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潮水般涌来的反对意见,紫川秀却固执地、令人难以理解地坚持己见。他带着麾下的将领,亲自来到了战地的野战医院视察。在这里,因为缺乏人手和床位不足,一排又一排伤残士兵裹着血迹斑斑的毯子躺在雪地里嗷嗷惨叫着哭喊妈妈,哀号哭喊日夜不断。
而在医院另一边的空地,则是一个安静而沉默的世界。从前线方向源源不断地有人推来盖着篷布的独轮小车,篷布下露出了一双双冻得僵硬冰冷的赤脚。搬运工默不作声地将篷布掀开,将车子上冻得硬邦邦的人体倒下来。阵亡者的尸体堆成了一座又一座小山,牧师拿着经文在尸堆前简单地祈祷,戴着口罩的焚化工将大桶燃油浇上去,点火燃烧,粗大的黑色烟柱冲天而起,在蓝色的天际下扶摇直上。烟柱密密麻麻,数不胜数,怪异的焦臭味扑鼻而来,令人闻之欲呕。
看到这地狱一般的情景,林冰煞白了脸。她对明羽嘶声说:“你们怎能这样对待阵亡将士的遗体?为何不将他们好好收殓埋葬?”
明羽沉默良久,才分辩说:“天太冷,土都冻上了,我们没有这么多人手挖坑,只能这样处理了。然后,将他们的骨灰交给家人。”
林冰想问,这样大批尸体焚化,难道还能分辨出谁的骨灰吗?然后,她突然明白过来:交给家属的只有一个标有亲人名字的骨灰盒,至于里面到底是谁的骨灰——那只有天知道了。
想到远东男儿出征千里为国而战,死后竟连尸骸都不能还乡,将军们无不心中酸楚。但看着明羽那张痛苦而无奈的脸,大家也不忍心出声责备他:以微薄的物资和人力支撑四十万大军作战,让四十万大军吃饱穿暖,远东的后勤力量确实也用到了极限,明羽已经尽力了。
对眼前地狱一般的情景恍若不闻,紫川秀只是仰头专注望着西边蔚蓝的天际,望着远方天际下的几道黑色的烟柱,他淡淡地说:“你们看,他们的烟柱,不比我们少。”
领悟了紫川秀话里的深意,将军们都沉默了。
“在过去的几天里,每天都有数以千计的士兵伤亡。他们都是青壮年男子,是千万个家族的丈夫、父亲、儿子,是远方亲人的寄托和支柱。即使在帝林那边,大部份的士兵也是无辜的,他们只是遵照自己长官的命令行事。如果我的冒险能换来这十几万士兵的性命,换来十几万个远东和内地家庭的幸福,那是非常值得的。
而从国家角度来说,士兵们是国家最宝贵的财富。这样打下去,谁获得胜利都将是个惨胜。几十万青壮年男子的死伤,是对国家人力资源的重大打击。国家历经连年惨重的战争,再也经不住这样的重创了。
你们担心帝林落败后不肯履行协议,我觉得,那是不可能的。帝林一向高傲,食言而肥的事,他是做不出来的。即使监察厅想反悔,但大哥一旦败亡,没有了他这个领袖和核心,叛军照样会崩溃。
这不是魔族入侵的国战,不是关系人类兴衰的种族战,这只是为了谁做总长而起的内战,并不具备崇高的意义。如果说正义需要鲜血来祭奠,那就让我和帝林来流血就够了,两军士兵是无辜的,这是最快、也是最迅速结束内战的办法,请你们支持我。”
就这样,紫川秀艰难地说服了林冰、明羽等统帅部将领,布兰和德昆等半兽人将领也表示赞同,因为半兽人的部族战斗中,也有不少首领出阵单挑决胜负的战例,紫川秀的举动很符合佐伊族战士豪迈的英雄观。而且,最重要的是,这样还可以救很多半兽人士兵的性命。
至于紫川秀落败的后果,大家根本就没考虑过。长年以来,部下们对紫川秀一直有着种近乎盲目的信心,就像德昆说的:“光明王殿下武功天下无敌,连魔神皇都杀不了他!谁是他老人家对手?谁能打败他?”
阻力来自于意料不到的地方。消息传到紫川宁那里,她亲自跑来:“阿秀哥,听说你要跟帝林单挑?这不行,我坚决反对!”
紫川秀对她苦口婆心地解说,说明这样也是对紫川家族最好的选择,但紫川宁只是坚决不肯。后来,她说:“阿秀哥,帝林出剑太快、太毒,与他对战,太危险。复国是很重要,士兵的生命也很重要,但这些都比不上你的安全要紧。
我知道一些话很无耻,不是一个家族总长该说的,但我还是要说:我宁愿死上二十万的士兵,也不愿你去冒这个险!如果实在不行,那我宁愿不报仇了,你带我回远东去吧。”
被紫川宁的话语震撼,看着她脸上真切的忧虑和泪痕,紫川秀久久说不出话来。
男人权谋的是权势和财富,女人要的,却仅仅只是心上人的平安和长相厮守。“我宁愿死上二十万的士兵,也不愿你去冒这个险!”这样掷地有声的话语里,透出了令人震撼的深情和挚爱。在紫川宁的眸子里,他看到了泪光和久违的真挚。想到自己已经与流风霜相约终生,紫川秀喉咙发干,不敢与紫川宁泪水模糊的眸子对视。
这时,他有一种冲动,很想用力地抱住面前女孩的纤细而柔弱的肩头,揽她入怀,温柔地对她说:“阿宁,相信我,好吗?”
但是,他不能,他只能平静而冷酷地告诉紫川宁:“殿下,微臣已有了万全的把握,我们定能取胜!”
经过交涉,决斗时间定在三天后,地点就在沙岗城前四里的空地上,那地方恰好在两军之间。在这三天里,双方都派出人马驻守在这块空地上,大家相隔五十米扎营,互相监视着对方,生怕对方在决战的场地上搞鬼。
因为知道再打也毫无意义了,两军都停止了军事行动,守稳营盘。两天里,延绵十几里长的战线上静悄悄的,竟没有发生一起战斗。
两军统帅单挑对决以定胜负的消息早传开了,这可是自古以来都少见的稀罕事。士兵们都在兴奋地期盼着,议论着紫川秀和帝林的战绩和武力。在秀字营的营地里,胆大的士兵甚至开出了盘口,赌紫川秀与帝林决战谁输谁赢。
七八七年一月四日,天空彤云密布,寒风四起,地面上一片白雪皑皑。
空地上远远地对峙着两群军人,相隔五十米站着,气氛肃穆。
“他们来了。”明羽低声说,话语里带着颤音。
紫川秀远远地望见了帝林。尽管他的帽檐压得低低的,但在那群黑色军大衣的军官们簇拥下,帝林那高挑的身材依然让人一眼就认了出来。
瞬间,一种难以言述的紧张感抓住了紫川秀。他的手紧紧地捏成了拳头,捏得关节发白。这个时侯,他竟害怕了,害怕再见到那张曾经无比友善和关切的脸。
两年了,自从巴丹会战之后,自己还是第一次见到帝林。当年离别时,他还是自己最信赖的兄长和战友,怎么也想不到,两年后再见时,大家已是不死不休的死敌了。
自己将怎样去面对他呢?该说些什么?
紫川秀全身发冷般颤抖起来。他极力镇定,但怎么也止不住这发抖。在这时,他的惊恐竟如初出茅庐的新兵一般无二。他偷偷张望旁边,林冰、明羽、布兰等将领都在全神贯注地望着对面,没有人注意到自己的失态,他深呼吸一口气,慢慢镇定下来。
在五十米开外,对方的大群人马站定了脚步,三个人径直朝这边走来。
“大人,我们也过去吧。”
紫川秀抓住了洗月刀的刀柄,感受着上面传来的冰凉。他沉声说:“好!”带着林冰、明羽快步迎了上去。
恰好在双方人群的中间距离,大家停住了脚步。明羽是负责与监察厅交涉的,他先上前与对面交谈了几句,然后回过来:“监察长大人,这位是我们的秀川统领大人,他旁边的是远东副统领林冰,在下是远东第三军军长明羽。”
其实大家都是熟识的,即使今西,当年在帝都时紫川秀与他也有过一面之缘。只是现在场合尴尬,需要说些废话来过渡。
紫川秀心下更是苦涩:什么时候,自己和帝林之间居然到需要人介绍的地步了?
几个黑大衣的监察厅军官面无表情:“幸会。”
帝林没有出声,冷漠地一个个望过众人,目光锐利得有如实质。明羽和林冰都感觉脸上像是有针刺着,麻麻的痛。二人都震骇:“这逆贼,武艺竟到这种地步了,难怪他竟敢提议单挑统领大人!”
今西也介绍说:“秀川大人,这位是监察长阁下;他旁边的是哥普拉阁下,在下今西。”
紫川秀平静地说:“幸会。”
“秀川大人,您既然接受了挑战,想来条件您早已熟知了。但为避免误会,在下还是重复一遍:这场决斗,生死不限。远东只能由秀川大人您一人上场,我方也只能有帝林大人一人上场。若帝林大人输了,我方部队将全面放下武器向贵方投降;若贵方输了,贵方就得全面撤军,撤回瓦伦关以东,不再对我方攻击——秀川大人,帝林大人,是这样子的吧?”
紫川秀和帝林都点头,示意确切无误。
今西继续说:“秀川大人,我方保证,若是帝林大人不幸落败,我和哥普拉阁下将负责执行剩下的协议部份。”说完,他探询地望了过来。
紫川秀点头,林冰会意地站出来:“我方也保证,若秀川大人失利,我和明羽阁下将负责撤军,将部队带回瓦伦关以东。”
“林冰大人军誉卓著,明羽阁下也是诚信之人,有两位千金一诺,我们也不必签书面协议了。”今西平静地说,“若没其他事,我看也差不多了吧。”
“等一下。”说话的人竟是一直没有开声的帝林。他没看别人,只是直直地望着紫川秀,“我想和阿秀单独说几句话。”
突然听到“阿秀”这个词,紫川秀身子陡然一震,几乎无法控制自己。所有人都在望着他。明羽拼命地对他使眼色,林冰则低声说道:“不要理他!小心有诈!”
紫川秀听见自己的声音慢慢说:“好的。明羽,林长官,你们等一下。”
在双方对峙的空地中间,几棵掉光了树叶的大树下,远东军统领和监察厅首脑、家族最大的叛逆头目在并肩而行,安静地交谈着。
“阿秀,你憔悴了。”望着紫川秀头上的白发,帝林平静地说,“军务虽忙,但我们也得懂得保养自己。透支了生命,再大的权势,也换不来健康的身体。”
紫川秀点头:“大哥,我知道。”
帝林望了他一眼,有点诧异:“大哥?你还肯认我这个大哥?”
“你一直是我的大哥,不管发生什么事,过去是,现在也是,永远都是。”
“听到这句话,我很高兴。阿秀,说老实话,出事以后,你是不是恨我?”
“是恨,一直都恨。不过,我想大哥你应该是有苦衷的吧?”
“我确实有苦衷,紫川参星和罗明海紧紧相逼……不过这也不是主要原因,更重要的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是注定要走上这条路的人。我帝林,岂是一辈子庸庸碌碌甘为人下之辈?事变以后,不用再敷衍那些废物,不必再向那些饭桶俯首称臣,我感觉十分快乐。天高海阔,人贵自由,走上这条路,我并无后悔——这个,我也不必瞒你。”
“大哥你性子高傲,我一向都知道的,但是,你不该害了二哥。”
帝林神色一黯。其实,他可以分辩,说他并无此杀害斯特林的本意,完全是哥普拉的自作主张,当时情况混乱,无法控制,这完全是一桩意外事件——等等。
但是,他没有解释,只是淡淡、简单地说:“这是我的罪。”
紫川秀摇头:“不,这是我们的罪。我们醉心于权势荣华,以致兄弟相残——这是报应。”泪水慢慢从他的眼眶里溢出,在脸上结成了晶莹的一串。
二人都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并肩走着。走到一处平坦的空地上,望着远处几棵稀疏、掉光叶子的干枯树木,帝林停住了脚步:“这地方不错,就到这里吧——阿秀,你还记得吗?当年你出征去远东前,我与你在书房聊天的那晚?”
那晚的对话同时回响在二人耳边:
“世事难料,谁说得定呢?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林秀佳和她肚里面的孩子就要拜托你了。”
“我答应你,大哥,只要我不死,绝不让林秀佳和她孩子受一丝伤害。”
怎么会忘记呢?回想起那个充满温馨的兄弟情谊的晚上,当年生死相托的兄弟,如今却得白刃相向。紫川秀沉默良久,沉声说:“大哥,那晚我答应了你,这个承诺我会一辈子坚守:只要我不死,绝不让林秀佳和她孩子受一丝伤害。”
“谢谢!”帝林站定,渊沉岳峙,气度森严。他反手缓缓拔剑,平静地说:“阿秀,你可有什么未了的心事?大哥我虽然无能,若是侥幸……说不定也能为你了结一二。”
紫川秀把手握住了冰冷的刀柄:“若我落败……宁殿下自然会去远东避难。大哥,若你得胜,还望看在我的面子上,莫再追杀她了。”
“好!他日即使宁殿下落我手上,我保证不害她性命,只是将她囚禁到老就是。”
“谢谢。代我向流风霜公主道一声对不起,请她原谅我不能守住承诺了,让她找个好男人嫁了吧!”
帝林眉头一皱,随后大笑:“当初他们报上来的时候,我还不敢相信,原来三弟你跟霜公主真的有私情。不过,风霜公主的人品才华家世,倒也配得上三弟,我倒瞧她比那个只会哭鼻子的紫川宁强多了!流风和紫川两家的公主都让三弟你给独占了,你也未免太有女人缘了吧?不过,这两个公主都不是善茬,三弟你仁善心软,小心将来要在女人身上吃亏啊!”
帝林说完,手一抖,利剑却已出鞘,向紫川秀面目划来,快得犹如空气中猛然生出了一道尖锐的闪电,喝道:“那就开始吧!”
紫川秀身形一转,光芒一闪,洗月刀已在手中,稳稳地格住了这一剑。双方力度都是奇大,刀剑交锋“叮”的一声脆响,火星四溅。
两人双目对视,目光如刀锋般冰冷锋利。两个嗓子同时喊出了声音:“来吧!”
“叮叮,叮叮当当,叮当!”
山坡后,清脆的武器交击声不断地传来,时断时续。明羽、林冰等一众远东军官站在原地,紧张地等待着。尽管他们对紫川秀的武艺都很有信心,但这次对阵的是同样久负盛名的高手帝林,他出手的毒辣与快狠也是出名的。因此,军官们都很担心——若不是看到对面那群跟他们一样同样在等待着的监察厅军官们,他们早就一涌而上帮紫川秀群殴帝林去了。
等待的时候,时间过得特别漫长。紫川秀和帝林的交手持续了不到十分钟,但在等待的人们心中,这简直比半个世纪都要漫长。当交战的声音停止时,大伙儿汗湿重衣,连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能活着出来的,到底是谁?
一个身影从山岗后缓步走出。看到他,远东军官的心瞬间冰冷:竟是帝林!
顿时,监察厅一方的人群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和鼓掌声。
林冰花容失色,明羽惊叫:“秀川大人!你在哪里?”
两群人都蜂拥地冲了上去,要迎向自己的大人,也怕对方对自己首领不利。
“慌什么!”帝林喝住了监察厅的人众:“站在那里了,不要过来!”
监察厅军官们纷纷站住了脚步,今西喊道:“大人,您可是打赢了?”
一时间,全场静得鸦雀无声。监察厅军人看到帝林笑笑,正要开心欢呼,却见他突然头一昂,口中狂喷鲜血,身子却慢慢地软倒。
帝林大人,败了。
对于监察厅军官们来说,这一瞬间,脚下的大地都在晃动,天崩地裂。
这时,紫川秀从帝林身后走出,他俯身将帝林扶起,扶持着他艰难地向众人走近。二人脚步蹒跚,步履维艰。双方上百人聚集,竟是一点声音没发出。大家都在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白发苍苍的青年吃力地搀扶着浑身血污的受伤男子过来。
在这一刻,没有了远东军统领,没有了监察厅总长,没有了叛逆,也没有了忠臣。茫茫的雪地上,孤独的青年与他重伤的兄长互相扶持着,艰难前进,在他们经过的雪地上,每一个脚印上都留下了斑斑的血迹。
本是血肉兄弟,为何却要生死相残?
看着这一幕,人们只觉得心头震撼,两边都有不少人默默地低下了头,不忍再看。
走到监察厅人众面前,紫川秀轻轻将帝林放下。叛军军官连忙抢上去,围着帝林叫道:“大人,大人!”
在众人的呼唤下,帝林睁开了两眼。昔日明亮而犀利的双眼,此刻已失去了神采,变得黯淡无光。他轻声说:“今西、哥普拉。”
“下官在!”
“我败了……我们走吧。”
“是!”
哥普拉俯身背起了帝林,今西转身走向紫川秀,他的脸色惨白:“统领大人,我军已战败了。遵照协议,我们这就下令监察厅军队全体解散,向贵军投降。看在昔日情面上,也请您放帝林大人一条生路,我们将离开紫川家,不再回来。”
紫川秀点头,吃力地说:“走吧。一路多保重,照顾好大哥。”
“谢谢大人!”
背着受伤的帝林,哥普拉、今西领着一群监察厅军人黯然离去。望着他们的背影,远东军官们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声:“赢了!我们赢了!”
在震天的欢呼声里,紫川秀一直注视着帝林离开的方向,他苍白的脸显得忧郁而悲伤。他闭上了眼,喃喃说:“别了,吾兄帝林。”
远东战胜,帝林战败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全军。虽然有指挥者帝林的命令,但是要下令一支人数近三十万的大军解除武装并投降,这绝非一件轻而易举的简单任务。
帝林刚从比试场被抬回来不久,庙村的监察厅总部就被一群宪兵军官包围。他们呼喝着“宁死不屈”的口号,挥舞着手中的马刀,宣称绝不放下武器。生怕这群粗鲁军人在暴怒之下冲进来伤害了帝林,哥普拉不得不带着帝林的卫队出去与他们对峙。他大声宣布自己的身份,命令军人们离开,但对方并不买帐,只是不断地鼓噪着:“我们要见帝林大人!”
“绝不投降!绝不放弃!我们要继续战斗!”
“滚开,你们这些软骨蛋!我们要见的是帝林大人!”
幸好,虽然叫得激烈,但这群人总算保持了基本纪律,没有冲撞帝林的卫队。吵闹了两个小时,哥普拉再三保证:“监察长大人绝不会抛弃大家不管的。”军人们才肯悻悻地离开。
“真他妈乱套了。”哥普拉嘀咕道,“以前哪会出这样的事?”
担忧帝林的伤势,他快步走回了总部,径直进了帝林的卧室。几个亲信将领围坐在帝林床前,脸上深有忧色。两个医生正在给帝林查看伤情,气氛很紧张。哥普拉进来也没人招呼他,只有今西回头望了一眼,哥普拉点头,示意暂时已经没事了,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
两个医生表情严肃。他们摸脉良久,又是看伤口又是摸脉搏,不时还交换个眼色,窃窃私语一番。
哥普拉本来打算耐心地等着了,可是足足等了一个多小时,两个医生已经是重复第十次摸脉了,他终于忍不住了:“这个……我说大夫,我们也不想干扰你工作,不过你能不能给我们说说下情况?我们心里急啊,大人到底要紧不?”
年纪较大的医生干咳一声:“这位大人,依在下的拙见,帝林大人的外伤虽然严重,但还能善加调养,倒还不至于危害性命。大人的脉搏十分混乱,忽强忽弱,忽快忽慢……照在下的看法,这倒很像是被强劲内力所伤的样子,这是邪寒入骨、五脏虚寒之象……”
“大夫,您说的,我们也不懂。您只需跟我们说一件事就行了:大人有没有性命危险?”
“生命危险,应该是没有的。依照帝林大人的体魄,大概只需休养个一年半载,自然就能将对方的真气消除了,身体恢复旧观……”
听到帝林并无生命危险,今西和哥普拉对视一眼,都是心下大定。
“谢谢了,医生……”
声音虽然虚弱,却吸引了所有人注意。不知什么时候,躺在床上的监察总长已经睁开了眼睛。众将涌上前去,激动地喊道:“大人!您醒了?您没事吧?”
帝林轻声地答道:“我没事。”
他挣扎着坐了起来,今西和哥普拉连忙帮他扶起,让他斜靠在枕头上。
帝林把目光投向医生:“大夫,你刚才说的,我都听到了。麻烦你了。”
“大人,您内力深厚,体质底子好,即使有伤,只要好好休养一年,吃上几剂药,会很快痊愈的。就是有一条,在痊愈之前,您万万不可再与人动手了。您的经脉已经受了伤,现在很脆弱,运不得气了,也不能劳累了,您需要休息。”
帝林点头:“多谢指点。但我现在实在有要紧的事,也没一年的时间,大夫可有什么良药妙方可以加快恢复吗?”
两个医生一起摇头:“大人,您的伤势很奇特,敌人的刀只划破了您的表皮,却穿透身体击伤了您的内脏和肺腑,却又不下重手彻底摧毁,显然已是手下留情了。这种伤势,非外伤又非内伤,恕我们才疏学浅,能做的实在不多,只能开点定神安宁的辅助药让您好好休息,莫再劳神。要想痊愈,主要靠的是您的体魄和时间。一年时间,真的不能少了。”
帝林苦笑,叹道:“波纹功,阿秀。天下第一神奇绝技,果然名不虚传。”
送走了两名医生后,众人围着帝林团团坐着。帝林间:“外边情况怎样了?”
哥普拉答道:“有各级军官弹压着,军队秩序还保持着,部队情绪也还稳定——大人您不必操心这些,安心休养就是。军队的事,我和今西等诸位大人会料理妥当的。”
“正是。大人您安心养伤就是,我们会处理妥当的,无需担心。”
“哥普拉,跟我说实话:你们还能控制军队吗?现在还听我们命令的部队,还有多少?说实话,我要知道实情,才能下决定。”
“这个……”哥普拉望向旁边人。但众军官都避开了视线,不敢帮他接上这个话题。最后,他只好颓然道:“大人,我不知道……不过刚才有一伙军人在外边闹事,说不肯投降,让我给劝走了。”
帝林眼中利芒一闪。往日,全军上下,无不畏己如神,现在,他们居然敢上门闹事了。统治的威严来自敬畏,一旦失去了敬畏,统治的根基就开始动摇,自己对军队正在失去控制。
这件事,若放在往日,那是最严重的事件,少不了一番雷霆手段的清洗和杀戮以挽回威信,但现在——帝林心下盘算一阵,也就放开了。
“我战败的消息,已经公布了吗?”
“我们还没有正式公布,但是不少人知道了,现在很可能已经在军中传开了。”
“那么,继续抵抗下去,是不可能的了。”帝林用的是平静的陈述语气。
两军首领以单挑决胜负这件事早就传遍了全军,现在即使帝林想反悔,士气大丧的官兵也不会愿意继续再战。再打下去,除了死伤更多的人命,什么收获也不会有,监察厅已失去了战胜的希望。而远东那边正相反,比试得胜,他们正士气如虹。
“事已不可为,我们该离开了。”
“离开?”军官们面面相觑。今西低声说:“大人,除了紫川家,流风和林家都把我们看做敌人,谁肯得罪重新掌权的紫川家来收留我们呢?”
“以前,我听阿秀说过,除了我们这个大陆,海外还有很广阔的世界,那边同样有文明的国家。听闻海外有些大岛,岛上物产富饶,上面居住的土人武力孱弱,一国只有数千持竹枪木棍的士兵……”
众人眼前一亮,今西接过话头:“大人,您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在那边立足?”
“正是。”帝林环视众人,“当然,这只是传闻,海上风高浪大,风险也不会少,一个不好,大伙全部葬身在海上也是有可能的。所以,我也不勉强大家,不愿意走的,可以留下。”
帝林说全凭自愿,但在场众人皆已明白,除此以外,自己已无路可走。低级士兵还有可能得到赦免和宽恕,但自己这些高级将领却不在此列。等日后紫川宁缓过手来,她自然会一个个收拾。那时候,只怕自己是生不如死。
众人都毫不犹豫地应道:“愿追随大人,直到天涯海角。”
“告诉官兵们,愿意跟我们走的,到这里来集合。不愿意的,就算了。走和留,现在也说不好哪个是活路,大家全凭自愿,各安天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