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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吓死我了!”走出电梯,郭小芬还在捂着胸口。
“哈哈哈哈,对不起啦!”郝文章摘下变色镜,露出一双笑意盈盈的眯缝眼,“没办法,我今天可是混进这个记者招待会的。本来想探听健一公司有啥新动静,结果虾没逮到,倒捞上条大鱼,碰上了在下仰慕已久的小郭姑娘,不敢马上跟你打招呼,只好躲起来等待单独会面的机会了。”
听他说话半文半白,再看他嘴唇上的小胡子一翘一翘的,郭小芬觉得这个人挺有趣:“我请你喝点东西吧。”
两个人来到冷酷甜点坊,找了个靠窗的椅子面对面坐下。郝文章要了杯咖啡,郭小芬刚才吃红豆冰没解馋,就又点了一份。
“我在省会城市长期跑法制口,对你是久仰大名了。最近半年我转到健康口,也是做负面新闻报道。”郝文章在椅子上伸了伸懒腰,“这回‘10·24特大杀人案’一报出来,嚯!找我的人不计其数,老总说你去北京躲躲吧,我想正好来摸摸健一公司总部的情况,所以一听说他们开记者招待会,就过来了。哈哈,你听那个姓王的公关事务部主任说了吧?还要追究我的法律责任呢!”
“做法制新闻报道,最重要的是言之有据。”郭小芬不客气地说,“我觉得你那文章中,对于五行阴阳镜导致六人死亡的猜测,有点儿太主观了。”
郝文章把咖啡杯往桌上一顿:“小郭姑娘,你别怨我说话直,你知道今天在会场上你为什么会败给蒙康一吗?”
郭小芬摇摇头。
“那是因为,你根本不了解他们是一群什么货色!”郝文章把身子往前探了探,“你听蒙康一回答你那番话,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吧?可是我告诉你——全他妈扯淡!”
郭小芬扬起眉毛。
“不信是吧?”郝文章说,“他说那个狗屁阴阳镜没接到过一起不良反应报告,这不假,可是从今年年初到现在,十个月,狗屁阴阳镜因为违法发布广告、夸大疗效、严重欺骗和误导消费者,被全国二十二个省、市、自治区的药监部门查处了上百次,他怎么不提?他说那个什么研究院也给其他保健品厂家的产品做鉴定,更是放他娘屁!从我掌握的资料看,那个研究院从成立就做过三次鉴定,而且都是给健一公司的产品做的!说什么打造国人幸福,他怎么只字不提今年春天组织一群老年人听讲座,讲座结束后逼着老人们买他们的产品,不买不让走,结果导致一个老太太心梗猝死的事情!”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直喷到红豆冰上,郭小芬心疼地看着——不能下嘴了。
“如果按照你说的,他撒的是弥天大谎,为什么现场那么多记者都不出声?”郭小芬问。
“那些记者都是托儿,和健一公司一起蒙老百姓的!”郝文章又顿了一下咖啡杯,“你跑法制口,采访受害者家属也好,从刑警和法医那里套话也好,参加公安局的新闻发布会也好,没人会给你红包,不给你张冷脸就算客气了——可是你不知道跑健康口的记者,尤其是跑保健品这块的有多肥吧?车马费起价500元,还有大小提溜[1],他们都被那些天良丧尽的商家豢养起来,和商家一起给消费者洗脑!就像一只只细腰蜂,用毒刺刺中青虫的中枢神经,使它们麻痹成一具具活着的尸体,任由细腰蜂吸干它们的血肉和骨髓,最后只剩下一层空壳……”
大白天的,听了这番话,郭小芬身上一阵发冷,把粉色短外套往身上紧了紧:“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吗?我倒对另外一件事更感兴趣,你是怎么挖到那些人死于密室,以及密室里有一面五行阴阳镜这些消息的——别的媒体可是削尖了脑袋也没挖出来呢。”
“哈哈!”郝文章笑着把后背往椅背一靠,狡黠地眨眨眼,“那可是我花了一万元挖出来的!以前跑法制口建立的老关系——具体是谁不能告诉你——正好也参加了现场勘查,给我透露的信息。总之,我现在可以百分之百地认定,就是那面狗屁阴阳镜的辐射造成六个人死亡的,否则没法解释现场怎么会是一个密室……”
“你知道什么叫推理吗?”郭小芬突然打断他。
郝文章一愣。
“推理就是从一个或几个已知的判断中推出一个新判断的思维形式。”郭小芬将精钢小勺在手指间如蝶翼一样旋转着,“你说阴阳镜造成那六人死亡,就是一个推理——但这是一个错误的推理。”
郝文章不禁笑了:“愿闻其详。”
“正确推理的基本前提是:用于推理的已知判断必须为真。你的推理用了下面两个已知判断:一、所有密室中的死亡必定是辐射造成;二、五行阴阳镜的辐射能杀人。你由此推断‘10·24大案’的凶手就是那面阴阳镜。”郭小芬边说边用精钢小勺的勺柄在桌上轻轻划拉着,“问题是你的这两个已知判断都是假的、错的、不靠谱的。第一,密室中六个死者的死因还不明确,有可能是集体自杀,有可能是互相残杀;第二,阴阳镜的辐射会不会置人于死地,目前尚无科学研究做出定论。两个假的已知判断推理出的结论必然为假,所以,你那‘百分之百地认定’,其实是一个百分之百的错误。”
郝文章两眼放光,“砰”一声把咖啡杯往桌子上一砸,吓得郭小芬以为他要挥拳揍人了,不料他接着说:“小郭姑娘果然名不虚传,快人快语,而且推理严密!”然后摸摸自己的小胡子,“不过,我的推理有其他的证据支持,只是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郭小芬又好气又好笑,向窗外街道对面的健一大厦努了努嘴:“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你这篇稿子捅出的马蜂窝可够大的——看见门口聚集的那些老人了吗?估计他们都是看了你的稿子以后来找健一公司算账的。”
郝文章抻着脖子看了一眼:“你咋知道?”
“好多人手上不都拿着五行阴阳镜的包装盒吗?”郭小芬白了他一眼,“瞧你这记者咋当的,观察力!”
这会儿,健一大厦门口的老人越聚越多,肩并着肩,背压着背,颤颤巍巍地往里面拥,一大丛灰白色的后脑勺无序地晃动着,好像货车上倾洒下的一堆菜花。
一个瘦小的、满脸皱纹的老太太,从人群里慢慢挤出,扶着路边一棵半枯的小树,一边痛苦地咧着嘴,一边用手捶着后腰,好半天才直起身来。
她的身影和枯树的影子交驳在一起,说不上谁比谁更加憔悴。
离得很远,郭小芬还是看到:她那干瘪的眼眶里是空的。
也许是白内障,或者患上了别的什么眼病?但看了又看,郭小芬还是觉得老太太的眼珠子像是被剜掉了,因为那两只凹陷很深的眼眶里,没有任何神采。如果有眼珠的话,这么久了,总该转动一下吧?总该眨一下眼皮吧?都没有。
老太太就那么傻呆呆地站着,蜡像似的,任由花白的头发被风撕成了一缕一缕。
使他们麻痹成一具具活着的尸体……
郭小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时,大厦前那排保安终于有点撑不住了,纵使对手只是一群老者,集合在一起也是不小的力量。就在这时,从楼里又杀出七八名保安,为首的一个又粗又壮,拎着一根黑色橡胶棍子就往老人们的头上砸去,虽然只是做做样子,但那凶狠的态势,还是吓得不少老人哆哆嗦嗦地直往后退。
人群里,有个老人腿一软,坐倒在地上,咧开嘴呜呜地哭开了。
突然,从街道上开来一辆老旧的警用普桑,呼啸着冲上人行道,直朝那名粗壮的保安撞去!那保安吓得蹭蹭蹭直往后退,不料普桑像红了眼的公牛死死追着他,没得退了,背后就是墙!保安后背贴着墙,闭上了眼。“嘎吱”一声,车头稳稳地停在距离他的膝盖半寸前——只要再往前一点点,没准会把他的小腿生生切下!
所有的人——保安也好,老人也好,都被眼前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背靠着墙的保安,嘴里发出恐惧的咝咝声。
普桑的车门打开,一个身材又矮又胖的司机跳下车,看着保安哈哈大笑起来,有点歪的大嘴几乎咧到了右耳的耳根。
“马、马所长……”面前的保安挤出苦笑,“您想吓死我啊!”
“给你个教训!”被称为马所长的矮胖子龇着牙说,“居然敢动手打老人,你还是人不是?!还有你们——”他一指其他保安,“都给我靠墙站着去,站一排!快点儿!手里的棍子,扔地下!”
保安们马上把棍子扔了,老老实实地靠墙站好,一个个低眉顺眼,谁也不敢说个“不”字。他们太了解这位大名马笑中的派出所所长了!此人本来只是一名普通的警察,工作能力极强,从来不指望“以正压邪”,而是“你邪我比你还邪、你狠我比你更狠”,对付起那些为非作歹之徒,净用些阴损招数,所以立功多,挨的处分更多,每次提干都没他的份儿,快30岁了还是低级警员。后来不知怎么跟市政法委副主任李三多成了忘年交,这才升职当上了派出所所长。不过,自从他接管了这片之后,别说流氓,连小偷小摸之类都绝迹了。
人群里有个老头儿认得他,连忙上来拉住他的袖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马所长,您可要替我们做主啊!这黑了心的健一公司,可把我们坑死了!”
“慢慢说,慢慢说。”虽然有点不耐烦,马笑中还是和颜悦色的,“老大爷,他们怎么坑您啦?”
见状,又有几个老人纷纷聚拢上来,手里都举着五行阴阳镜的包装盒,“您看这个阴阳镜,健一公司天天在电视上做广告,说高血压、糖尿病什么的都能治,吹得那个玄乎啊!年纪大了,谁身上没点小毛病啊,可是又怕上医院,咬咬牙就买了一个,整整五千块钱哪!我们的退休金本来就不多,平日里节衣缩食、省吃俭用的,一下子挤出这么多钱来,真是心疼死了。天天在身上照,结果啥毛病也不见好,心里还纳闷这咋回事呢,就看见报纸上给报出来了,六个人在一间屋子里照这个,居然都被照死了——这不是坑死人了吗?!要让他们给退货,他们往外赶我们,还拿棍子打人……”
“嗨,我看得清楚,他们就是吓唬吓唬,不是没打着您老吗?”马笑中皱了皱眉头,“再说了,买东西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事儿。就好比逛……哎,总之当初买卖都是自愿的,人家肯定不给您退,您看,是不是这个理儿?”
这时,警用普桑的右边车门打开了,一个英俊的年轻人从副驾座位上下来,走到人群前,温和地对老人们说:“大爷、大妈们,你们说的‘10·24特大杀人案’,我们警方正在侦办,死者的死因尚在调查中,对于健一公司生产的五行阴阳镜是否会对人体造成伤害,目前有关部门也还在鉴定中,没有正式下结论……”
“警察和健一公司是一伙儿的,合起来蒙骗咱们老百姓!”人群里突然响起一个恶狠狠的声音,“上啊!冲进大楼里揍扁他们!”
年轻警察的目光一扫,立刻捕捉到了声音的源头:那是一个四十开外、长着一张瘦长黄脸的男人,正躲在人群里撺掇。
人群顿时向前涌动。
右臂伸出,掌心如铁!仿佛突然立起的一块下马碑!
众人都怔住了。
是那名年轻警察。他口气严肃地说:“鉴定的最终结果一出来,我们就会通过媒体告知大家,如果阴阳镜确实会导致人体受到伤害,我们一定会敦促健一公司依法对你们受到的损失予以赔偿。但是,现在请你们先回家吧,不然万一有个磕磕碰碰,医药费又是一大笔花销。”
这一番话击中了老人们的心坎。他们虽不情愿,仍渐渐散去了。
年轻警察抬起眼,搜索着刚才那个瘦长脸:报刊亭、楼角、街道,还有街道两侧苍翠的冬青丛……却再也找不见其踪影。这个人是谁?他明显和其他的老人不是一个年龄层的,他的手里既没有拿着阴阳镜的袋子,身边也没有跟着父母,那么他为什么要煽动这些老人冲击健一公司?
正在沉思,马笑中走了过来,拿胳膊肘捅捅他:“楚处,走吧,咱们先办正事去。”
这两天,楚天瑛组织警力对湖畔楼的犯罪现场进行了第二轮勘查,依旧没有什么新的发现。
他向王副厅长请示,要到健一保健品公司总部了解六名死者的基本情况,得到了批准,于是今天上午驱车几个小时赶到北京。按照区域划定原则,由健一公司所在区的公安局负责接待,这里的副局长恰好是他在中国警官大学进修时的一个老同学。
这老同学一个电话把马笑中召了过来:“健一大厦在你的管片儿,我下午忙,你就陪楚处去吧。”马笑中自然满口答应。就在两人快要走出办公楼的时候,一名女警察突然追下来,交给楚天瑛几页纸,然后转身跑了。
马笑中好奇了:“这么快就有人给你递情书了?”
楚天瑛瞪了他一眼,低头仔细一看,是传真件——省厅的法医给六名死者死因出具的鉴定报告,1号和6号死者确系暴力致死,其余四个人的死因,却大出楚天瑛的意料。从坐上马笑中的警用普桑,直到车停在健一大厦门口前,他的眉头就没有展开过。
两扇茶色的自动门无声地打开,又在他们身后悄然合上。一名身着正装的漂亮小姐,从前台后探出半个身子,脸上挂着职业性的笑容:“请问二位找谁?”
马笑中说:“蒙康一。”
小姐看了看他们身上并不高档的便装,收敛了笑容:“蒙总正在开会,请问你们有预约吗?”
马笑中一瞪眼,把警官证一亮:“少废话,带我们上去!”
此刻,蒙康一正在六楼的第二会议室里召开董事会。秘书轻轻推开门走进来,弯下腰在他耳畔低语几句,他脸色一变,站起来,走到嘉宾接待室,只见公关事务部主任王慧正在给两个客人斟茶。见他进来,王慧连忙介绍:“这位是我们蒙总,这二位是楚天瑛警官和马笑中警官。”
双方握了握手,寒暄两句,一齐坐下。王慧刚要退出去,蒙康一吩咐:“小王,你也坐下。”
“我是侦办‘10·24特大杀人案’的第一负责人。”楚天瑛说,“前天您到省厅去确认死者身份的时候,我正在犯罪现场,没有碰面。请允许我代表警方再次向您家人的不幸遇难表示哀悼。”
蒙康一黑瘦的脸上毫无表情,端起茶几上的黄釉玉瓷小杯,无声地啜了一口茶。
“今天我来,是想跟您了解一下死者的一些基本信息,希望得到您的配合。”楚天瑛诚恳地说。
“请原谅。”蒙康一声音低沉,“配合警方工作,我责无旁贷。但是家兄的去世,对公司、对我个人都是非常沉重的打击,所以我现在心情很不好……”
楚天瑛点点头,拿出一张纸铺在蒙康一面前:“首先我想请您再次确认一下这张表格,看看上面的信息有无错误。”
蒙康一瞥了一眼,说:“没有错。”
“那么,我想问的第一个问题是:他们这一行人为什么大老远地跑到狐领子乡去?”
“很抱歉。”蒙康一说,“商业机密,恕不详告……”
嘿嘿!马笑中扬扬下巴颏,用城管教训不法商贩的口吻说:“给你丫脸了是不是?我们这儿查案子呢,什么机密不机密的!问你什么就说什么!”
蒙康一的双眼猝然射出了凶光!
王慧立刻板起面孔:“马警官,请您对我们蒙总放尊重点儿,他可是——”
“你给我闭嘴!”马笑中一拍茶几,“什么蒙总,现在这是警方办案!没让蹲他墙角就是给面子了,别他妈给脸不要脸,客气当运气!”
王慧气得柳眉倒竖,谁知马笑中还不算完,又指着她的鼻子继续喷:“现在,你给我出去,外面候着,不叫不许进来!”
王慧看看蒙康一,怨愤的眼神似乎是希望他给自己做主。但蒙康一只对她做了个“你先出去”的手势,她只好恨恨地走了出去。
门关上了。
蒙康一往前挪了挪身子,黑黢黢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意:“二位请多包涵,我的心情确实不大好,并没有不配合你们的意思……何况你们要知道,长期以来一直是家兄独揽公司的大小事务,我不过是个挂职的闲人,很多事务都还不了解。据我所知,家兄这次带着公司一批中层去狐领子乡,好像是因为佟大丽和李家良提出了一项关于五行阴阳镜的改良方案……”
“什么方案?”楚天瑛问。
“二位想必也知道,五行阴阳镜是敝公司主打的高科技产品,主要是通过镜内装置的五种宝石,形成和人体气血循环相近的磁场,治疗各种慢性病。”蒙康一慢悠悠地说,“这几年,各种功能水成为保健品市场一个新的热点。我们了解到,狐领子乡有一潭名叫‘额仁查干诺尔’的湖水,富含各种矿物质,具有神奇的保健功效。佟大丽和李家良提议,如果能在五行阴阳镜中安装一个极小的‘净瓶’,瓶中注入这种神水,就能使阴阳镜的疗效成倍增加——家兄就是去考察这一方案可行性的。”
楚天瑛听得一头雾水:“五行阴阳镜本身就铁饼那么大,‘净瓶’会更小吧?里面的水够病人喝几次的?”
“不是喝的。阴阳镜在加热时,会将水中的有效成分蒸发析出,通过阴阳镜上的鱼眼,从皮肤渗透到人体的毛细血管里起效。”蒙康一耐心地解释。
“我到过额仁查干诺尔。”楚天瑛说,“那个湖并不大。往净瓶里装湖水,净瓶再小,装在那么多的阴阳镜里,每天患者拿去蒸发一点,那湖水还不得几天就被抽干了啊?”
蒙康一微微一笑:“是这样——那湖水效力奇大,所以我们必须把它稀释后再提供给消费者。另外,阴阳镜不是烧开水,一般理疗时也就加热到60摄氏度左右,所以净瓶里的水没有那么容易蒸发完。平时不用时注意密封,防止挥发,如果用完了还可以到敝公司的专卖店续水……”
楚天瑛又问:“蒙健一在去狐领子乡之前,正在做哪些工作?有没有什么异常表现?比如和人发生争执之类的。”
“家兄临走前,手上的工作主要有两项:一是积极争取今年中国健康科普论坛的承办权,二是和《保健周报》谈判,打算注资并控股这家报纸。至于和人发生争执嘛……他和我侄子——也就是他的儿子——蒙冲大吵了一场,具体原因我不是很清楚。还有……对了!”蒙康一眼睛一亮,“有个叫黄克强的,最近老来闹事,指名道姓地说要家兄的性命,被保安轰出去过好几次了。上周有天晚上,他躲在家兄的公寓外面,身上还揣着凶器,幸亏被保镖发现,夺走了凶器,又把他狠狠揍了一顿才放走。”
“这个黄克强是谁?他为什么要威胁蒙健一?”楚天瑛说,“你详细讲讲。”
“今年春天,公司组织一群老年人听健康讲座,有个老太太心脏病发作猝死,黄克强就是这个老太太的儿子。他非说他妈是被我们公司害死的,向我们索要一大笔赔偿金。公司本着人道主义的精神,给了他两万元,谁知他非但不领情,还继续纠缠不休。”
楚天瑛在笔记本上写下“黄克强”三个字,又在下面画了两道粗粗的线,然后抬头:“这次和蒙健一一起遇难的五个人,你能逐一向我们介绍一下他们的基本情况吗?”
蒙康一指着茶几上楚天瑛刚刚拿出的那张表格:“我就顺着这表格挨个说吧。李家良是个老演员,退休后被我们公司聘做形象代言人,经常在我们的广告片中出演角色,他老伴前两年去世,没孩子,就他一个人生活;佟大丽是公司企划部主任,以前当过医生,在公司主要负责策划各种营销方案和公益活动;焦艳是家兄的秘书,宫敬是总裁办公室主任——他俩是家兄的左膀右臂;还有一个蒙如虎,是我们家远房亲戚,原来在武术队学过散打,拿过奖,被家兄招来做贴身保镖。”
“他们这几个人之间关系怎么样?特别是,和蒙健一的关系怎么样?有没有闹过什么不和?”楚天瑛问。
“没有!”蒙康一回答得毫不犹豫,“我们公司的企业文化,是倡导领导和员工之间团结友爱,亲如一家。”
楚天瑛看了他一眼:“我想大概你也听说了,蒙健一等人是死在一个门窗反锁的房间里,房间里还有一面五行阴阳镜,媒体盛传他们六人是被五行阴阳镜的辐射害死的,你对此事怎么看?”
“胡说八道!我要追究他的法律责任!”蒙康一气愤地说,黑瘦的腮帮子像吹气球一样鼓了起来,“五行阴阳镜绝对是安全的!家兄他们肯定是被外来的犯罪分子杀害的!”
楚天瑛摇摇头:“我可以告诉你,蒙健一、佟大丽、焦艳和宫敬这四个人的身上毫无外伤。”
“难……难道是中毒?”蒙康一睁圆了眼。
“最新的尸检报告已经出来了,我刚刚拿到。”楚天瑛平静地说,“在他们四个人的体内,也没有发现任何毒药。”
一刹那,蒙康一的小眼中流露出惊恐之色,像是有两根冰锥扎向了他的瞳孔:“那……那他们是怎么……等一下,我知道怎么回事了!一定是那个和他们一起去狐领子乡的女孩!一定是她,用什么诡异的方法害死了他们——”
“砰”的一声,门被撞开了。一个魁梧的小伙子站在门口,细微的络腮胡子让他显得虎头虎脑的:“你别诬陷好人!”
小伙子身后,是一脸无奈的王慧。她用眼神告诉蒙康一“我拦了,但没拦住他”。
“我诬陷好人?哼!”蒙康一冷冷地说,“要不是你引狼入室——”
“你才是真正的狼!”小伙子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你处心积虑,天天想着怎么坐上总裁的宝座!以为我不知道?我爸他们就是被你害死的!我告诉你,我爸虽没了,可是健一公司还没改名‘康一公司’,所以这总裁的位置,你想都别想!”
“公司的事务暂时由我全权处理——这是董事会研究决定的,不是你想改就能改的!”蒙康一冷笑,“更何况,前几天你和你爸吵架,差点把他气得心脏病发作,那又是怎么回事?这次去狐领子乡,你本来也要去的,还死活非拉上那个女孩一块儿。可是最后你自己没有去,她又是唯一幸存的,这又怎么解释?”
“你!”小伙子气得全身发抖,把牙一咬,“咱们走着瞧!”转身出了门,楼道里顿时传来“嗵嗵嗵”的脚步声,每一步都像是踏碎一面鼓。
“跟我牛逼!”蒙康一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偏过头看见楚天瑛和马笑中,一声长叹,“蒙冲,我侄子,娇生惯养的不懂事,两位别见怪。”
楚天瑛问:“刚才你们说的那个女孩——‘10·24特大杀人案’的幸存者,是蒙冲拉着一起去的?”
蒙康一点点头:“这小子去日本旅游的时候,救过那女孩一命,就爱上了她,死缠烂打着要追人家。女孩不答应,这小子却越陷越深,迷得跟什么似的。这次去狐领子乡,家兄要带他同行,他就约了那个女孩。结果人家女孩答应了,他倒临时有事没去成……”
“临时有什么事?”楚天瑛追问。
“这个……我就不大清楚了。”蒙康一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楚天瑛站起来:“今天先到这儿吧,我们遇到什么问题的话,随时再来找你。”
电梯门合拢,电梯无声地下滑。
“鬼还真不少。”马笑中笑道,“这个蒙康一,一边说自己是个挂职的闲人一边又对公司的事了如指掌,而且句句都把咱们的怀疑往他侄子身上引。”
“这可是只老狐狸。不知你注意到没有,我问的其他问题,他都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回答的。只有问他哥哥和那几个死去的手下有没有矛盾时,他回答得很迅速。这么反常的举动,只能说明他哥哥和那几个死去的手下确实有着不可告人的恩怨——蒙康一肚子里的货一定还有很多,只是今天还挖不出来。”楚天瑛说,“咱们现在就去找蒙冲,我想那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应该知道不少内幕。”
到了一楼大厅,楚天瑛向前台小姐询问蒙冲的办公室在几楼,回答是:“蒙少开车刚走,他在公司里没有职位,也没有办公室……”
“哦?”楚天瑛问,“他是做什么工作的?”
“他没有工作。”前台小姐回答,“蒙少一向只喜欢玩,蒙总——刚刚去世的老总,就给他钱让他尽情地玩。”
“你们蒙总有几个孩子?”
“就蒙少一个。”
追出健一大厦,一地雪白的阳光,只依稀看到一辆黑色保时捷的尾巴,转眼消失在街角。
马笑中眯起眼睛:“这爷儿俩矛盾很深哪,这么大份家业,居然不让儿子碰。”
两人走到普桑旁边,刚要上车,突然听见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回头一看,是一男一女跑了过来。这俩人楚天瑛都不认识,马笑中却高兴得咧开大嘴,张开双臂扑向那个女孩:“小郭!好久不见。快,让哥抱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