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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白 正文 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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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欢不喜欢之类的字眼,隐隐把周围的空气点燃了。

    肖奕媛问她喜不喜欢李深,魏静享也问。

    喜欢和一起是两件事。陈乌夏知道,自己和李深之间,横在其中的不仅是学识、性格,还有相互的隐瞒。

    她清清嗓子:“这里是我的房间。”

    李深没有起来。

    她指着门,一字一字缓缓说:“我休息了,请你出去吧。”

    李深的手指向门的反方向,“你在那张床休息吧,我坐这里。”标间的两张单人床,他霸占了靠门的那张。

    空气又有了温度,这次是她的火气。“欠了你的钱,我又不是不还。你至于这么小心眼和我计较。”

    “计较的人是我吗?”李深说:“我说这事过去了,就是真的过去了。忆当年的人一直是你。”

    “真是的,你这样的——”她话断在半截。

    “我怎样的?”李深坐直了。

    “你重读还是能上名校。”从出发到现在也没好好休息过,十几小时的行程,陈乌夏又累又气,“李深,我投降了,你别逼我了。我什么对不起都和你说了。我其实不喜欢和聪明人说话,说没几句就被你们看穿了。我很累了,想休息。”

    “嗯。”李深还是没离开那张床。

    “李深。”她的脾气上来了,“你还不出去?”

    他不。他摇头。

    “你再不走,我就喊人了。”

    “随便,我也休息一下。”他飞机过来,行程快得多。可她为什么不坐飞机?陈立洲不至于机票钱也不肯花。

    陈乌夏:“你想怎样?”

    李深:“你一天不说实话,我们一天都没完。”

    “你这人怎么这么烦?”她赌气地把另一床被子弄乱,“我要休息!”

    “一起吧。”他半靠在床。

    “你睡这儿?”

    “有何不可?不是有两张床?”李深说:“放心,我不碰你。不想再经历一次身败名裂。”

    比脸皮,陈乌夏还是输了。她自顾自地躺下,以退为进:“随你吧。”她闭上了眼睛,忽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做坐起来,猛地冲下床,“你动我东西做什么?”

    李深在翻药袋子,“你不是睡了吗?”

    她把袋子抓过来,再拿起自己的背包,怒目圆睁。

    他一手握了拳,问:“袋子里装的瓶瓶罐罐是什么?”

    “护肤品。”

    “哦。”李深没有追问,又回到了另一张床上,“你睡吧。”

    陈乌夏问:“你到底来这里做什么?”

    “你呢?又来做什么?”

    “来见肖奕媛。行了吧,我回答完了。”陈乌夏索性把袋子和背包塞到了被子里。

    李深刚才握拳的手松了松,藏在身后。“你说谎的样子特别可笑,可你又喜欢说谎。”

    “我说谎也比你什么都不说要好。”

    他点点头:“说的也是。”

    “我重新订房了。”陈乌夏抱起药袋子和背包,转身就往外走。

    李深跟了出去。

    开了门,她停下了,回头见他也走了出来。她大力推他一把,然后迅速关上了门。

    走廊上的一个旅客看着李深。人长得帅,身段也佳,就是被人推出来的时候狼狈了些。

    旅客和李深一起下楼。

    李深去了大堂。

    长沙发上,一家三口正在讨论今天的行程。

    李深在单人沙发,手里拿了一张揉皱的纸。展开抚平之后,他才仔细看。

    这是陈乌夏的诊断单,他刚才在药袋子见到立即就攥住了。

    他之前去了诊所。涉及病人隐私,医生保密拒答。

    陈乌夏也不肯说。被隐瞒、被排外,李深有些不是滋味。他看着她提了一大包药,想关心她究竟生了什么病,却不得其法。

    诊断单简短几句话:病发有三年。右耳损失低频听力,偶发耳鸣。

    李深在脑内搜索,认识的,听过的,哪些医生是耳疾方面的。他可以介绍给她,让她早日康复。

    之后,某根弦越来越细,忽然断了。

    李深盯着“三年”的字样。这个时间……右耳?

    他另一只手的食指在膝盖上敲打。

    一幕被忽略的场景在这一刻展开——争执的家人,烦躁的自己,以及……趔趄的她。

    敲打的手指停住。

    纸张虽然抚平了,上面的字却有些抖动,抖得不清不楚。

    李深还在回忆,那一幕过后,陈乌夏的哪边倒向了柜子?

    纸张越来越抖。他两手攥紧也拿不住这薄薄的一张纸。他把诊断单摊在茶几。

    然而,上面的字没有抖,看着也仍然模糊。他双手盖了盖脸,又再放下。这么定神以后,才又认清了那个“右”字。

    身上的力气在这一刻被不知名的东西蒸发了。

    李深靠着沙发,半天擡不起手。好不容易扬起,却碰到了茶几上的花瓶。他记得自己只是轻轻地甩了甩。

    可是,花瓶向左晃,接着又向右晃,眼看着要向右倒了。他连忙伸手去拦。花瓶立不住,一个大倾斜,倒在茶几边,滚了滚,凌空落下了。

    大堂响起了清脆的碎片声。

    旁边的一家三口看过来。孩子大叫:“妈妈,花掉了!”

    当母亲的说:“不要过去,会扎脚。”

    李深像是听不见,碎片溅到了脚边,也没有闪避。

    前台的服务员匆匆喊:“这位客人,当心脚下!”

    花瓶碎了,再也粘不起来。李深一脚碾过碎片,匆匆去向电梯厅。按了电梯键,他才发现自己的手有些颤。

    刚才不是纸在抖……

    电梯就要到了,他又回去沙发。仔细地收起诊断单。

    服务员关心地问:“这位客人,刚才有没有事?”

    李深还是没听见,又再走向电梯。

    电梯去了最高层,下来时层层停,闪烁的楼层灯正在煎熬他。过了许久,电梯下到了大堂。

    刚才的旅客又遇上了李深。旅客再看李深一眼。才一会儿,这人比刚才被推出来时更狼狈了。都不叫狼狈,是颓废。

    进了电梯,楼层灯跳得越来越慢。李深感觉,这段时间足以上上下下几十次了。好不容易到了,他冲出电梯,到了陈乌夏的门前,按住门铃。“陈乌夏!”

    陈乌夏刚刚睡着,被吓醒了。“还不消停了……”

    “叮咚叮咚”的门铃响个不停。她拉上被子盖住脸,假装听不见。

    他在重复:“陈乌夏!陈乌夏!陈乌夏!”

    她忍不住回了句:“她不在,她睡了。”

    李深:“陈乌夏,你开门!”

    陈乌夏捏捏右耳。该听不见的时刻,却又震耳欲聋。

    李深:“陈乌夏!陈乌夏!陈乌夏!”

    她下了床,从猫眼上看过去。

    他捶了捶门。

    他最多就是嘴皮子吵架,这么大起伏还是第一次。她有些担心,收起了脾气,问:“什么事啊?”

    “陈乌夏!陈乌夏!陈乌夏!”李深什么也不回答,来回重复她的名字。

    陈乌夏梳梳头发,整整衣服,打开了门,礼貌地问:“你又怎么了?”

    他沉下脸,就要走进来。

    她一手拦住了,靠着门框:“有事就说,说完就走。你别闯我的房间了。”

    “陈乌夏,我有话问你。”李深的手指止不住地颤。他告诉自己该冷静,但一见到她没办法了。他把门一推,人进来了。

    她没心力陪他闹,说:“算了,你喜欢住这间就住吧。”

    他关上门,上了锁,扬起手里的诊断单,“我问你,这个病是怎么得的?”

    陈乌夏掀开药袋子,才发现少了一张纸,“你为什么偷我东西?”

    “我问你话,陈乌夏。”李深的脸上像是裂开了缝,许多负面的东西要从中爆发出来。

    她退了退,试图缓和气氛,“李深,有话好好说。”

    “你回答我。”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刚才。”他的面色越来越沉,像是再也见不到光。

    陈乌夏低了头:“就是医生写的那样,我右耳有点听不见了。”

    李深:“什么时候的事?”

    “很久了。”

    “这里写着三年。”

    陈乌夏点了点头,“嗯,就是三年。”

    “怎么发生的?”

    “很突然,撞到了。然后不知怎么回事就这样了……”

    “是……”李深顿了下,才继续问:那天吗?”

    陈乌夏迟疑了下,点了头。

    李深对未来所有的假设,这一刻泡汤了。这一趟回来也是笑话。“我不知道,我不是有意的……对不起,陈乌夏,我不是……”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她相信他不是坏心的人。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李深跌坐在床上。

    “当时找不到你。”

    “我回来了,你还要把我蒙在鼓里?你不想向我讨债吗?”

    “你知道了又怎样?我的右耳听力回不来了。”

    “你没有问过你自己有什么不甘吗?”李深靠着墙,只有这样才不让自己倒下去。

    陈乌夏叹气:“我的不甘太多了。”

    “你为什么装成心平气和?”

    “不是装。”她平静地说:“事情过去这么久了,我如果不走出来,难道要怨天尤人,感叹命运对我不公吗?”

    李深的头擡不起来,“陈乌夏,我错了……”

    陈乌夏在沙发坐下:“李深,我们从来没有好好谈过。一说就吵,累死了。”

    李深坐直了,说:“我们谈一谈吧。”

    陈乌夏想,可又要从何谈起呢?她问:“你当年恨我吗?”

    “没有。”

    “可我曾经有。”她做了一个捂右耳的动作,“三年过去了,我释怀了。你情商比我高的,为什么想不开呢?”

    “你从不和我讲真话。”李深说:“受过什么委屈,也不会告诉我。”

    “说了又能怎样?有些事连重来的机会都没有,我付出的代价是无价的。”她拿起药袋子,“这三年,我不停看病吃药。李深,你欠我的永远还不完。”

    李深看着才像是要吃药的人,脸色灰败。“医生怎么说?”

    “没治。还是三甲医院的教授说的。好几个都这么说,治不好了。”陈乌夏说:“如果可以,我不希望再见到你。我没有你想象的大方,这件事最无辜的人其实是我,而我从头到尾都没有大错。”

    李深抹了抹脸:“陈乌夏,会好的,会好的。对不起,对不起……”

    她咬牙,“我不好受。”她的眼眶有泪水。

    “我知道。”

    “你不知道。”她哽咽着抹一抹泪。

    “你想哭……就哭吧。”

    “哭不出来了。”陈乌夏说:“哭了会耳鸣,里面藏了一只鼓。”

    李深看着她。

    “你明白我为什么不愿意见到你了吧。”陈乌夏说:“见到你我就不甘心。”

    李深:“陈乌夏,对不起。陈乌夏,对不起……”

    陈乌夏乱糟糟的,“那个,我治病花了很多钱,要不,你给我补偿费,我们就两清了吧。”

    “钱我给你。但是……这样的情况下,我清不掉。”

    “就当私下和解了。”

    “我不能。”李深说:“陈乌夏,我不能,我不能和你和解,也不能和自己和解。”

    “那你先让我好好睡一觉行吗?”她累,不止身体,心上也是。

    两个人剩下争吵的时候,就该散了。

    从父母离世,陈乌夏就不爱坦白负面情绪,怕大伯担心。久而久之,她越来越闭嘴。豁达和大度是被逼出来的。不豁达怎么行,她又没有诉苦的对象。

    换作李深以外的任何人,也受不住她的拳打脚踢。换作李深以外任何一个人,她也不敢对他拳打脚踢。她发脾气,仗的无非就是自己的不甘心,以及,他不会还手。

    果然堂哥才了解李深,知道她的耳疾对李深来说,杀人又诛心。

    她见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李深。

    李深:“好。”

    他的自负,他的胜券,一切化为灰烬。到了这时候,他才知道,衡量的输赢成败简直无聊透顶。他宁愿陈乌夏怨恨愤怒,也好过她这样轻描淡写。

    这是上天给李深甩过最狠的一巴掌,直接扇在了他的心上——

    李深走出酒店,天上糊了一层泥,灰不溜秋的。

    买了烟,他站在店外点燃了。

    吸一口,尼古丁还没有上脑。他烟瘾不大,偶尔一支。以前是为了灵感,现在因为烦躁。他讨厌不受掌控的东西。

    高山蝶说,李深很像从前的孟泽。

    李明澜后来对这话做出了解释:“有句话说得好,天才和疯子就住在隔壁。坏就坏在,那谁把这两间房的隔断给打通了,来回穿梭。”

    见过孟泽,李深引以为戒。哪怕对着陈乌夏,李深的大脑也没有停止运作。除了得知真相的一刻。

    吸了几口烟,李深看着灰霾的天。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一个庸人。他曾想,三年了,他也没能把她忘掉,这份思念的分量足以跨越任何障碍了。谁知两人最不可能的一项,在他离开她的那天就已注定——

    陈乌夏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再醒来,李深已经走了。床头压了一叠现金。

    快九点了,肖奕媛即将下班。

    陈乌夏收拾了心情,出去吃晚饭。

    “乌夏!我果然领到了不错的小费。”上这晚的家教,肖奕媛穿了件无袖连衣裙。她扬扬钱包,“正好请你吃饭。”

    “嗯。”陈乌夏为肖奕媛高兴,但今天提不起神。

    到了烤鸭店。

    肖奕媛滔滔不绝讲起自己今天的小费,说:“我今天教的小孩是单亲家庭。他爸临走前给我塞了一个红包。我当时不敢看,出来才知道,是两千!”

    陈乌夏惊讶了,“为什么给你那么多?”

    “他家小孩调皮得很,只听我的话。”肖奕媛笑:“我有过家庭破裂的童年,自有一套对付单亲孩子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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