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拿回签文,放下一锭银子,转身就要走。
“姑娘。”算命先生唤住了。
她停住脚步,回头。
算命先生指指左手边的一叠符纸,微微笑道:“如若想要化解劫难,我这里可有一法。”
符纸上以朱砂画成一个不知名的图案。
女子回看算命先生,“我曾听言,凡是泄露天机者,必有反噬。先生解签已是其一,助人渡劫为其二,难道不怕自食恶果?”
算命先生低头捋捋胡须,有些尴尬。擡头时又是一副和祥的面孔,“我见姑娘掌纹如丝,当是富贵之命——”后面有半截话,算命先生咽在腹中,不知如何启口。
闻言,十一说:“上回你说我身边这位姑娘是富贵之相。”十一指指二十,继续说:“有一劫可用符咒化解,今日你又是一样的说法。两个姑娘命运相同,渡劫的符咒也一模一样?”
被拆穿了把戏,算命先生笑了笑,作揖道,“姑娘说我泄露天机,我万万担待不起。签是姑娘自己求的,我只是依签文而作解。窥得二位姑娘命定荣华,凭的是我钻研多年的相学。但我学艺未精,算得一时,看不穿一世。我漂泊四海,算命做的也是一门生意。这平安符虽不能逆天改命,可心里落个安定,遇事时沉着冷静,自然事半功倍。”
“坑蒙拐骗,讲得头头是道。签,不过是自求安慰罢了。”女子抓着签文的那只手忽地用力,苍黄签纸皱成一团。她转身走了几步,忽地将其撕成碎片,任其随风漫卷。
算命先生叹声,坐了回去,整理那一叠平安符。
十一想了想,算命先生讲的也有道理。她上前递去签文。“老先生,能不能给我算一算?”
“姑娘问什么?”
“姻缘。”十一压低了声音,心底有对慕锦的愧疚。
二十主动后退了两步。
十一这段日子的心境变化,二十早有揣测。不过,十一也是明事理的人,人还在二公子的府上,再胆大也不至于红杏出墙。
二十没料到,十一竟然过来求姻缘了。
十一将碎银放在盘上,神色有些凝重。
算命先生看完签文,说:“姑娘,熟虑之后,方可主张取舍。前路坎坷。”
“可有破解之法?”十一急了。她知道坎坷,二公子这关就是艰难险阻。
算命先生摇头:“你道破了我符咒的真相,我再给你,你的心也定不下来。”
十一后悔自己多嘴多舌。
算命先生笑笑:“善有善报,我相信上天会助姑娘一臂之力。”
十一自问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可若说违背伦德,她却是极为心虚。
她和屠夫在南喜庙见过几次。那是曾爱到骨子底的男人,她情难自禁。本想,偶尔见见面,聊聊天,她就满足了。
可是,他说想将她带出慕府。他还说要娶她。
她心动了。
那一晚,慕老爷要替二公子清理妾侍。十一欣喜若狂,心儿都飞出了掩日楼。然而,二公子留住了她。二公子早已厌弃她,为何还要留她?
这成了十一心头的愁思。如若被二公子知道她有了异心……她会死吧。不仅如此,屠夫也会死……
十一恍惚地和二十走出南喜庙。
路中,十一不小心撞倒了小贩的首饰,却仍然恍惚。
二十有些担心,挽住了她。
经过一间茶铺,门前聚集有几人,正在抱怨什么。
一位略胖的褐袍男子,作揖道,“对不起,今天店里有贵客,打烊了,打烊了。各位改日再来吧。实在是对不起。”
其中一人问,“什么贵客啊?你们家茶又不稀罕,贵客还上你们这儿?”
褐袍男子说:“这我哪知,对方包了一日的场。各位抱歉,失陪了。”说完就关上了门。
鬼使神差的,二十擡头,眼睛瞟向茶铺二楼。
那里,方才算命的女子倚栏而立。身姿挺立刚劲,流腰却又纤细。
女子感觉到了二十的目光,回望过来。
二十微怔,笑笑。她扶住十一走了。
“琢石,你在看什么?”一道温情的嗓音在女子身后响起,似对女子百般眷恋。
李琢石深知,他善于伪装。她说:“没什么。”
男子上前,大掌拂过她的束发。低嗅,喃喃细语:“我还是喜欢……”说话间,他忽然抽走了她的发簪。
秀发失去了束缚。
李琢石一惊,伸手收住自己的长发。
已经来不及了,柔亮黑发迎风飞扬,英气的脸孔因为惊慌染上女人的娇柔。
她瞪男子一眼。
男子温和地笑笑,把玩手里的银凤簪,再眺望刚才李琢石看着的方向。
那里有一家在办喜事,挂了两排小小的红灯笼。
“太子殿下。”褐袍男子上了楼,弯着腰,不敢擡头。
男子回座,将发簪还回给李琢石。
这位男子就是三皇子。也是浮绒香传说中,仿佛被百姓围观过成人礼的太子萧展。
当今圣上有六位皇子。
大皇子、二皇子在江州时早夭。四皇子死在了迁都之后。五皇子去了百随当质子。宫里仅留下三皇子和六皇子。
萧展的太子之位像是捡来的。好在,太子这几年健健康康,皇上终于放下心口大石。大霁江山,后继有人了。
等李琢石束了发,萧展才让褐袍男子呈上茶品。
“太子殿下,这是小店最好的茶。”褐袍男子腿有些抖。正如刚才那一男子所言,只是普通茶馆,比起皇宫,这里的上等也是劣品。
萧展看都不看褐袍男子,“下去吧。”
“是。”褐袍男子赶紧下楼。
萧展转向李琢石时,迷花眼笑。他给她斟茶,“来,你最喜欢的茶。”
李琢石不说话,端起杯子,跟喝酒一样,一饮而尽。
“朱文栋。”萧展唤道。
一个黑衣男人站出来,“臣在。”
萧展问:“我父皇那日在皇陵待了多久?”
近来,皇上不知怎的,时不时就到皇陵坐上一坐。
萧展曾问起。
皇上也不讲因由。
上月,萧展南行。临走前命令朱文栋暗中调查。今日回到京城,萧展想起此事,问上一问。
“约莫半个时辰。”朱文栋回答。
萧展再问:“灵鹿山有无异常?”
“没有。”朱文栋说:“皇上只是在皇陵外走了一遍,就回宫了。”
“父皇对皇陵的兴趣来得太突然。”顿了下,萧展笑看李琢石,“琢石,你说是不是?”
李琢石平静地回道:“皇上早年请高僧破解血咒,无果。这么多年了,皇上惦记夭折的几位皇子,也是人之常情。”
“这事,大可不必亲身前往。”萧展抓起她的手,放在掌中揉弄。“而且,父皇每回去皇陵,仅由几名亲信护送,太不寻常。”萧展转向朱文栋,“那座山的山匪有何动静?”
“山匪频繁,路上无几人敢走。不过……”朱文栋迟疑。
萧展松开了李琢石的手,“不过什么?”
朱文栋说:“慕家二公子,上个月走了一回,出了事。”
“慕家?”萧展思索后,道:“京城最大钱庄的那个慕家?”
“正是。”
“何事?”
朱文栋说:“我那日发现有人搜山,前去打听才知,慕二公子在路上遭遇山匪,马车受惊了,拉走了一名侍妾。搜山那时,正是慕二公子在寻人。”
萧展笑了笑,“是有听说,他的侍妾都是天仙下凡。不输宫中美人。丢了心疼,寻人也不稀奇。”
“寻人不稀奇。”朱文栋说出自己的疑惑,“但搜山那群护卫,个个武功不凡。尤其为首的,轻功十分了得。一个商人,为何有一支如此精锐的护卫?”
“精锐?”李琢石擡眼,“能厉害过大霁国兵?”
朱文栋立即低首,“臣失言。”
萧展又给她倒茶,“琢石喝茶就好。”他示意朱文栋接着说。
朱文栋说:“而且,山匪抢走了慕二公子的侍妾,慕二公子居然敢直接上山要人。”
萧展长眉一扬,“这么嚣张?”
“嚣张,十分嚣张。慕二公子一向如此。”
“此人品行如何?”
朱文栋说:“纨绔子弟,散漫随意。慕家生意大多是大公子慕钊经营。二公子名叫慕锦,管管钱庄的琐事,主要的还是慕钊做主。”
“慕家什么来头?”
“京城的大户商人,官税年年第一。红木生意起家,后来建了钱庄、当铺。现在也经营丝绸、玉器等等。”
萧展啜一口所谓店里最好的茶,勉强咽下,说:“派人潜进慕家,查查这群护卫。我要看看,商人的护卫是如何精锐。”
朱文栋领命:“是。”
——
慕锦去了苏府。
苏老爷见到这个女婿,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的脸斥责。
慕锦低着头,像是在认真悔过。其实,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末了,苏老爷呼出一口气,问:“我儿不是无理取闹的人,这事,完全责任在你。”
慕锦笑笑,点头。
苏老爷喝一口水,顺顺气。亲事是自己谈的,女婿是女儿挑的,还能讲什么。
他心里希望新婚二人和好如初。这样,和慕家的生意,才能顺顺利利。同时,他也想借此事,跟慕老爷多要些好处。
不过,苏老爷忘了,他家女儿和女婿从来没有过“初”这回事。
苏燕箐换了一身月白纱衣,纤纤而来。
慕锦终于想起妻子长什么模样。是美人,也是俗不可耐。
他上前,低问:“夫人气消了没?”
她抿住嘴,板起脸,“不知相公气消了没?”
他执起她的手,眼眸含笑,“我还能生夫人的气?”
他这么一笑,苏燕箐芳心直跳。当初就是贪他俊俏模样。她抽回手,故作姿态,“回去,又要对着你一群妻妾生气。”
“没有妻。我那都是妾。”慕锦说,“她们没名没分。当家主母就你一个。再说了,走了七七八八,剩下的,给我留一个公子风流的名气。”
苏燕箐娇俏一笑,“以后我教训她们,相公可别插手了。”
“那是当然。”慕锦轻轻拂过她的发丝,温热气息将她的耳朵染上和樱桃耳坠一样的颜色。
苏燕箐当然要回去,她要教训那一群狐貍精。
——
二公子将人接了回去,便当无那回事。
完成了慕老爷的命令,慕锦回崩山居休息去了。
棋局到一半,老刘管家过来了。
老刘管家,京城从商的多多少少听过他的名号。当年人称“金算盘”。与他讲几句经商之法,只需片刻,他便可将经营收支算得一清二楚。
慕家生意,少不了老刘管家的功劳。慕老爷退居之后,老刘管家服侍在慕老爷身边,不爱管生意上的事了。他到崩山居,更是十分难得。为的仍然是慕二公子的那门亲事。
慕锦搁下棋局,看着老刘管家端着一个碗进来。
老刘管家行礼,“二公子。”
“刘管家,好久不见,这么有空到这来了?”慕锦说着客套话。
“奉老爷的命令,前来给二公子送药。”老刘管家恭敬地呈上汤药。
那一碗黑滚滚的不明汤水,正往上冒气。
慕锦看了好半晌,才问:“药?二夫人又病了?那赶紧送过去,让她好好歇息。”
“这药是给二公子您的。”
“嗯?”
“此药由鹿鞭、鹿茸、菟丝子、巴戟天等中药熬制而成,给二公子助兴,好跟二夫人圆房。”老刘管家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不显尴尬。
寸奔到底还是年轻,没忍住,低声咳了一下。
老刘管家又道:“老爷吩咐,二夫人今夜在泽楼恭候二公子。二公子莫辜负了二夫人的一片痴心。”
慕锦沉默了许久,许久。
寸奔已经很多年,没有在自家主子脸上见到如此……绝妙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