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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撩动着湖水,滚滚浪隙间大雾浮泛。雾很浓,将硝土岸边衰败的芦苇丛、废弃的土坯屋、山坡上的黄条石都模糊成白茫茫纷乱一片。
抑或,模糊了世界的不是雾,而是我的泪?
缈的脸上挂满了泪水,晶莹的泪珠在风的撕扯下,还没有流淌到腮边,就飘扬到耳际,将鬓角的长丝染成半透明的青色……巨大的天幕有如覆被着铁板,无边的草原像是铁板生出的锈,这是怎样一廓沉重的背景啊!她的身影却兀立于天地之间,纤弱而缥缈,幻化成了沉沉暮霭垂下的一束流苏。
一如那天深夜站在国道上。
曾经,有两只鸟儿迁徙时飞过这里,一只飞不动了,落进湖中死去,另一只绕着湖哀鸣了三天,也一头栽进湖水……眼泪湖,额仁查干诺尔,你积累的一世世苦涩曾经堆积了多高,多远,才在岸边那几棵瘦骨嶙峋的白桦树上,留满了泪斑似的树疤……
如今,也轮到了我这一滴。
“缈……”
不知什么时候,刘和思来到了她的身边。
“我记不起来,真的记不起来……”缈的声音低沉而绝望,“那些畜生离开了我的房间后,我只记得一种感觉:黑暗中,湖畔楼好像被汹涌的湖水淹没了,一浪接一浪的湖水堵塞了我的口鼻,呛进了我的肺里,我沉到了湖底,痛苦极了。我就拼命挣扎,划啊、蹬啊,终于逃出了那栋楼,使劲地奔跑,奔跑,直到跑不动了,就站在国道上……”
刘和思都沉默了。
缈望着脚下的湖水,波浪拍击着湖岸,水花溅湿了她的鞋子。
“现在我来了,我站在这里了,可是我怎么也想不出,这湖水怎么可能淹没那栋楼,难道那只是我的幻觉?只是我麻醉自己后产生的副作用?我承认我一直在麻醉自己,我知道香茗从来就没有爱过我,但是我没有办法,没有办法……我太爱他了,爱到不敢受一点点伤害,所以我只能逃避他。直到他出事后,直到他不可能再伤害我的爱的时候,我才敢鼓起勇气去爱他,可这爱是无望的,无望的爱是一种活剐,不麻醉自己我要怎么活下去?太疼了,太疼了啊……”
颤抖的身体实在是撑不下去了,她慢慢地坐倒在地上,仰起头,泪水决堤似的滚下面颊。
刘和思轻轻地蹲下身子,她们一起伸出手,抱住了她。
很久很久,天边最后一点光芒照耀在缈的身上,异常的明亮,她的眉毛、眼睛、鼻梁、嘴唇,甚至下颏凝而不落的一滴泪珠,都剪裁般划出绝美的线条。思擦擦蒙眬的泪眼:“天快要黑了,咱们得赶紧回湖畔楼去开灯,没有光的地方,我们三个无法分身。”
刘点点头,拉着缈的胳膊:“走吧!”
缈摇摇头,气息微弱地说:“我走不动了,我好累……”
刘对思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一起用力,把缈从地上搀扶了起来。
尽管风声呼啸,但刘在缈的耳畔说出的话还是那样清晰:“一起走。我们——是一个人!”
她们跌跌撞撞地回到了湖畔楼,楼里的光线已经极其微弱,咔吧咔吧地摁了门厅、楼道的好几个开关,灯都没有亮。刘有些焦急起来,思还算冷静,在门厅东墙的一角发现了配电箱,使劲抠开铁门,刚跟刘说了一句“快来这里”……
她的影像就如相机跑焦一般,模糊了一下。
刘伸手去抓思的胳膊,抓住的却是虚空。
“思!你不能走!”刘急得大叫起来,“缈你快来!帮我留住思!”
空荡荡的楼舍里,传来的只有回音,
“缈已经走了,只是你还不知道。”思的脸上浮现出最凄美的一笑,“情深的人总是先走一步,然后是质疑者……最后,只剩下你了,全部的希望。”
思的影像伴随着最后一点自然光的熄灭而渐渐隐去,声音也彻底消逝。
……
只剩下你了。
分身消失了,但是不知为什么却没有合体,我还是分裂的。
楼里是一个世界,楼外是另一个世界,二者没有任何交集,犹如无边无际的荒野上悬着一具棺材。的确,湖畔楼不是什么高楼大厦,但对于只有一个人的我而言,它还是拥有太多个空空荡荡的房间,其中一个房间还游荡着无法安息的六个鬼魂……凄厉的风声,鬼哭狼嚎一般,将彻骨的寒冷灌进这栋死寂的楼里,让人想起胀气的腐尸在挠着棺材板……
很快就伸手不见五指了。
刘被冻僵了一样靠在墙上。
灯不亮,也许是跳闸了,只要扳起闸门,思和缈就会伴随着光明,一起回到我的身边。我需要一点光,只要一点就好……
她鼓足勇气,僵硬的身体稍微颤抖了一下,胳膊能活动了,好,我要拿出手机,手机的光芒足以照亮配电箱。
进楼之前,为了防止打扰,她把手机关了,现在重新开机,将屏幕对准配电箱,长方形的光斑投射在一排T字形的扳钮上:全部向上,呈打开状态。
她的心一沉,伸出手挨着个儿上上下下扳了扳,楼里的黑暗依然坚固得如一块铁板。
也就是说,不是跳闸,是断电。这在穷乡僻壤本是最平常的事情,但对刘而言,断的不是电,是希望。
掌心一片冰凉,下一步该怎么办?
手机的背景光已经灭掉,又重新亮了。
她拿起一看,收到六条短信。
前面五条是郭小芬的,最后一条是呼延云的。
刘从头往后看,郭小芬一直在问“思缈你在哪里?”“思缈你的手机为什么关机?”“思缈你开机后速与我联系,有要事!”“思缈你怎么还是关机啊,急死我了!”
最后一条比较长:“思缈,呼延曾经对我说:‘凶手设置那个密室,目的只有一个——想让警方认为那就是一个密室。’我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也许对你有用。千万小心!”
刘想了想,也不知道呼延云那句话到底在讲什么,还好,还有一条他的短信没有看,点了“打开”键,看看那个一向狂妄的家伙能发什么惊世骇俗之语吧。
“正打开信息”的绿色进度条一点点往前走着……就还差最后一格了。
猛地!
宛如利刃砍过眼皮!霎时间眼前一黑。
刘以为是自己的意识出了故障,闭上眼使劲甩了甩头,像要驱赶可怕的梦魇似的,然而睁开眼的一刻,依旧黑黢黢一片,她才意识到,是手机没电了。
风声骤然大了起来。
该死!呼延云那家伙到底给我发了条什么内容的短信啊?
刘咬了咬嘴唇,停电状态下手机也充不了电,这么干等下去不是办法。手电筒就放在现场勘查箱里,无论如何也要拿到。她扶着墙,把站得发麻的腿一点一点挪动着,向KTV包间的方向走去。
在包间门口,她站住了。
这个房间还游荡着无法安息的六个鬼魂……
只有我一个人。
前后左右,头顶和脚下,黑暗中不知道埋伏着什么,也许一只手会猛地抓住我的脚腕,也许后颈会突然被什么卡住,也许推开门迎面是两个挖掉眼球的眼窝,也许我已经支离破碎了而我还毫不自知……
老师李昌钰的教导,此时此刻异常清晰地回响在耳际——
“一个优秀的刑事鉴识人员,在犯罪现场,除了科学,不要相信任何东西。”
她默默背诵着“除了科学,不要相信任何东西”……竭尽全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可是推开门的一刻,她的牙齿还是碰得嗒嗒作响。她觉得全身上下的每个毛孔都张开了,可以感知到每一丝空气的颤动,她想,假如真的有什么厉鬼向自己发起袭击,她应该能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但是,那有用吗?
凭着记忆摸到了现场勘查箱,她提起来就往外走,在这包间里多一秒都不想待下去,腿脚发软,走出的每一步都磕磕绊绊,仿佛踢到了那些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尸体。
摸到门把手了,太好了!现在只要拉开,我就能一步迈出去了!
一瞬间,她想起了初侦报告中的话——“包间门内侧的拉手上发现的血,经鉴定是6号死者蒙如虎的,血液是1号死者李家良的血液,可以理解成,6号死者在刺杀1号死者后想夺门而逃,但是最终还是被烟灰缸砸中后脑勺,当场死亡”——心中不由得一颤。
毕竟,那个名叫李家良的老人曾经救了她,使她免于受辱。
走出包间,门在她的身后关上了。
门窗反锁却扼杀了六条生命,反复勘查却仍无法破解谜团,你这阴森可怖的密室。
凶手设置那个密室,目的只有一个——想让警方认为那就是一个密室。
她打了个寒战。
踩得粉碎的遥控器,宫敬尸体的古怪形状,蒙如虎后脑勺的基底伤,没有指纹的烟灰缸,向外移动过的双人沙发,还有门把手上李家良的血迹——
难道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