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队在黔安稍作停留,卸下货物后,又轻车简行的离开,依旧没有惊动任何人。
远离黔安后,队伍中一魁梧男子揭开挡住脸的棉麻,露出一张络腮胡脸,张口便道:“大汗,臣瞧着顾尅那老小子一脸狼顾之相,这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说不得哪天在暗地里背叛了我们,不可不防!”浑厚如钟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不屑。
他们突厥人也会争权夺利,却不会联合外人侵占自己的国土,残杀自己的百姓。便是和他们关系最紧张的东突厥,他们一直怀疑有蒋氏在背后支持,否则以东突厥如今形势早被他们西突厥吞并,实现突厥一统。都这样了,也没见东突厥和蒋氏联合起来攻打他们。
闻言,面无表情的阿史那仓颉却笑了:“舍了他,令换一人也大同小异,肯与我们合作的都是此类人。顾尅此人可用不可信,没有信任,何来背叛,互惠互利而已。锲术,现阶段朕需要这样的人,朕能给他的,别人永远给不了,所以他不会轻易背叛朕,便是他想背叛,也要看他有没有这份本事。”
知道可汗心里有数,锲术便放了心,他实在是怕了这些中原人,一肚子心眼!刚想说什么,擡眼就见阿史那仓颉旋身眺望着背后的城池,眼底野心肆意。
注目久久,阿史那仓颉才收回视线低头凝视左掌心处的伤疤,这一道利器造成的伤贯穿整个手掌。
锲术也留意到了,顷刻间绿眸中怒气翻涌,以大汗身份和身手,还有谁能伤了他,只有那个女人。本来这女人对大汗有救命之恩,大汗收用了也正常,何况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绝色。
中原女子貌美温柔,突厥贵族也特别钟爱,谁家里没养几个,一个个也挺乖巧的。偏这女人不识好歹,拿乔作势,还胆敢伤了大汗,偏大汗不治罪就算了,照样宝贝似的捧着。更是为了她不惜让顾氏占去不少便宜,锲术早看她十分不顺眼了。又见他家大汗动作,顿时喉间一哽差点一口血喷出来。妖女,妖女!果然是大巫口中的妖女!
阿史那仓颉目光逐渐泛柔,低头舔了舔那愈合的伤口,用突厥语低低喃了一句:“期待与你再次相见!”绿色的眼中泛起兴奋之色。
千里之外的栖星院内,正在午睡的天璇猛然从梦中惊醒。
正在做针线活的的谷雨赶紧丢下手上的活跑过来,见她一头一脸的冷汗,连忙问:“姑娘又做噩梦了?没事,没事的!”
天璇手撑着软塌,轻轻的喘息,耳边只有自己砰砰砰的心跳声。她最近时不时就会做个噩梦,可一醒来却又记不得梦见了什么,但是梦里那种恐惧,哪怕醒来了依旧十分清晰,清晰的她在这酷热的三伏天硬生生出了一身冷汗。
谷雨已经有些习惯她这样的惊醒,驾轻就熟地递了一杯温热的百合绿豆汤与她。
天璇一勺一勺的饮着绿豆汤,喝完一整碗整个人也平静下来,却是没了继续午睡的兴致,觉一身黏腻腻沉甸甸,便道:“我想沐浴。”
白露便出门通知人准备,不一会儿就好了。
天璇入了净房,白露和谷雨随着她入内伺候,其余人都在外面等着。她沐浴时不喜欢太多人围着。
洗去一身冷汗,天璇才觉整个人又活过来,恢复了精神。
谷雨细细为她擦身子,擦到她肩头时动作微微一顿,在她右肩靠里处皮肤上有一朵手心大的花,五瓣,红色,貌不惊人,乍看就像是随处可见的野花,可越看越是妖异。让人忍不住想去碰一碰触一触,摸上去光滑平整,不是刺青,但是也不像是用颜料画上去的,怎么洗也洗不掉,倒像是从里面印出来似的。她一直都好奇,这到底是什么花,姑娘肩上又怎么会多了这么一朵花。
白露淡淡瞥她一眼,谷雨心下一凛,立刻收敛心神。当初大爷派她来照顾姑娘时就说过,若有什么奇怪之处都不要告诉姑娘,先回禀他。第一次发现这花时,她就禀了大爷,大爷命她绝不能向外人提及,尤其是姑娘。
“怎么了?”天璇觉谷雨动作有些奇怪,不由问。
谷雨笑:“瞧着姑娘比以前瘦了,都是这一阵不肯好好用饭的缘故。”
“天气太热,委实没胃口,秋天再养回来便是。”天璇枕着手靠在浴桶上,她十分怀念空调,虽有冰鉴,到底比不得空调舒服。说着说着倒是有了胃口:“让人做点鸡丝凉面来,多放一点醋!”
她愿意吃,下面人自然高兴,忙扬声吩咐外面人去通知厨房。
浴后天璇回到屋子里,没等到凉面,反而等来了蒋峥的信。
天璇嗔一眼满脸挪揄的谷雨,将半干的头发捋到耳后,揭开信封,抽出信,展开,果不其然,问了两句便是写了些塞外风光,文采倒是不错,他要是不领兵走科举估计也行。
谷雨含笑问:“姑娘,可要奴婢准备笔墨!”
天璇头也不擡的地笑道:“你这么殷勤,他给了你多少好处?”
谷雨笑容微凝,复又若无其事的笑道:“那可不少,世子爷手一松,稍微掉一点零碎下来足够奴婢用一辈子了。”
“说的我苛待了你们似的,难道我给的少了。”她素来手面宽,对下面人从不吝啬。
谷雨但笑不语蹲下身给她穿鞋,天璇穿好绣鞋,便来到书桌前,润了润笔开始回信。
天璇大致写了写日常,沉吟了会儿想起前几天夜游湘湖,便也给他回了一篇文章,他写塞外风光,壮丽辽阔,那自己就写湘湖夜游,载歌载舞,繁花似锦。看谁羡慕谁!
写罢交由白露封好漆:“寄出去吧!”
蒋峥收到信已是五日后,展开一阅,不禁笑,又想如今都能挥笔成章了,看来记忆恢复的越来越好。思及此,他眸色一深。再看一遍,细细折好令人收起来,便打开白露的信。
看完,他对天璇这一阵的生活日常便都有了数,目光在噩梦惊醒几个字上顿了顿。
这时候亲卫进来,躬身捧着一份密报道:“将军,锦衣卫送来的加急密件。”
蒋峥把信递给一旁随从,接过密报一看,眼神沉思,片刻后吩咐:“请孙将军、沈将军、赵将军来主帐。”
孙建是个急性子,一进来就问:“将军,是不是杨家那边给准信了?”
嘉峪关已经打起来了,西突厥兵马已经加到二十万,还有继续加的趋势。这次还是肆叶护可汗亲征,这位可汗在漠北也是威名赫赫,十来岁就开始征南战北,十年下来周围部落都被他吞并的差不多。几年前就开始染指西域,眼下是盯上中原了。毕竟漠北西域都不及中原富饶,尤其是漠北,沙漠戈壁,根本无法承受大量人口。因而几百年来,回纥、吐蕃、党项、突厥,哪个外族对中原不是虎视眈眈,几次三番南下,但凡有点野心都会想来咬一口。
这位肆叶护可汗看来是在遂宁尝到了甜头,这回如此兴师动众,看来不只是想抢掠一番,而是打着长久占领的盘算。毕竟武威比遂宁地理位置更优越,西北面是西突厥,西南面就是宝蕃,西突厥属国,一旦占下,想守住武威并不十分困难,而且还可经由此道一路南下。完全不似遂宁,即便占领了,也是三面环敌,要守住不容易。
这一点,孙建能想到,杨氏自然看的更明白,不明白也没法在这么恶劣的环境下屹立不倒。遂杨家也不保留实力了,几乎把所有兵力调到嘉峪关守关,但还是止不住败相,不过杨氏到底比耿氏强了不止一点半点,起码还能勉强守住。然而再这么打下去,也是凶多吉少。
这就有了蒋峥向杨家伸出橄榄枝一事,孙建问的就是杨家答应了没有,这橄榄枝还没开始打的时候,就伸过去了,杨氏特别有骨气的拒绝了。前几日看他们情况不好,蒋峥又伸了一回。
蒋峥略一颔首。
孙建一拍大腿:“看来杨昆山这老家伙还没糊涂到家,比耿金忠那老混球有脑子。”他们帮忙自然不是白帮的,手下大头兵又不是金刚不坏之身,要吃要喝也会伤亡,这些自然要杨家补偿一二。
杨昆山想得明白,耿金忠却犯轴,年初遂宁告急,他们就想支援。关上门,大家怎么打都行,但是对上突厥,都是中原人,何况突厥残暴不仁,一旦被他们攻下城池,遭殃的是城内无辜百姓。
不想耿金忠以为他们要趁火打劫,不竭尽全力抵御突厥,居然还令人在交界处防着他们。格老子的!孙建想起来还是一肚子火,耿氏死绝了活该,就是可怜了遂宁百姓。
蒋峥食指一叩面前的案几。
孙建立刻收了声,正襟危坐。
“找你们是让你们准备,两个时辰后大军开发。”蒋峥环视一圈,视线沉甸甸,看得帐内三位主将俱是心下一凛,就听他沉声道:“我刚得到情报,杨家有人勾结西突厥!”
孙建一双牛眼都瞪大了。
沈家二老爷沈决缓声道:“当初耿氏败得如此迅速,是不是也出了内鬼?”
“死无对证,也无追查的必要。此去武威,你们留意各自下属,也要小心避免落入有心人的圈套。”
冯将军为了稳重起见,建议:“内鬼防不胜防,查出了一个,未必没有隐藏的更深的,武威水太浑。将军不如在后面调度,由我们三前去支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蒋峥身份不比寻常,他若是有个好歹,蒋氏内部就要乱了,他下面几个弟弟可没他本事,能让他们这些老人俯首称臣。
蒋峥唇畔缓缓勾起一个泛着血腥气的微笑:“就怕他们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