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榕树依旧,只是没有开花……
那年夏天,这一树榕花真的是怒放啊!巨大的树冠仿佛成了花冠,站在树下仰头,整个天空都是粉盈盈的,每一朵都像美丽的睫毛,有阵风经过,就一起柔情万种地眨啊眨的,将沁人肺腑的芳香,细雨般洒落在你的身上。
就在这棵榕树下,下课后,楚天瑛追上了她。
“什么事?”她冷冰冰地问。
“刘老师……”他嗫嚅,“今晚您有时间吗?我想请您……请您看场电影。”说完偷偷看了她一眼。
她雪白的脸上没有表情,既不高兴,也不反感,就像只是听到有人请她代课一样:“恐怕不行,今晚还有课。”
他努力争取:“我看了课程表,今晚那堂是选修课,林香茗老师讲的‘行为科学在现代刑侦工作中的作用’,我听不听都行……”
“你可以不听,但我要听。”她说,然后转身离去。
晚上,他来到大教室,座位早已被占满了——以女同学居多。没有看到她。他只好站在过道上。
林香茗走上讲台的一刻,整个教室顿时被热烈的掌声撑满!
看着林香茗,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自惭形秽。无论在相貌的英俊上,还是谈吐的风雅上,林香茗都远远超越了他。
更重要的是,在林香茗的身上,他发现了一种从未在其他人身上见过的气质——那是一种世上最坚实的冰雕也注定要被融化的、宿命般的哀而不伤。
就在他感到自己渐渐被林香茗的魅力折服时,他看到了她。
心,就在这一秒寒彻了。
她站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刻意隐藏着自己的美丽,但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凝视着林香茗时,双眼中火苗般闪烁的目光,那目光如此炽热,就连一向雪白的脸庞也蒸腾出淡淡的红晕。
她的矜持不允许她走到人群中去为林香茗鼓掌喝彩,她只能等待,不求任何回报地等待,为了等待得更久更久,她宁愿把自己冻结成冰霜……
他知道自己没有可能了——绝对没有!
心脏的每一下跳动都像是痉挛,引出前所未有的疼痛。
坚持到了培训结束。结业那天,师生合影之后,她悄然离去,但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她的身影。
再一次,在这棵榕树下,他追上了她。
“我要走了,回省里去,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你……”
简简单单一句话,他却用尽了力气,才不让泪水涌上眼眶。
她点了点头,很难得地绽放了一缕微笑:“如果工作中有什么需要的地方,随时给我电话。”
“刘老师……”他非常非常想叫她一声思缈,可是不敢,“您手里拿的那本书,是您写的《犯罪现场勘查程序》吧,送给我做个纪念好吗?”
“这本是我用来做教材的,书店里有卖啊。”
“把您的这本给我吧,我知道书店有卖的,可我就要您手里这本,也许将来就见不到您啦,给我留个纪念吧!”他执拗地说。
她淡淡一笑,在那本书上签了名,然后递给他,道别。
她转身离去。
他目送她的背影。
没有风,一阵粉色的雨却从榕树上飘飘扬扬地洒落,一枝红白相间的花蕊落在她肩膀上。他的视线在这一刻定格,存储,并永远不能抹去……
一阵轻轻的嬉笑声,宛如莺啼,将他唤醒。不远处的喷泉后面,走过几个打打闹闹的女生。楚天瑛想到自己沉湎在回忆中,竟然把来中国警官大学要办的正事忘在了脑后,不禁有些脸红,又看了那棵在秋风中枝叶凋零的榕树一眼,推开玻璃门,走进图书馆。
一个女管理员坐在登记台后面,正专心致志地读着一本杰弗瑞·迪佛的《人骨拼图》。他走上前问道:“请问爱新觉罗·凝在吗?我叫楚天瑛,是‘10·24特大杀人案’专案组组长,有些事情想当面向她求教。”
女管理员看也不看他,拿起手边的电话拨通后低语了两句,放下电话,对楚天瑛做了个“请上楼”的手势,只说了两个字:“三楼。”
登上三楼,抬眼只见门上悬着一块深棕色横匾,题有黑色漆底的三个笔力遒劲、气势雄浑的颜体大字——名茗馆,落款是“补树书斋主人”。楚天瑛一边想着这个补树书斋主人是何许人也,一边推开了那两扇镂花玻璃门。
一个肤色白净,嘴唇很薄的女生上前道:“楚处长,您好,我叫张燚。我们名茗馆一直在关注‘10·24特大杀人案’,您能来,我们十分欢迎。但是我们也想提醒您,如果您想尽快侦破此案,那么有一个人无疑比我们更加合适,她就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刑事鉴识专家、市局刑事技术处副处长刘思缈。也许您是顾忌她目前被停职审查,不要紧,如有需要,我们名茗馆可以修书一封,呈递给有关领导,相信他们一定会允许刘副处长出山,协助您工作的。”
听到刘思缈的名字,楚天瑛的心中一痛,但还是平静地回答:“谢谢诸位同学,我今天来,主要的目的是想见贵馆馆主一面。”
张燚点点头,朝旁边通向二层的铁梯做了个“请”的手势。
楚天瑛抬起头,看着二层,他知道爱新觉罗·凝就在上面。但此刻,那里寂静无声,潜伏着无尽的未知。他心中默默地说:“思缈,我这样做都是为了你啊。”然后迈步噔噔噔踏上了铁梯。
就在同一时刻,丰台区大红门,一家快捷酒店的客房里,郝文章打开了那支录音笔。
音质出奇的好。
没有我在旁边,也好,他们聊了这么多的内幕。
点上一根烟,慢慢听。
你别说,郭小芬这小妞儿还真是有两下子,她说白衣女人衣服上的血液不是在救人时沾上的,这个推理是很靠谱的,那么,白衣女人身上的血是谁的呢?先不管她了,我倒觉得她可能根本没有进那个包间,比如,她在包间隔壁的房间里待着,五行阴阳镜的辐射透过木门,照得她也精神错乱,所以她才穿着一件睡衣跑进了草原……
没有被冻死,也没有在国道上被车撞死,真是她的运气。
不过,如果我是那个叫张什么山的司机,深更半夜在茫茫草原上开着车,突然看见有个浑身是血的女人站在车前,非吓死不可!
楚天瑛说打算请两个人出山协助他破案,一个是蕾蓉,还有一个叫爱新觉罗·凝,但是郭小芬一再推荐刘思缈。直到楚天瑛走后,马笑中问她是不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帮她……蕾蓉我听说过,过去跑法制口新闻时,省厅法医鉴定中心的那帮专家一说起蕾蓉,那叫一个神往。爱新觉罗·凝不大了解。刘思缈,刘思缈……这个名字很耳熟,让我上网查查——啊!
百度的搜索结果,显示出1300多篇和刘思缈相关的网页。
我的天啊!
原来是神探李昌钰的高徒;原来是屡破大案的国内一流刑事鉴识专家;原来是年纪轻轻就出版了三部专著的中国警官大学特聘教授;原来是因为容貌绝美、气质高贵,在犯罪现场勘查时,举手投足犹如几何绘图般精美,而在警界享有盛誉的“犯罪现场的芭蕾舞者”的女子!
郭小芬说得没错,“10·24特大杀人案”侦破的突破口就在于通过对犯罪现场的严密勘查,找到微量证据,分析其中内在的逻辑关系,所以刘思缈是最佳的、独一无二的人选!
为什么不让她参与这一大案的勘查工作,却将她停职审查?网上说,因为她深爱的一名姓林的警官连续犯下杀人罪,铁证如山,而她却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这一事实,疯了一样地找上级领导申冤,结果严重干扰司法机关的正常工作,所以才……
可是眼下:一间密室,六具尸体,可谓诡异莫名,举国震惊——难道就不能通融一下,让她出来工作吗?警方何以这样墨守成规?
虽然在我看来,这个案子简单得像“1”一样,与其找这么多高手,还不如把那面五行阴阳镜拿到中国科学院物理研究所鉴定一下,一切就会真相大白……但是,好的新闻永远是策划出来的,就应该像电影大片一样,越多明星上场,才越能吸引观众。
如果我的一篇稿子能把刘思缈逼出山,岂不是会给“10·24特大杀人案”更刷上一层浓墨重彩,岂不是成为新闻干预生活的一个经典事例?
刘思缈,你注定是这场大戏中最最耀眼的一颗明星!
岂容你缺席!
郝文章把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又点上一根烟,叼在嘴里,打开台灯,双手在笔记本电脑的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敲打起来……
一篇稿子写完,才发现窗外的暮色已浓如墨染,肚子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
他扯开一盒康师傅红烧牛肉面,泡上开水,焖了三分钟,嘶溜嘶溜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给报社打电话,找夜班编辑。《北方都市报》尽管是一份晚报,但其主办方——北方出版传媒总公司还有一份《北方晨报》,两家报纸的采编资源共享。所以为了抢新闻,郝文章把刚刚写成的稿子用QQ给夜班编辑传了过去,这样就可以明天一早刊登在《北方晨报》上了。
伸了个长长的懒腰,他坐在冰凉的窗台上,看着楼下的小街。这家快捷旅店的位置比较偏僻,郝文章选择住在这里的唯一理由就是价格便宜。附近都是破旧不堪的平房和被推土机推平后又无所事事的空地,空气中散发着一股腥臭味,唯一一盏路灯像要咽气似的抽搐着光芒,把整个街道照得如同被剖开的猪大肠。
鬼地方,他想。
电话铃响了,他跳下窗台,拿起话筒,里面传出一个女人腻腻的声音:“先生,要按摩吗?”
“没钱!”他“哐”一声摔了电话。
电话放下了,突然听见有人敲门。他很惊讶,这么晚了会是谁呢?旅店的服务人员不会打扰客人休息的,自己在这里的住址又只给过郭小芬。他有点警觉,穿着拖鞋小心翼翼地走到门边,顺着猫眼往外看去,只见一个穿着黑色吊带裙的年轻女人站在外面,那歪着的脑袋和空虚的眼神,一看就是……
真他妈烦人!他想,不是都告诉她没钱了,怎么还往上粘啊?!赶紧轰走了事!
这么想着,他打开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