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外的她和他,又何去何从?
“彭安,你说得头头是道,但我不是全然信任。”陆姩说,“东西一天还在日本人的手里,我对你就有怀疑。”
彭安卸了枪里的子弹,拿在手中把玩:“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其实陆小姐这么聪明,如果我对你撒谎,我还担心谎话不完美,被你识破。”
“凭你的聪明,编一个不露破绽的谎言并非难事。你我都知道对方的性格了。虽然巡捕房的结案手册上写着,陈力皓被他的前女友所杀,但你清楚真正的凶手是谁。我又不是天真柔弱的女人,如果我发现你刚刚说的有半句假话,我还是会和你斗个你死我活。”
“陆小姐,我从未将你和天真柔弱联想到一起。”他把卸下的子弹放到她的掌心。
子弹镀着明亮的光芒,她合上了手:“日本人什么时候运货?”她嘴上说了狠话,但她已经信了彭安。同时她又发现,他要骗她易如反掌。
彭安:“日军要调派人手过来,只能等等。”
不再需要美人计,她和他之间就是另一码事。她刻意退了两步:“对了,你说仇博裕可能抗日,我们是不是能利用他的力量?”
“我不能肯定,上一次我去电影院是想通过电影判断他的立场,但那一出戏只是男女之爱。仇博裕本人藏得很深,他身处的环境和陈大当家相似,黑白两道通吃的老大没有立场更圆滑。近日,仇博裕要上一场新电影,如果陆小姐有兴趣,我们可以再去探一探他的底细。”
“没问题。”
“那我和你……”误会解除,更进一层是顺水推舟的事。
陆姩却夺过他手里的枪,装上子弹:“彭安,我等你的好消息。”
“行。”
*
早上,报纸来得特别急。
南京保卫战失利,南京司令部下令弃城撤退。日军攻入南京,展开惨无人道的大屠杀。
今天所有的报纸头条都是这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
彭安丢下报纸。
香港没有炮声,天空却像是被火烧得灰沉。
陈展星打了个电话过来:“你这边安排妥当没有?”
彭安:“等日本商社的消息。”
“南京城也丢了。”听陈展星的吞吐气息,他又是在抽烟,“彭安,我们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彭安:“过两天,我再去会一会仇博裕。”
仇博裕的电影提前上映了。
这一次的宣传和上次一样,仇大老板将要在首映礼上致辞。主持人播报的名字之中,仇博裕排在第一个。
漆黑的观众席上坐着满满的人。
彭安听到一个香港人在说:“这是一部早就杀青的电影。最近战事频繁,仇大老板走了多方的关系,紧急上映。”
今天上映的是战争片,以北平为背景。
电影结束,观众起身,因着电影里的震耳欲聋,因着电影里的英勇烈士。
仇博裕和演员们在观众们的掌声中步入舞台,个个表情严肃。
仇博裕拿起话筒:“各位观众,大家好,今天很荣幸和大家见面。“我叫仇博裕,生于香港,父母祖籍是广东阳江,我的祖祖辈辈都是中国人。此时此刻,我们的同胞正在遭受着日本侵略者的残忍屠杀。民不聊生,血流成河。”
陆姩和彭安互望一眼。
“我们有冒着生命危险奋勇作战的前线英雄,但是英雄们穿着破衣服破鞋子,连杀敌的子弹都无法保证。只有保障前线士兵的必需品,支持他们的奋斗,我们才能赢得这场战争。我今天站在这里是恳求,我们需要经费支持,为战争提供强大后盾。这已经到了我们民族命运的关键时刻,我再次呼吁所有华人为抗日战争贡献一份力量。我谨代表那些深陷困境的同胞们,向各位表达诚挚的邀请和谢意。”仇博裕高举起手,“为我们伟大的祖国,为我们伟大的中华。”
仇博裕声音高亢。
电影厅里响起热烈的掌声。
仇博裕见到了彭安。
彭安点头示意。
和观众交流了十几分钟,仇博裕下去了。
彭安和陆姩去后台,叫住仇博裕。
鹰记拦截军火失败,仇博裕满心不快,对彭安没有好脸色。
彭安慢条斯理地说:“刚刚仇大老板的一番话,说到我的心里去,我愿意捐赠经费。”
仇博裕回过头。
彭安:“另外,关于鹰记的东西,你想知道后续吗?”
于是仇博裕请了彭安和陆姩去一个休息室,让两个保镖守在门外。
仇博裕靠在门边:“说吧。”他手上拿了一把枪,意图相当明显,如果彭安再说让他不高兴的话,他就一枪解决了彭安。
彭安开门见山:“你们的东西不走海运,将经由广九铁路运往广州。”
仇博裕直接用枪指着彭安。
陆姩立即挡在彭安的面前。
彭安愣了一下。
其实陆姩也是怔楞。彭安比她聪明,哪需要她来保护。但她转念一想,他的安危关系着军火的去向,她这没来由的举动是情有可原的。她说:“仇大老板刚才说了,前线士兵连子弹都没有,难道仇大老板要霸占这批军火,留作己用?”
仇博裕面色阴冷:“就是因为彭先生那该死的计划,这批军火即将成为射杀我们同胞的武器。”
彭安从陆姩的背后站出来:“仇大老板,我猜,你走私这批军火的目的是要运往前线。只是中途出了岔子,到了日本人的手里。”
仇博裕:“我今天敢在首映礼上公开表达我的立场,我就已经不再惧怕日本人。”
陆姩:“仇大老板,我们就是在今天才敢告诉你军火的真正去向。”
彭安:“我们已经在广九铁路沿路部署。”
仇博裕皱眉:“云门要拦截军火?”
彭安:“我们一开始就是这样计划。”
仇博裕:“彭先生……不,云门要抗日?”
彭安:“时局动乱,谁能独善其身。”
仇博裕:“可之前听彭先生的口气,你们跟日本人关系密切。”
彭安:“以前大家没办法各自坦诚。如今日寇步步紧逼,我们就不藏着了。”
仇博裕收起枪:“彭先生,有什么需要我仇某的时候,尽管开口。”
彭安:“仇大老板,我就等你这句话。鹰记盘踞香港多年,我确实要借你的力量。”
仇博裕:“彭先生请说。”
彭安:“我们的人员要上火车,里应外合。不过这边是英国人做主,我们不方便。”
仇博裕:“明白,这事交给我。对了,我见报纸说,拦截英国船运的另外一方是革命党?”
“我已经安排保释。别人能扣帽子,我们能摘帽子。”彭安说,“不过,国民政府虽然发表合作宣言,但话不能全信。你今天暴露自己,可能有麻烦。”
仇博裕:“既然之,则安之,我会全面整顿鹰记,救国救民。”
正事说完,陆姩才开口:“仇大老板,之前形势不对,我有一事不方便过问。”
仇博裕:“彭太太请讲。”
陆姩:“上一次的电影,你是取材自哪里?”
仇博裕:“那是我一个朋友的往事。”
陆姩攥紧了手,有什么朋友的往事能和她与她男朋友的过去相似呢?“这位朋友在哪里?”
“我已经联络不上了。”仇博裕问,“彭太太为何这样问?”
陆姩:“仇大老板拍的那一个故事,让我怀念我的男朋友。”
彭安望了陆姩一眼。难怪她在那一场电影之后大发脾气,失去冷静。
仇博裕看了看彭安,斟酌着开口:“年轻男女的浪漫都是相似的。”
陆姩:“我的男朋友名叫纪上章。”
仇博裕脸色一变。
陆姩追问:“莫非仇大老板认识?”
仇博裕:“我没料到,彭太太是我电影的当事人。”只是,“彭太太的男朋友”,怪怪的。
陆姩面色煞白。
“前几年,我去上海认识了纪先生,听他说起过他和女朋友的往事。纪先生是爱国义士,他是我的引路人,赠了我几本书。如果不是纪先生。我至今都是一个逞凶斗狠的小混混,没有国与家的理念。”仇博裕不知陆姩姓名,但当下这场景,又不好再叫她“彭太太”,索性省略称呼。“鹰记对你诸多不敬,仇某向你赔罪。”
*
陆姩跟着彭安走出影院,回头望海报。
上次的罗曼蒂克海报早已被撤下,现在贴在正中央的,是一群匍匐前进的人。一大群英勇的战士全是主角。
二人上车。
她沿路再也没有见到任何关于上次电影的信息。她仰仰头,靠在靠背:“彭安,我们之间没有误会了。陈展星要抗日救国,我和他的恩怨就当是他中了那一枪算了结。你伪装真性,我对你耍心计,互相扯平了。”
车子慢了下来。彭安问:“陆小姐深陷在电影里,不愿走出来?”
她轻轻地回答:“我不会认不清电影与现实。电影是改编,不是他和我。他和我的故事早已经定格了。”
车子莫名熄了火。
彭安重新启动:“恩怨了了,陆小姐要去哪里?”
“你们在香港以退为进很聪明,但这里不是我的家。”
“你的家在哪?你想合葬在北坳山吗?”她早就一心寻死,彭安知道。当时他想拖着她的命,现在亦然。
“肯定要合葬在北坳山。”
彭安有点心凉。
她又说:“但不是现在。我的这条命还能做点事。”
“陆小姐要一人去?”
“只能见机行事了。彭安,香港之行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早就被鹰记误杀了。”
“我不需要感谢。陆小姐,我希望你别一人孤身前行。”
与谁作陪?陆姩当然知道彭安的画外之音。
她开了车窗,十二月,寒风攻击性极强,乱了她的发,搅着她的心。两人的关系从敌对变成战友,曾经的暧昧缠绵似乎只是一出戏。
戏外的她和他,又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