义而已。”

    贵翼不说话。

    “贵军门,其实——”他想了想话题,说,“别人抓‘共谍’,都是千方百计地去抓去杀,毁掉交通站,联络点。而我就不同了,我是唯一一个想重建交通站的人,大换血,掺沙子,直至重新构建一个又一个在我控制范围内的联络点。这样做的好处是,资某人可以为双方长远建功。”

    “哦。”贵翼的嘴角不经意地『露』出一丝鄙夷的浅笑。

    “嘿。”资历群不『露』痕迹地“求生”。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笑起来。一个笑得风轻云淡,一个笑得忐忑不安。

    “如果贵军门愿意让资某人效力的话——”

    “我不收‘破烂’。”贵翼说。

    资历群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僵住。一线生机,被掐断了,好在这“求生”的态度并不明显,被人拒绝后,也不至于太过狼狈,他索『性』就放声大笑起来。

    “给自己壮胆啊。”贵翼不失风趣地一笑。

    一语道破天机。

    “小资,给你大哥斟杯离别酒,也不枉资家教养你成人成材。”

    资历平低头上前,拿起酒瓶,给资历群倒酒。

    “猎谍游戏,古来就有,就像一种永无止境的棋局,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其实,我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资历群笑盈盈地说,“失败者总是络绎不绝,不止我一个。”

    “错!我替贵婉说一句吧。正义总会来临,哪怕来迟一步。”

    “那这杯酒岂非是资某的断头酒?”

    “你说呢?”

    “这酒喝下去,也不知道对我有没有用?”

    “不知道,好像对临刑者多少有点用处。”贵翼说。

    “是吗?”资历群抬头看看贵翼,“不知何年何月,何时何地轮到军门?”

    “时刻准备着。”贵翼说得既含蓄又具体。他低头俯视资历群,说,“不瞒资先生说,贵翼为了家国信仰,白刃可蹈,火海可葬!”

    资历平的双目炯炯有神地看着贵翼,这一瞬间,他意识到了什么。贵翼与贵婉必是同道之人。

    资历群笑笑,“你我确是同路之人。”

    “又错了,我与你永远都不会同路。”贵翼说,“我始终相信,正义战胜邪恶。至于将来的死路,对于我来说,也是洒尽英雄血的阳光大道。就像我胞妹贵婉,她的鲜血绝不会白流,她为了她的信仰,献出了最宝贵的生命,最美的青春年华,是贵婉的光荣,是贵翼的榜样。”

    这是*『裸』地承认了自己的身份,毫无顾忌、毫无悬念地预示着资历群必死无疑!

    资历群一口干了杯中酒。

    资历平有点站立不稳。

    “小资,其实你不用太难过。你亲娘是死在我资家兄弟手上的。”资历群说。

    “你说什么!”资历平猛地回眸,他倏地扑向资历群,抓住他的领口,吼叫,“为什么?为什么啊!”

    “她无意中听到我和你二哥的谈话,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是她自己惊慌失措,慌不择路,失足掉到花园的枯井里,你二哥为了替我保守住秘密,把井给填了。”资历群说得很轻松。

    “你!你,你们杀了我亲娘,还像没事人一样跟我称兄道弟!!我要杀了你!!”资历平一拳猛力地砸在资历群头上,“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你还我娘来!!”

    “小资。”贵翼一把拽住了狂躁的资历平,说,“把他交给警察局吧,让警察来执行死刑,名正言顺。”

    资历群竭力克制住自己对死亡的恐惧和绝望的心情,尽可能地在贵翼面前保持住以往的风度和镇定。

    “我落到这步田地,也是自作自受!”资历群自嘲地一笑。

    贵翼拍拍他的肩膀,说:“临刑不变『色』,资先生确有大将风度。告辞了。”

    资历平头脑一片混沌,眼睛一片漆黑。

    “鸟之将亡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资历群说,“小资,去吧,不必愧疚,不必祭奠,还有,记得每年给爹爹上坟,给我们的母亲寄生活费。”

    沉默。

    片刻沉寂。

    资历平没有动,贵翼也没有催促。

    “爹爹坟前植土,母亲生活供养,小资尽心,只要小资活着……”他别过头去,“吧嗒。”一滴眼泪恰恰落在贵翼的皮鞋尖上。

    贵翼抬头看他,小资对着亲兄又不敢太过悲凉,仓皇一笑。

    这一笑,让贵翼觉得心疼小资,有情有义,张扬跋扈的孩子生生被『逼』迫到不敢『露』声『色』的地步。

    贵翼拉着资历平离开房间。

    他们从阁楼里下来,正好遇见苏梅带领一队人马上楼缉拿资历群。

    枪响了。

    苏梅带人冲进房间的时候,资历群已经吞枪自尽。

    华灯初上,街面上灯火错杂,资历平想着亲娘无辜惨死,想着资历群伏法,霎时幽明两隔的世界,令他心中有一股难以名状的痛楚。

    资历群居住的阁楼上,一缕渺茫的光线渗透下来,像极了血『色』。

    结束了。

    数日后,资历平安葬了亲娘与资家兄弟,他和妞妞一起身穿孝服,随贵闻珽返回苏州。

    一路上,也有官员、学者送行,小资素服侍坐在贵闻珽身边,贵闻珽知道他心中负累太多,愈发怜惜、爱护,父子间渐有温暖关照。

    妞妞聪颖,乖巧,在苏州甚得贵家人喜爱,至此,贵家的一段传奇公案也算得以圆满解决。

    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抗日战争全面爆发。

    一九三七年九月二十二日,国民党中央通讯社发表了《中共中央为公布国共合作宣言》。

    贵闻珽举家迁往重庆。

    贵翼率部开赴抗日前线,与日寇浴血奋战。

    一九三八年二月十八日,重庆大轰炸开始了。

    资历平与妞妞在重庆大轰炸中与贵家失联。

    贵翼在前线的战壕中,接到父亲的书信,信中附带一枚带血的发卡。

    贵翼心如刀绞,那是他亲手别在妞妞发髻间的,他艰难地吞咽着自己喉咙里泛出的苦水,无穷无尽的悲恸也挽救不了他撕心裂肺的痛。

    战火纷飞,寒风凛冽。贵翼始终相信妞妞活着,活在一个没有战火硝烟的家园里,他也相信“贵婉”活着,活在一片祥和宁静的田园。

    在贵翼的心底,生命的烈焰永远不会熄灭。

    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抗战胜利。

    一九四五年八月,解放战争开始了。

    贵翼调入西南长官公署任职。

    一九四六年,冬天。

    南方局红『色』特工“蝴蝶”唤醒“冰蚕”。

    “冰蚕”正式破冰。

    一九四八年年末,中国人民解放军包围北平。

    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中华人民共和国诞生。

    一九五二年,上海,一个明媚的下午。

    贵翼和林景轩去军区开会回程,车行到南京路口,一辆小汽车迎面开过,贵翼一愣神,一张熟悉的面孔如惊鸿掠影般划过,贵翼抬头张目,大叫一声:“停车!”

    林景轩很诧异,问:“军长,怎么啦?”

    贵翼说:“追上刚刚过去的那辆车。”

    “干吗呀?”

    “资历平。”贵翼说。

    “看花眼了吧。”

    “追啊!”贵翼吼起来。

    军用吉普车一个掉头,直“杀”下去。因为街面上车辆不多,所以,前面的小汽车很快就发现了尾随而来的吉普车。

    小汽车开始加速飞驰,吉普车紧咬着不放。

    此时此刻,贵翼心中一片澄明。小汽车被吉普车死咬不放,左突右旋,实在没辙,小汽车被『逼』进了一条死胡同,终于停车了。

    吉普车堵在胡同口,贵翼足蹬一双雪亮的军靴,下了车,林景轩紧跟着他。

    “下车。”贵翼“啪”地一打汽车前盖,只见一个身穿中山装的男子笑『吟』『吟』走下车来。“解放军同志——”资历平话音未落,就被贵翼死死地摁在汽车车盖上。

    司机探出头来喊:“干什么?干什么?”

    林景轩把司机的头给摁回去,说:“解放军怀疑你们是美蒋特务。老实待着。”

    “不是,你们……”

    贵翼猛地将资历平身子扳正,“大哥。”资历平喊着,司机一听这话,立马安静了。“谁是你大哥?”贵翼板着一张脸,把资历平往后一扔。林荫道上,正好有一排整齐的红墙,资历平正好被他给扔到红墙上,兄弟俩就这么面对面地站着。

    “跑啊,怎么不跑了。”贵翼说。

    “我、我没跑啊。”资历平笑着说。

    “你没跑?”

    “没、没跑。”

    “你没跑?我追的谁啊?啊?”贵翼上前给他一脚,“怎么不接着跑啊?”

    “没、没路了。”

    “哦,走投无路啊,你业务退步了。胡同里有路没路都搞不清楚啊。”

    “是,是,是。”资历平一叠声地说“是”。

    “站好了。”

    “大哥——不,解放军同志,您这是?”

    “先生贵姓啊?”贵翼问。

    “免贵,姓贵。”

    “姓贵是吧?”

    “是,是。”

    “证件拿出来看看。”

    “在上衣口袋里。”

    贵翼偏偏从他裤兜里拿出一个证件来。

    “证件上的这个人,嗯,不错,是你。”

    “是,是。如假包换。”资历平说。

    “怎么姓崔啊?”

    “拿错了,拿错了。”

    “拿错了是吧?”贵翼顺手就拿证件抽他的头。

    “局长,没事吧?”司机实在看不下去了。

    “没事,没事。”资历平狼狈不堪。

    “局长?”贵翼问,“当官啦?”

    资历平一脸无可奈何地苦笑,“是,是。”

    “什么局啊?”贵翼问。

    “旅游局。”

    “旅游局?”

    “对,对。旅游局。”

    “打算游哪儿去啊?”

    资历平浅笑。

    “游到香港?还是游到台湾啊?”贵翼继续问。

    “游不了,体力有限。”资历平说。

    “哦,那这张证件怎么写的是文工团啊?”

    “拿错了。”

    “谁拿错了?”贵翼抬手又打。

    “说错了。我说错了。”

    “到底哪个局啊?”贵翼吼了一声。

    “文化局,文化局。”

    “文化局啊?”

    “对,对——那什么,文工团归文化局。”他还解释一下。

    “哦,你在文工团干吗?”

    “我,唱歌,歌唱演员。”

    “你不唱戏啦?”

    “啊。”资历平不知怎么回答。

    “改唱歌了。”贵翼继续审他,“唱的什么歌啊?”

    “革命歌曲,革命歌曲。”

    “唱来听听。”

    “大哥,不要这么较真吧?”

    “谁跟你嬉皮笑脸的?站好了。”贵翼冷喝一声。

    林景轩在一旁笑,他看了看司机,说:“你那么喜欢看你们领导笑话啊?你不想进步啦?”司机忍着笑,开始倒车,司机把车开到里面去了。

    “唱啊,”贵翼说,“资局长,才情横溢,机会难得,我跟林参谋一块,有歌同听,有戏共赏。”

    “贵军门,不,不是,贵军长,贵军长你爱民如子,有口皆碑,放过小资吧。”

    “说什么?”

    “哥哥。”

    “住嘴吧。林参谋,去把我的马鞭拿来。”

    “我的天,”资历平叫出来了,“大哥,现在新社会了,不能随便打人啊。”

    “我没随便打,我打的就是你!”

    “大哥。”资历平一看不是路,贵翼是来真的,他真的心虚了,对着林景轩叫,“林大哥,好大哥,帮帮忙啊。”

    “帮帮忙,帮帮忙。”林景轩说,“你跟我说没用,跟你大哥说。”他顺手就把一根马鞭递给贵翼。

    贵翼接过马鞭,对准资历平的膝盖就是一鞭子。

    “大哥,大哥我错了,大哥,别这样猫戏老鼠啊,好疼的。”资历平一味求饶。

    “疼是吧?”贵翼的眼睛里闪烁着轻松的笑意,说,“疼就对了。”他举手又是一鞭子,抽到资历平的鞋面上,资历平疼得直跳脚,说:“嘿,嘿,”他所幸就唱开了,“嘿啦啦啦啦嘿啦啦啦,天空出彩霞呀,地下开红花呀。中朝人民力量大,打败了美国兵呀。全世界人民拍手笑,帝国主义害了怕呀。嘿啦啦啦啦嘿啦啦啦……”

    林景轩忍俊不禁,笑得直不起腰。

    偏偏贵翼绷着不笑,资历平真是哭笑不得。“……嘿啦啦啦啦嘿啦啦啦,全世界人民团结紧,把反动势力连根拔那个连根拔!”

    林景轩彻底笑翻天。

    “完了?”贵翼问。

    “完了。”资历平点头。

    “这就完了?”

    “哥哥,你不会吧?这大马路上——”

    “接着唱。”

    “啊?”资历平一副“委屈”面孔,“大哥——”

    贵翼开始挽袖子,抡马鞭。

    “好,好,我唱,我唱。”资历平说。

    “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民主『政府』爱人民呀——”

    “『共产』党的恩情说不完,”一个清朗明亮的女声从巷口飘然而至,“呀呼嗨嗨,一个呀嗨——”

    一个20岁出头的女子出现在贵翼面前,她甜美地微笑着,穿一身质朴简约的“列宁”装,西服领,双排扣,一股英姿潇洒的清爽气扑面而来。

    贵翼眼眶瞬间湿润,恍如隔世。

    “妞妞?”贵翼霎时百念丛生,百感交集。

    “大哥哥!”妞妞甜甜地叫着,依旧温馨如故。

    “妞妞,妞妞。”

    阳光下,妞妞向贵翼跑来,贵翼扔了马鞭,向妞妞张开怀抱,妞妞直接扑进他怀里,贵翼抱起妞妞在绚丽的阳光下旋转,旋转。

    “要不要这样厚此薄彼啊。”资历平可怜兮兮地站在墙角说。

    “你闭嘴吧。”林景轩此时此刻也幸福得眼泪直飞。

    贵翼把妞妞放下,说:“丫头,太没良心了。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联系?啊?”

    妞妞看着资历平。

    贵翼说:“我的马鞭呢?”

    林景轩蹲在地上笑。

    “大哥哥,”妞妞拉住贵翼说,“我们是因为执行秘密任务,所以不能跟家里联系,大哥哥原谅我们吧。我已经买了去苏州的票,正打算一起回家看爹爹和妈妈呢。大哥哥,大哥哥。你就原谅小资哥哥吧。”

    “好了好了,”贵翼投降了,一指资历平,“过来。”

    资历平笑『吟』『吟』从红墙下走来,林景轩满眼欣慰地看着他们一家人在红尘中的团聚。

    “大哥。”资历平眼眶红红的,喊着贵翼。

    “大哥哥。”妞妞亲切而温暖地看着贵翼。

    阳光毫不吝啬地将最美最亮的光线投『射』给了这一家三兄妹,贵翼双臂展开,将资历平和妞妞揽入怀抱,历经艰难,一家团圆。

    团圆在美丽灿烂的新中国!

    贵翼脸上洋溢着无比的满足和自豪。

    一切都是新的!

    崭新的世界!

    崭新的新中国!!

    贵婉不死,精神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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