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不见底。
陈展星的酒杯空了一半。
他又把医生的话当成了耳边风。
医生过来:“陈先生,养伤期间,烟跟酒是碰不得的。”
陈展星放下杯子:“我现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无聊透了。”
死里逃生一回,他没给自己捞到半点好处。
他醒来的第二天,陈大当家打来电话,劈头盖脸一阵骂:“真是昏头了,男人以野心为重。现在什么情况,上海都要保不住了,你竟然沉迷美色,替一个女人挡子弹?我怎么生了你这个没出息的儿子。”
陈大当家一天一个电话,准时得很,能把前面这番话一字不漏再讲一遍。
陈展星耳朵长茧。
明媚阳光照下来,他半闭眼,晃起摇椅,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剧烈运动?”
医生:“陈先生,如果你再抽烟喝酒,三个月也没办法痊愈。”
陈展星点头:“戒烟戒酒。”
医生补充一句:“另外,戒色。”
陈展星拿起红酒杯,一口饮尽:“我很久很久没有女人了。”
医生急了:“陈先生,你又喝酒了。”
“烟、酒、女人,总得有一个消遣。”陈展星说,“我没事,你下去吧。”
医生退下,迎面见到金长明,医生点了点头。
不用猜,陈展星都知道金长明肯定是来传达陈大当家的话。
果然,金长明开头就是:“陈大当家来了电话。”
“不听不听。”
“陈大当家知道陈先生不听,特地吩咐我,务必将消息转达给你。陈先生切记‘红颜祸水’四个字。”
“他啰里啰嗦。”陈展星说,“金律师,以后陈大当家有电话,就你去听吧,他除了给我训话,说不到正事。”
“陈大当家是关心陈先生的身体。”金长明说,“另外,陈大当家认识一个名叫中村先生的商人,和这边日本商社的佐佐木先生是好友。陈大当家说,陈先生可以通过中村先生的介绍,去跟佐佐木先生商量那一批货。”
“让彭安去谈,他自己想的馊主意,给鹰记拿东西?凭什么让我一个大病初愈的人替他跑腿?不去不去。”陈展星看了看太阳,“几点了?彭安怎么还没到?”
说曹操,曹操就到。一辆车子驶了进来。
陆姩见到一幢小楼。石柱窗户,花纹繁复,门上悬了巨大的沉甸甸的铜质门环,是相当复古的中华元素。
楼前没有人,二楼露台上,一个男人倚在栏杆边。
那人是陈展星。
她下车的时候,他已经下来了。
陈展星面色苍白,比上一次见面瘦削,但不曾收敛他的王者气势。
陆姩双手插进裤袋,没什么表情。
指望得到她的同情,那是天方夜谭。
陈展星展开一抹笑意:“陆小姐安然无恙,我就放心了。”
他说话的气息不是往常平稳。她的脚上犯疼,一步一步,走得很慢。她到了他的跟前。
陈展星擡起手,像是情不自禁,要去抚她的脸。
彭安目光如刃。
陆姩打掉了陈展星的手:“感谢云门救命之恩。”
陈展星挑起眉头:“陆小姐此话当真?”
陆姩不回答,伸出手去。她不知道子弹射进了陈展星哪一个部位,她摸索着,在他的胸上按了一记。
正中他的痛处。陈展星面色煞白,唇顿时失去血色。他不吭声,紧咬牙关,强忍痛苦。
“陈大少爷为了救我而受伤,不会将这笔账算到我的头上吧?”陆姩欣赏他的痛苦。
“不会。”她是势均力敌的对手,陈展星尊重对手,愿赌服输。“这一笔账,我算到鹰记的头上。”
她弯起笑。
陈展星强撑,也笑:“带头袭击我的那人,名叫肥强吧?被陆小姐扎了一刀。听上去就像是陆小姐为我报仇,我大为痛快。”
“陈大少爷如果不好好休息,再被我扎一刀,那就更痛快了。”她盯了盯他捂伤的手。
陈展星的伤处发出钻心一般的疼痛,他喘了喘气:“折腾了一夜,陆小姐想必是累了。我安排了你的房间,是二楼最大的卧室,日常用品都已经准备好了,你去歇一歇吧。”
陆姩:“我住这里不会有危险吧?”
陈展星:“我已经吩咐云门的弟兄在外守候,楼里上下只有你、我,以及彭安。陆小姐完全可以放心。”
“听陈先生的声音,元气大伤,恐怕想要做什么,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她语带讥讽,“我很放心。”
陈展星的脸色有点绿。身为男人,被女人这般讽刺,大失面子。但又是事实。
陆姩没有再看陈展星绿的白的脸,径自上楼去。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陈展星又喘一口气。
“活该。”彭安没什么同情心。
陈展星靠向柱子:“按照时间,你们昨天半夜就该回来了,怎么拖了这么久?”
“路上坎坷,车胎被扎,后来又去了诊所。”
“她没事吧?似乎走路的时候不大平衡。”
“崴了脚,另外有碎石的伤。”到了陈展星面前,彭安不藏了,摊开手掌,“她的伤和我的类似。”
陈展星也没同情心,见到彭安掌上斑驳的细痕,淡淡问:“你们干什么事了?她的伤口会留疤吗?”
陈展星是两个问题连着问,彭安自动忽略第一个:“医生说等伤口结痂之后再做处理。”
“彭安,你和她的距离更近了。”陈展星别有深意。
“免疫了。”
“她又不是病毒。”
“你不知道这个女人有多烦。”
陈展星哈哈大笑,扯到伤口,连忙止住:“那是你不明白女人的美妙之处。”
“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如果再劳心劳累,恐怕将来都没办法明白女人的美妙之处了。”彭安向里走,“累了,睡觉。”
*
自从逃亡以来,陆姩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神经的一根弦绷得紧紧的。接二连三的意外来临,她太累了,躺下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她再次醒来。
夕阳的红霞像一桶红漆,泼到了天上。
短暂的休息过后,陆姩又打起战斗的精神。
她出去,听见楼下陈展星在说:“对,就是上海的那个中村,我下午和他通了电话,他已经知会了日本商社的佐佐木。”
她静静听。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明天吧,彭安,就这么说定了。”
她放轻步子,慢慢下楼,贴紧墙壁。
陈展星似乎开了一瓶酒,和彭安说起红酒历史了。
之后没再说起日本人。
陆姩低低头。
早知她不睡了。睡太久,错过了重要信息。
*
陆姩回房,冲了一个热水澡。
她包着浴巾,打开衣柜挑衣服。
陈展星为陆姩购置了十几套的衣服,从内到外,样样齐全。但,这人的品位嘛……
陆姩扯了一下那细得不能再细的内裤带子。
这是什么风骚款式?
她在衣柜里找来找去去,愣是没见到普通正常的内裤。
该死的陈展星,龌龊的狗东西。
布料少,聊胜于无了。
薄如婵翼的面料贴合她的肌肤,她又骂一句:“狗东西。”
好在,衣柜里有一件普通的白衬衫。陆姩披上衬衫,刚刚扣上纽扣,外面有人敲门。
如果来人是陈展星,她当下就抄起桌上的台灯砸过去。
“陆小姐。”这把冷静的嗓音是彭安。
陆姩望着门板。
彭安以一个大弱鸡的形象剪开她的心门,她对他似乎无法真的狠下心。
陈家的陈力皓在早几年就勾结日本人倒卖物资,赚得盆满钵满。陈力皓是陈家的人。
与陈家关系密切的彭安,也不无辜。他那卓越不凡的衣品,何尝不是金钱堆砌而成。
陆姩收起心软,抿了抿红唇,过去开门。
彭安低着眼,门一开,他先是见到她秀气的脚踝。
她裸着一双长腿。
他的视线从下往上,一直没见到有裤子。到大腿时,他的目光停了停,再向上。
只见她穿了一件薄薄的长衬衫。幸好,衬衫的扣子都扣齐了。
他提了提手里的袋子:“这是今天诊所医生开的药,陆小姐记得换药。”
“哦。”陆姩擡了擡腿,“我刚刚洗了澡,伤口沾上水,好疼啊。”
细长的伤口大约有四五厘米长。彭安说:“明天我让这边的医生再给你开药。”
她不去接那一个药袋子:“你来就是送药?”她转身,向着衣柜去。
衬衫不算太长,勉强遮住大腿根。她的纤腰一扭一扭,衣摆跟着飘来飘去。她的手腕抚到衬衫下摆,掀起了衣角。
他锐利地捕捉到哪一个瞬间。
她的臀上有两条交叉的细长带子。好像没有其余布料。
她没穿?
彭安:“陆小姐不冷吗?”
“冷啊,我这不是没有合身的裤子嘛。”陆姩坦荡荡,一点也不介意暴露在他的目光之下。
他站在门外。
她回头:“进来呀。”
彭安进来。
她又说:“关门呀。”
他关上门。
陆姩仿佛有点意外:“我以为你不敢和我共处一室。”
彭安的视线在她的衬衫衣摆停了停:“陆小姐为何这么以为?”
“不知是谁说要做测试,要克服致命弱点。”她在衣柜找到一条棉质的长裤,“结果呢,那人是个胆小鬼,缩头龟。”她把裤子抱在手上,回头。
却见他坐在沙发了。
陆姩不急着穿长裤:“今天吃了熊心豹子胆?”她背靠衣柜,腰下放松,长腿微曲,衬衫下摆起了褶子,堆在某处。
“陆小姐,当时我们在鹰记地盘,被困几日,有些狼狈。如今云门谈妥合作,鹰记不追杀我们了。熊建的死,没有直接证据定罪你是杀人犯。事情告一段落,接下来,该处理私事了。”他的一只手斜斜搭在扶手,不局促,很冷静。
“从前的彭安对我唯命是从。”哪有这等气势。
“我刚刚也是听你的话,进来,关门。”
“我没让你坐着。”
他听话地站起来。
她问:“我们的私事是什么呀?”
“第一件事,我好奇,已经入冬,天冷了,陆小姐穿了还是没穿?”彭安已经换上另一副眼镜,又是金丝细边。镜片下的双眸,深不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