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解释得很勉强。
刚才,彭安观察了张均能的去向之后。
张均能也回望过一眼。他以为,彭安要见的人是陈展星。
然而,彭安去的是女子区。
田仲说过,陈展星指定要来东五山。田仲当时就说:“个个都有古怪。”
张均能觉得,彭安才是所有事件里最匪夷所思的一个人。无论是彭安在夜总会遇刺,还是他弟弟意外身亡,彭安的言行举止,完全脱离了一个受害者家属的逻辑。
尤其,张均能逮住陆姩之后,彭安为她做了保释。
世界千奇百怪,不违法不犯罪的那些人,张均能不去深究。
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
*
审讯室。
钱进从一出现就战战兢兢,他的双腿并得很紧,说话细细的:“长官,你找我?”他瞄着张均能的脸色,揣摩自己还有什么事情值得他们费心。
张均能尽量不给他太多压力:“坐。”
钱进哪怕坐着,大腿也是僵的。
张均能拿出那张纸条,问:“这是你的?”
钱进愣了愣,一眼认出来了:“对,我以前是掮客,这是公司的号码。”
巡捕不会无缘无故过来聊天,这张纸条很脏污,估计牵扯上了什么案子。钱进又说:“长官,我干了不到一年就走了。”
张均能拿出死者的旗袍照片:“你记不记得,哪位客人穿过这样的衣服?”
钱进:“不记得。”
记不住见过一面的人,很正常。然而,死者什么信息都没有,独留这一张纸,张均能觉得蹊跷。他问:“进来多久了?”
“三个月……”
“因为什么事?”
巡捕哪会不知道因为什么事。这位巡捕笑起来清俊宜人,钱进却更加惴惴不安:“失手把一个人打残废了。”
“家人来看过你吗?”
“偶尔吧。”
“女朋友呢?”
“长官,我哪有女朋友啊。当我女朋友等于守活寡。”
张均能注意到,钱进只有在这句回答上,露出一丝苦笑。张均能又问:“前任女朋友?”
“既然是前任,那就是分了。”
“因为什么分的。”
“性格不合。”
张均能挑眉:“不是因为你进监狱了?”
“和她分手以后,我才进来的。”钱进不愿意说情史,“长官,这张纸条究竟惹什么事了?”
张均能:“我的话问完了,你可以回去了。”
钱进讪讪地说:“谢谢长官。”
*
钱进在回去的路上,见到迎面走来的陈展星。他堆起谄媚的笑容:“陈哥,你去会见啊?”
“嗯。”陈展星懒洋洋的。
他今天见的人和上个月不一样。
不知彭安抽了哪门子风,无寒流,无暴雪,却穿了一件羊毛大衣。他的肤色比常人的白,又戴着细边眼镜,乍一看,弱不禁风。
彭安向陈展星笑了笑,这笑,倾向于幸灾乐祸。
陈展星的这一套囚服并不合身,结实肌肉把纽扣崩开了一颗。
“能把囚服穿得有魅力,非你莫属。”彭安平平淡淡,不知是褒或者是贬。
陈展星剪了寸头,今天没刮胡子,少了贵气优雅,添的是粗犷和狂野。他瞟着彭安:“我进来这么久,你没来过一次,今天突然这么有空?”
“去见了那个女人,顺便过来看你。”话中之意,彭安不是专程为陈展星而来。
“见她做什么?”陈展星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以及一盒火柴。
“东五山不禁烟?”
“这是唯一的享受,如果再剥夺的话,太不人道了。”窗口的风比较赶,陈展星背过身,挡住冷风,划出一根火柴,低头点烟,吐了一口才问,“你去见了她?”
“闲着无聊,过来看看她死了没有。”彭安不带一丝感情。
烟雾漫上陈展星新生的胡渣子,模糊了他的表情:“托你的福,我没死之前,恐怕她不会自杀。”
“期待你和她的交战。”彭安问,“你什么时候出来?”
“看情况,半年眨眼就过去了。”陈展星尘吸了一口烟,“对了,你给她买几样女人的护肤品。”
彭安的惬意消散大半:“她是进来受惩罚,不是当贵妇。”
“她在这里呆个十年八年,出去都老了。”无需十年八年,陈展星已经发现,陆姩的额头脱了小片的皮。
“不要紧,以她勾引男人的本事,骗个老实男人结婚,易如反掌。”想起刚才见到的张均能,彭安补充说,“张巡捕和她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况且他同情她的遭遇,性格又正直,应该没有情结。”
“我也没有。”陈展星狭长的眼睛因为烟雾而半阖。
“嗯,我也没有。”彭安不碰女人,当然没有。
“让金律师过来。”陈展星熄了烟,嘴角的笑容牵扯出一丝残忍,“彭安,你把我送进来的这笔账,我出去再跟你算。”
“你这叫接受正义的制裁。”无论是陈展星还是那个女人,在收监这事上,彭安不抱同情。
“我想起来,你大学的时候,身体素质不过关,不然就要去考警校了。”陈展星向后仰了仰,这里的椅子哪有他家的沙发舒服,他又把身子正回来,“你现在算是实现了自己的理想。”
“错了。比起正义,我更喜欢金钱,”彭安起身离开。
*
彭安上了车,脱下大衣。他不急着启动车子,靠在驾驶座。
陈展星能进来,不全然怪到彭安的头上,陈展星自己不想来,谁也逼不了他。
彭安知道陈展星的企图。但是两个坏人,没什么可救赎的。巡捕和坏人的戏剧冲突,更热烈。
张均能的车还是停在那里。
彭安一直等。
等张均能出来,上了车,彭安把大衣穿回去,下去敲了敲对面那辆车的车窗。
张均能摇下车窗:“彭先生。”
“我的车子突然无法启动。”彭安看了看手表,略显着急,“我要回银行开会,时间很赶,能不能麻烦张巡捕送我过去?”
张均能没有问车子出了什么问题,满口答应。
彭安暗自感叹,那只毒蝎子遇上这么一个好巡捕,真是捡到宝。
车子驶离了东五山,东五山在后视镜里越来越淡。
彭安靠着座椅,状似随意地问:“张巡捕今天过来是公事吗?”
张均能:“我没有什么私事。”
说的也是,他和那个女人的接触全是因为案子。彭安见到车窗外卷起的几片落叶。
起秋风了。
他裹了裹衣服。
“彭先生很怕冷?”张均能见到彭安天寒地冻的装备,隐隐沁出了热汗。
“从小体弱多病。”彭安咳了咳,“一感冒就怕冷。”
张均能:“彭先生今天过来看朋友?”
当然不是,陆姩不是朋友。彭安回答:“我父母让我过来看看她。”
很久没人和张均能说起过“她”。结案以后,田仲也闭口不谈她的事。张均能只能说:“彭先生和父母是明事理的人。”
“其实我们才是没脸见人的一方,受害者可能不止陆小姐一个,她是唯一一个动手的。”后面那句话,彭安又低又缓。
张均能听出了彭安对陆姩的惋惜,这似乎可以解释为什么被害人家属和凶手有来有往。
虽然解释得很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