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诡异的视线追着王听云。
她鸡皮疙瘩竖起,低了头,写几行字,放下笔。
她从右到左扫视,赫然见到坐在阅读沙发的黄挚。
他轻轻一笑。
艺术节过去半个月了,他又出现。他坐的位置好,窗外的光线打到他的身上,开出一朵春花。
王听云没有应付男生的经验,她收起所有表情,装作写作业。
数学题的思路断了,接不回去。阿拉伯数字,公式,转转悠悠,迷宫一样找不到出口。她合上数学本,换成了英语。
什么都没有用,脑子已经不运转了。
黄挚只用眼睛打扰她,就造成了这等效果。
王听云偷偷再抬头。
他的视线胶在了他身上一样。
她咬唇,不知道问不问好。
黄挚看出了她的窘迫,走到她的面前,弯腰低声说:“我路过,见到了你。”最后一个字,流露欣喜。
“噢……”她从不以为他是故意找她的。
她的桌上堆了几本书。
他问,“你作业完成了吗?”
王听云摇头。她不仅有作业,还有王母买的各种课外试卷,不存在做得完的那一天。
“那你继续吧。”手指在桌角点了两下,他说:“我等你。”
她惊讶,“你等我干嘛?”说完察觉大声,又缩了头。
“或许——”黄挚俯身在她耳畔低语,“是因为这几天你到了我的梦里。”
王听云被唬住了。她看到,那一团困扰了她几天的黑影猛然伸出了爪子,狠狠揪住她。她动弹不得,逃脱不能。
她在座位上发呆,愣愣看着书本。
对面的男生走了,黄挚坐了过去。
她眨眨眼,没有反应。
只要待在学习氛围强烈的地方,黄挚就犯困。
黄家三个儿女,没有一个在读书上有出息。
大姐大学读到一半,跟一不知名男的私奔跑了。
二姐读完高中,跟男朋友闯荡江湖去了。
三儿子还没高中毕业,但黄父已经绝望,曾想和这三个儿女断绝关系,再生第四个。
冬日一个午后,黄父拉着黄母在院落晒太阳。他在思考:“我们是不是抱错孩子了?你这么温柔贤淑,为什么孩子都不随你啊?”
黄母拍拍老伴的手,安慰说:“抱错,哪能抱错三个。”
“也是。”黄父仰望蓝天,“这就是基因吧。”
遗传了黄父基因的黄挚,无聊得在图书馆睡着了。他梦里哪有王听云,只有限量版球鞋。
过了半个多小时,王听云沉默地收拾课本。有意,又或者无意,有一本书掉了。
黄挚警觉地睁开了眼睛,一抬头对上了她的视线。
她赶紧把书装好,如同惊吓的小鹿,背起书包往外走。
他起身,跟着离开。
春末了,单薄的外套罩着王听云纸片一样的身子。纸片贴在墙边走,步子又急又快。走出了街口,她停住,回过头,几乎哀求了,“你不要跟着我了……”
黄挚一哂,“我顺路。”
离家近了,最怕撞见王母,到时又是一顿训。王听云向旁边的大树靠,如果有地洞的话,她更想钻地洞,避开这位少年。“你到底想做什么?”
“没什么,你别怕。我没恶意,就是——”黄挚走上前,又低又轻,“想多见见你。”
她连连摇头,“我要高考了,你别烦我。”
“我不烦你。”他双手做出投降状,退了几步,“我远远看看就好。”
黄挚的远远二字,戳中了王听云的过去。
青春时期,王听云崇拜过一个邻居大哥哥,羡慕他的自由,洒脱。
王母管教严格,凡是有异性向王听云投多两眼,王母那双尖细的眼睛就会射出凶恶的目光。
再潇洒的邻居大哥哥,都敌不过王母的扫射。他避之不及。
王听云只能远远地看他。少女情怀枯萎在日复一日的学习中,同学们讨论的小言书、偶像剧,她一部都没有看过。面对美好如黄挚的少年,她手足无措。而这反应又极为准确地显露在她的脸上。
她不再说话,转身向家跑去。
黄挚遵循诺言,远远看着她的背影。
她的身影消失之后,他扯起一抹笑。
王听云发呆的次数变多了。
下了课,放了学,脑子里不再只有课本,添了几缕愁思。
图书馆偶遇之后,她上下学,不远处总有一道身影不紧不慢地跟随。开始两天,她呵斥过黄挚,那是她想到最严厉的方式。
他不以为意,温柔一笑,“你当看不见就好了。”夕阳斜下,他拉长的影子挡住了她的路。
过了一个多星期,有一封信交到了她的手上。
拿信过来的是副班长,她支支吾吾地说:“是一个男生让我给你的。”
王听云什么都没说,想当场撕掉信件,犹豫了两秒,塞到了课本上。
副班长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王听云照常上课、下课。
自从王母在饭桌上训斥过她,她连吃饭都打起十二分精神,不敢有一丝放松。饭后的沐浴时间,越来越长。
夜晚,王听云睁着大大的眼睛,毫无睡意,等王母进房间睡觉了。
王听云蹑手蹑脚地起床,找到手电筒,躲在被窝里看信。
黄挚的字称不上好看,潦草难认。他很有自知之明,只写了一行字。
星期日下午两点半,DK网吧。我等你。——黄挚。
随信附有一张网吧的会员卡。
王听云惊得魂儿都掉了。
网吧,在王母口中是万恶之物。“那都是二流子去的地方。”
会员卡上,张牙舞爪的图案,正如王母形容网吧时的用词,乱七八槽。
可王听云也知道,网络是许多人的避难所。藏在陌生的ID下,尽情释放人性恶意。回到现实,又披上礼貌的外皮。
那位相声演员又说过,“真是实名制发帖,网上一片太平。”
王听云把会员卡塞到了枕头下。
这时,王母房间传来了声音。
王听云赶紧关掉手电筒,大气不敢喘。
脚步声过来了,停在了房间门前,过了一会儿,又走了。
王听云后脑勺压着枕头,枕头压着会员卡。
网络,究竟能释放多少恶意呢?
DK网吧不在邬山镇。不过,黄挚逃课到县城是常事,他也熟。
星期六下午,他先到了网吧,开了游戏。
这是一群朋友的日常,但是这天没有在同一网吧。
一群人进入队伍频道。
大虾:你跑哪儿去了?
黄挚:DK。
一条缝:跑那么鬼远?泡妞啊。
一条缝:对了,听城中的学生说,王听云收到情书了。嘿嘿嘿,你写的?
黄挚:你等着给我送球鞋。
一条缝:写了什么话?是不是小樱桃啊,小茉莉之类的。
黄挚没有回。
大虾:行啊你,真厉害,把万年女巫都给把到了。
一条缝:我就说,没有我们黄妖三搞不定的妹子。这下王听云栽跟头了。
星期日。
王听云从上午开始就无心学习。假装在书桌前做试卷,试卷下压着网吧的会员卡。薄薄的试卷被卡片压出了一个四角折痕。
吃完了午饭,她回房睡觉。那张会员卡紧紧跟随着她。
翻来覆去到了一点半。
听到王母的脚步声,王听云不敢动了。
王母喊,“该去图书馆了。”
“好。”王听云起床,故意揉了揉眼睛,装作刚睡醒。她叠起被子,把将各专业的课本装进书包。
到了图书馆,上了三级台阶,她下来了。书包的重量压在她的背上,网吧沉在心上。
她离开了图书馆。本该惶恐责骂的心情,如放飞的风筝一样飞舞。
网吧门前停满了单车,她站在车棚外,望了一眼简陋的招牌。迟迟不进。
网管眯眼打量她,进去和黄挚说:“是不是你等的人?戴眼镜的,看上去很乖,一直在发呆。”
“那就是了。”黄挚出去。
王听云乍见他,眼睛又跟小鹿似的,但她没有逃。
“进来吧。”黄挚说。
“我——”
她话未完,他上前拉住了她。
她到处张望,生怕遇上同校同学。
黄挚停下脚步,手擦过她的脸颊,擦过她的耳朵,把她的外套帽子盖上去,小声说:“这样别人就认不出来了。”
低垂的帽子挡住了她的视线,她见到的是他的长腿。
网吧没有王母所说的可怕,吵是吵,还算合适的分贝。
身处陌生环境,王听云忘了挣开黄挚的手,任由他拉她到座位。
“我打完这局陪你玩。”
“我不会。”王母的家用电脑设置了未成年防沉迷,以及网页限制。除非老师有特别要求,否则,王听云只能上简单的教育网和真题库。
黄挚笑,“那你看我玩。”
王听云推推眼镜,电脑里打斗的画面让她眼花缭乱。她不知不觉目光转向了黄挚。这倒是第一回仔细地打量。
他忽然转过眼。
她又连忙低下头。她浑然忘了自己过来是想体验一回网络匿名的痛快。
黄挚打完游戏。“你不玩吗?”她的电脑还没刷卡。
“我不懂……”她不知道网吧的电脑要如何启动。
他帮她完成了会员登陆。
“谢谢。”刚拿起鼠标,她不由自主地就切到了真题网。
这回轮到黄挚看她了。“你真有趣。”
“不好意思……”她退出了浏览器。
“没事,你玩你的。”黄挚起身,“想喝什么?”
“白开水。”
黄挚买了一瓶矿泉水,坐下之后,把椅子拉近,“你除了读书还玩什么?”
“没了。”
难怪这么容易上钩,他都觉得胜之不武了。“想玩游戏吗?”
“哦……”他靠她很近,他右手伸过来握她的鼠标,像是笼她在怀里。
她和他的眼睛猛然撞上了。
这一眼,成了王听云的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