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日,由监察厅组织的讨伐军从帝都出发。讨伐军统帅是监察厅的头号大将今西,他麾下隶属六个步兵师和两个骑兵师,总兵力近七万人。对付一个地方行省的叛乱,要出动如此庞大的军团,明眼人都可以看出了,监察厅真正防备的还是巴特利背后的远东军。
帝都出兵的消息很快传到瓦伦。听说有数万大军正扑向巴特利,吴华吓得脸都白了。他和瓦新只想博个头彩,但并没有准备以一省之力抵抗监察厅主力。
吴华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游说,频繁拜访瓦伦要塞内的高官。紫川秀不肯再接见他了,他就天天去找林冰、白川、明羽等人哀嚎求救,声声哀切。尤其是白川,因为吴华知道她是紫川秀手下最得信宠的大将,对紫川秀很有影响力,他就天天准时到白川的办公室蹲点,弄得白川在自己办公室都呆不下去了,只好逃到了紫川秀那边。
“大人,你再不出兵,吴华就要把铺盖都搬到我办公室来了!”
对巴特利的那几个自作聪明的活宝,紫川秀可是一肚子火。他慢悠悠地说:“急什么,让他再跳几天吧!”
“呵呵,大人,您好像对吴华有些不满?”
“不满?这话真是说得太客气了,我是讨厌他们!”紫川秀说,“明知不敌却故意挑衅强大而残暴的敌人,这不是无谋,这是犯罪。战败后,瓦新和吴华拍拍屁股就可以走人了,但全省民众却要承受监察厅复仇的怒火。他俩是在用全省军民的性命当筹码来赌自己的前程!这种人,貌似忠义,实质野心勃勃、冷酷自私,我最讨厌了!”
紫川秀犹豫不决,但部下可早下定了决心。在随后的远东统帅部会议上,远东军高层异口同声:“增援!我们必须增援巴特利!”
林冰:“大人,巴特利行省忠于紫川皇权,不畏残暴,这是真正的忠贞之士。我们应火速派兵增援!”
明羽:“既然我军与监察厅必有一战,那巴特利是个不错的战场。我军具有主场优势,后勤路程短,补给方便。”
卡丹:“我是不赞同主动开战,但巴特利是第一个投靠陛下的内地行省,不救援的话,于陛下的威望有损。现在增援巴特利,这是被迫应战,势在必行。”
杜亚风:“大人,情报局跟各省总督和省长们都有过接触。对我们派去的使者,各地督镇都很尊敬,表示远东才是紫川家正统。但他们总是在强调这样或者那样的困难,说帝林的势力还很大,所以还不能立即反正。下官认为,支持巴特利,树立一个光辉的榜样,打一场胜仗,这样也好让各省督镇更快地下定决心。”
白川:“如果放任巴特利不管,他们必然战败,势必会被监察厅屠杀。为了那里的民众,为了人道主义,我们也该出兵。”
半兽人布兰:“揍帝林!”
紫川秀茫然:“你们……该不会都收了吴华的红包吧?”
虽然紫川秀很讨厌吴华,但他毕竟不是美貌少女,一句“人家讨厌啦”就可以当理由。作为一个成熟的政治家,他还是得依利益行事。在这次会议上一致通过,将出动部队增援巴特利行省。
紫川秀在会议上亲自拍板了,由白川在远东第二军抽调若干团队,组成一支三万人的增援部队前往巴特利。林冰本来想争取统帅的位置,说:“秀川大人,杀鸡焉用牛刀。这样的小战役,不必劳动白川将军大驾,我去就好了!”
紫川秀坚决地不同意。开玩笑,让林冰去的话,她肯定会想方设法地激怒监察厅,好把局部冲突变成全面战争的。
七八六年的八月十五日,白川率增援的先头部队抵达巴特利省界。行省总督瓦新亲自赶往边界迎接。瓦新总督抵达远东军营地时,已是落霞满天的时分了。
向哨兵通报身份后,瓦新和随从们就安静地在门口等候了。这是个简单布置的营地,哨兵们也没有阻拦他们的意思。从瓦新他们的位置望去,可以看到大群的半兽人士兵正围着篝火兴高采烈地准备进餐。
瓦新观察着半兽人士兵,看着他们浑厚的身躯和粗壮的躯干,他暗暗赞许:远东不愧是天下强兵,他们野战兵的气魄和杀气,非经数年战事无法历练出来。看到远东派出了这样的强兵,再看看连绵数里的营地,瓦新这才放下心来。他开始还担心远东军只是派出些孱弱部队出来敷衍了事,那自己真是要赶紧逃命去了。
几分钟后,营地里大群远东军官簇拥着一个身穿深蓝色军官制服的年轻女军官走过来。瓦新赶紧迎上前抢先行下属礼:“下官巴特利总督瓦新,参见白川将军和诸位大人!”
白川连忙扶起了瓦新:“瓦新大人,你我都是红衣旗本,我们是平级,您行这么重礼我怎么担当得起?”
瓦新知道,白川的话完全正确——才怪!理论上,大家确实都是紫川家的红衣旗本,但实质上,作为远东王麾下的头号心腹爱将,白川的名声甚至就连南方沿海的倭寇都听过。眼下,她统率近数万大军前来准备与帝林开战,这样的人物,自己敢把她当成一个普通的红衣旗本?
“白川大人您莫要折杀下官了。您的前途远大,怎可能屈居区区红衣旗本呢?何况,白川大人您还是代表紫川宁殿下和秀川统领大人来的,按照以前的说法,您是钦差,下官等唯您之命是从!”
白川笑笑,也没客气推辞:“总督大人不必客气。来之前,秀川大人已经给我命令了,我们是客军,巴特利是您的主场,总督您也是久经沙场的老行伍,您可得多多关照我们后辈啊。”
“呵呵,不敢不敢。大人您客气了,您有什么需要,只管开口跟我们提就是了。”
寒暄过后,白川立即进入了正题:“总督大人,请问监察厅的人马到了哪里?”
“正要向大人您禀报,叛军部队已经抵达奥斯行省,逼近了我们省界。叛军大头目今西坐镇奥斯首府,亲自督阵。他们的斥候目前已与我省守备队接触交战了,遗憾的是,我军未能取得上风。”
白川点头,“未占上风”只是瓦新委婉的说法,真实情况恐怕是吃了不少败仗。不过这也是料想中的,地方守备队对上监察厅的精锐,不败才怪。
“巴特利战备情况如何?军力和物资储备可否充足?”
“大人,巴特利历来是东南大省,在抗魔战争中,我省民生保存比较完好,物资储备还算充足。我省有省守备队两个师,都是步兵师,大约一万八千人。另外还有一个千人的骑兵队。起义之后,我们在全省紧急征召预备兵员,召集了约一万新兵,只是这支部队训练不足,只能充当民夫用。”
“军心士气如何?”
瓦新尴尬地笑道:“这个,白川大人,您也是知兵的老行家,这事也瞒不了您。因为害怕泄密,我们起义事先也不敢搞什么宣传。您知道,那些蚁民甚是愚昧,他们不懂什么是大义是非,也不懂皇权正统的重要。所以……军队情绪现在确实有点乱,有些士兵现在还搞不清楚为什么要打仗,甚至有些人还以为是我和吴华造反,信心不高。我们现在只能恐吓他们,说监察厅的人都是禽兽,他们就要抢你们的婆娘烧你们的房子杀你们的爹妈,再不拼命你们全家都完蛋了,士兵们才勉强有了些斗志。”
“这倒也不是恐吓。据我所知,监察厅在林家那边屠杀了五十万人,毁城镇数十,杀一儆百的事他们是干得出来的。”
“正是啊!”瓦新连忙补充,“所以,我们期盼远东天兵的到来,有如久旱盼甘露啊!你们的到来,不啻于救了我们全省百万父老的性命啊!”
白川微蹙秀眉:“总督,有一件事还得求您帮忙的。”
“白川大人,远东天兵是我省父老的恩人,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就是了。可是粮草补给有些不足吗?我们省库里面还贮存了不少,多了不敢说,三五个月还是够用的。”
“总督大人思虑周到,准备充份。只是我所说请求并非此事。此次出战临行匆忙,我军将士的旗帜、军衣等物还没备齐,希望大人您能帮我们补齐。”
瓦新一愣:大军出征匆忙,为兵贵神速,没带上辎重装备那是常有的,但居然没带上旗帜和军衣?这实在也太闻所未闻了。
“这自然没问题。不知需要多少军装?旗帜样式如何?还请大人您留下图纸和样式,我马上组织工匠和织工开工生产,以免耽误了正事。”
“不必重新生产了,请大人就拿库存的巴特利守备队的军服和旗帜给我们就好了!数量嘛,我三万将士每人一件就好了!”
瓦新愣住了:“难道……”
“总督,秀川大人有令,远东军参战的消息,不许对外泄漏,违者军法处置。这件事,让您来负责落实了。”
说到最后一句,白川严峻地注视着瓦新,面若寒霜。
瓦新俯身鞠躬道:“谨遵统领大人钧令。下官这就下令封锁消息。”
七八六年八月十八日,在奥斯行省休整了两天的监察厅平叛部队向巴特利发动攻击。在前期的试探性攻击中,他们已经看出了,巴特利守备部队战力和士气都不高。
“既然如此,速战速决吧!”
一支部队直冲行省首府。但在首府外围的那达城,他们遇到了阻挡。这座城防并非十分坚固的城池竟出奇地难攻,宪兵的数次进攻都宣告失败。守军不但把他们给击退出去,还出城追击把他们赶出了数十里。讨伐军损兵折将,遭遇了开战来的第一场惨败。
今西闻讯十分震惊,他召集前线指挥官,仔细询问交战经过。
“那达守军虽然也是巴特利守军的番号,但他们与先前遭遇之敌截然不同。他们战力极强,悍不畏死,而且极具主动攻击精神,三五人就敢冲击我军大阵杀将夺旗后呼啸而去。若非亲眼所见,下官是绝不敢相信这样的强兵会是地方守备队的,而以为是哪个国家的皇牌精锐军。”
今西立即下令,部队立即停止前进。他八百里加急禀报帝都监察厅,请求做出指示。
一个星期后,回复到了,帝林只批复了两个字:“照打!”
今西无言。战衅一开,后患无穷,但如果不打,后果更坏。统治的基础来自于威严,来源于力量和恐惧,一旦监察厅表现虚弱,无力惩罚一个公开叛逆的行省,那连锁反应会随之而至,各省都会随之换帜。
巴特利是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张,必须现在就把它给扶正了。
今西并不愿与远东军交战。一来这块骨头实在不好啃,二来他也不想伤亡太大导致双方仇怨加深。既然知道那达城是由远东部队镇守的——公开名义是“巴特利守备队新编第四师”——那避开他们就是了。今西派两个骑兵师绕过那达城,绕道进攻。但在巴特利首府的近郊,进攻的骑兵遭遇了一支强有力的阻击部队,他们的番号是“巴特利守备队新编第五师”。
今西的命令简单明了:“继续绕道!”
但绕道依然被阻拦。骑兵们遭遇到“巴特利守备队新编第六师”。
接着又出现了“巴特利守备队特种第一作战旅”。
今西破口大骂:“区区一个地方行省居然养了六个野战师和若干特种旅,远东军作弊也作得太过份了!”
眼见出现的远东部队越来越多,今西不得不谨慎。他意识到,对手并不是林家那种弱旅,也不是容易溃散的地方守备队,而是能与自己旗鼓相当的强敌,必须以严肃的态度来对付。他重新将部队集结到那达正面,认认真真地与对手打一场正规战役。
两路兵马旗鼓相当,指挥官都是稳重而谨慎的将领,战术同样娴熟。双方都互相避免正面交战,而尽力觅机打击对方的侧翼薄弱。今西看出了巴特利守备部队是防御方的弱点——当然是指真正的“巴特利守备队”——他专门挑守备队驻守的阵地出击,而且数次得手,取得了相当的战果;而白川则看准了监察厅远道而来,粮草不稳的特点,频繁派出精锐骑兵截击对方的运粮车队和偷袭粮仓大营,也是收获颇丰,逼迫今西不得不向后收缩以巩固后方。
“阻断监察厅进攻线路,逼迫其无功班师,返回帝都。”
两军你来我往。但白川身经百战,经验更加丰富,她牢牢控制住了战线,让进攻部队无法越线一步,战局于是陷入了僵持。
七八六年的夏秋时节,时局便如那落下的树叶一般飘忽不定,让人眼花缭乱。
一月篡权夺位上台的帝林政权,登台之初便碰到了林家入侵的危机。很多人都认为,根基薄弱的帝林无法应对这次危机,这次事件会令帝林政权彻底垮台。但令他们跌破眼镜的是,战事仅持续不到半年,帝林便打了一个干脆利落的大胜仗,逼迫气焰冲天的林家签订了停战协议——虽然名义上双方是平分秋色,看似打了个平手,但明眼人都看出了,是帝林打赢了。林家不但丧失了十几万精壮士兵,其东北边境还被帝林以血与火横扫一遍,损失惨重之极,还不得不放弃紫川家的西南领土。
八月初,帝林率军返回帝都城。胜利后,他在国内的威望空前高涨。各地总督纷纷上表祝贺,帝都民众举行了通宵火炬游行庆祝,元老会也发来贺信——不奇怪,元老们也不是死脑筋。现在眼看叛乱成功都快半年了,监察厅的势头蒸蒸日上,虽然地方上还有巴特利行省举旗谋反的战事,但大陆强国林家都被帝林击败了,没人认为一个地方行省的反叛能对监察厅如日中天的统治造成威胁。不少元老已在偷偷探听帝林的生辰八字了,好看看他是否有开国天子的命格。
帝林从西南返回以后,每天紧锣密鼓忙的就是为自己篡位造势。监察厅虽然人才济济,但多的是冲锋陷阵的武将或者心狠手辣的审问官,要找能写文章的笔杆子实在为难。好在这世上永远不缺苍蝇、臭虫和趋炎附势的文人,卢真只是稍微放了点风声出去,大群有着专家、教授头衔的文人们已蜂拥而至。
不消监察长大人费神,善体上意的人物多的是,学术界和评论界的风向陡然转变,现在谁还讨论斯特林的巴丹大捷或者紫川秀征服魔族王国的战绩那就真是太傻了,现在时髦的话题是西南大战中帝林监察长大人如何力挽狂澜地击破了林家军队,打退了入侵,从而挽救了危在旦夕的紫川家——这场战争的重要性再怎么估计都不过份啊!
有些聪明的文人更进一步,已经在讨论“禅让”制度了。他们煞有介事地说:“天下本无主,有德者得之,有力者得之”,又有文人出来写捧脚文章,讨论紫川宁的执政得失之研讨,专门挑紫川宁任总长期间的政策来挑岔,从林家的入侵到元老会的罢会再到这几个月监察厅的胡乱抓人导致人心惶惶,每个字都在暗示着:二十多岁的女孩,既无从政经验又无从军经验,凭什么担当紫川家这一人口过亿大国的首脑?
我们需要一个新的领袖,一个意志坚强、年富力壮,既有丰富的从政经验又经受过严酷战争考验的领袖,这个人是谁呢?大家不妨好好考虑考虑……到八月下旬,在监察厅系统明里暗中的操持下,帝都不管是官员还是元老都在异口同声地嚷嚷了:“禅让,禅让!天下之大,有德者得之!”——其实帝林也不想把事情搞得这么露骨,但时势不等人,已经来不及潜移默化了。紫川宁被远东军接走了,随时有可能站出来公开亮相。若能尽快完成禅让仪式的话,那时部下们也完成了对新皇的效忠,即使旧主紫川宁出现,对自己政权的冲击也不会那么大。
但这时,突然发生的一件事打断了帝林的步骤。
七八六年八月二十二日上午,驻扎在帝都城外的骑兵第一军第五师的两个大队突然兵变。参加兵变的大多是士官生和预备军官,人数多达两千多人。在少壮派军官的煽动下,他们杀掉了监视的军法官,冲破了措手不及的城防兵,疯狂地突入帝都。
战斗紧接着在帝都的各个街区上展开。“天诛,灭国贼,护皇权!”士官生们呐喊着,潮水般涌向中央大街。巨大的吼声回荡在帝都城上空,不少城市居民以为是紫川宁率勤王军打回来了,纷纷出门为士官生们欢呼喝彩。
那天,监察厅高层恰好聚集在中央大街的总部开会。当警卫冲进来报告兵变时,高级军官们集体失声。大伙都眼巴巴地望着帝林,恨不得他立即说出:“大伙立即出城避难去吧!”
帝林镇定地问:“目前出现了多少个部队的旗帜和番号?”
“只有骑兵第五师的番号。”
“帝都城内的各个部队有没有异动?”
“目前还没得到报告。”
“传令,监察厅直属宪兵部队接管城门防卫,另外加派一个大队到总部增援,总部的防卫由今天的值日官全权指挥。现在——”帝林炯炯地目光望向众人:“我们继续今天的会议。”
就在冲天的喊杀声中,监察厅例会继续进行。尽管人心依旧惶惶,但帝林的坚定给了部下们极大的勇气,在监察厅大门被撞翻的巨大轰鸣声传来时,几个人不由自主地跳起身想要逃跑,但都被帝林威严的目光制止了。
“坐下。”监察总长的声音很平静:“敌人若进来,无非拿起武器一战罢了,何必畏惧。”
会议就在冲天的厮杀声中继续进行。当会议接近尾声时,厮杀声也平息了下来。就在中央大街监察厅正门的街上,士官生们伏尸累累。他们大多是冲击时被弩机射杀的,青色的白玉石阶被浸了厚厚一层的血水。手持轻便弩的宪兵排成了散兵线,一路扫荡幸存的残兵。
但令监察厅吃惊的是,被扫荡的残兵里,居然还有一位大人物,那就是中央军统领文河。他被轻便弩箭射断了腿,几个忠心的卫兵扛着他一路逃,但在路上被赶来增援的宪兵抓住了。就在血水横流的监察厅大门前,帝林见到了浑身血淋淋的中央军统领。他倚躺在台阶前,一条腿断了。
知道文河必然是兵变的领头人,两个军法官正在凶狠地审问着他,用皮靴又踢又踩文河的断腿伤口。中央军统领紧咬牙齿,低沉地呻吟着,脸色煞白,汗珠大滴大滴地渗出,却是始终不发一言。
帝林在旁边看了一阵,制止了军法官:“行了,文统领是高级军官,大家也是熟人,留点体面吧。”
他打发走了军法官,蹲下身问:“何苦如此?”
他的口气象朋友间的私下闲聊:“远东军就要打过来了,这点时间都等不及吗?到时候里应外合,不是更好吗?”
文河闭上眼,过了好一阵,他才说:“远征军是我被你骗走的,害得宁殿下流亡远东。这个窟窿,我要自己想办法弥补,不想再给殿下和远东统领添麻烦了。”
帝林默默地点头。他能理解文河的想法,这种刻板的老式军人始终坚持一个信念:我丢失的阵地,我要负责夺回来。忠诚,责任,职责,荣誉,宁死不退,这就是紫川家的军人风格。当年的哥应星如此,方劲如此,皮古如此,秦路如此,斯特林也如此。甚至可以一直追溯到雅里梅时代,代代传承,年代久远,却依然令人尊敬。就是这种精神,支持着紫川家从一个地方军阀成为了大陆第一强国。
帝林掏出烟,给文河递了一根,文河艰难地举起血迹斑斑的手,颤抖地接了过来,帝林又给他点了火。
文河深深地吸一口烟:“说实话,帝林,要是今天我赢了,对你可绝不会这么客气。”
帝林笑笑,自己也掏烟点上,问:“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吗?有什么话要留下来的,我可代转告紫川宁或者远东统领。”
“代我跟宁殿下说一声对不起……不过老子都挂了,把命都搭上了,也算对得起紫川家了!算了,没什么要说的了。”
“到时,安排你入圣灵殿,可以吗?”
文河笑笑,象是牙疼般扯着嘴角:“圣灵殿,那是哥应星大人和斯特林大人这样的圣人才够资格去。老子这种犯错的烂兵痞……帝林,你该不是诚心想糟蹋圣灵殿的吧?将来宁殿下还都时,我还得被赶出来,死了都不得安稳。在那里,万一碰到斯特林大人,他问我:‘文河,我把远征军交到你手上,你干得怎样了?可有好好保护好宁殿下?’那时老子还不再得羞死一次!帝林,肯帮忙的话,把我葬在东门外的我家祖墓那里吧,这样宁殿下光复还京时,我也好知道。”
帝林平静地说:“好的,你放心。”
睁大血污的眼睛,文河笑着:“谢了,帝林!以前怎么没发现呢?你可真是个有趣的人。哈哈!可惜了,不能跟你交个朋友。那我就先走一步了,你可别让我等得太久啊!”
帝林笑着摇头,站起身:“等抽完这根烟,就送文大人上路吧。利落点,别让大人受罪。”
七八六年八月二十二日,文河统领平叛失败,被俘不屈,在帝都中央大街被处决。闻讯后,紫川宁为之落泪,瓦伦要塞举丧,追认文河晋升家族统领衔——虽然帝林早就任命他为中央军统领了,但很显然,无论是帝林还是紫川宁,大伙都没把那个任命当回事,直到中央大街的那一刻,文河才真正被世人承认了他的身份。
监察厅事后调查,发觉参与密谋的军官比原先估计的要多得多,几乎整个骑兵第一军的高级军官都被卷入此事。只是他们中有不少人临时犹豫了,没能和文河一同起兵造反。
“当时参与密谋的旗本级以上军官共有九人,他们来自骑兵五师、骑兵六师、骑兵七师和骑兵特种旅。他们本来约定是六月二十二日共同发动的,但那天只有骑兵五师的江华按照承诺行动了,其他部队都一直在观望中,他们想等大局已定再行动。殿下您威名显赫,震慑宵小不敢妄动,这也说明我们已得天运,蒙天庇佑啊!”
哥普拉感慨道,在座的监察厅高层们不停地擦冷汗。大伙都清楚,这次大家能活命,真的是运气好得不能再好了。谁也没料到,文河竟能偷偷摸摸地组织起一场大兵变来,若不是那些军官临阵脱逃,骑兵第一军两万多人突然涌进城来,能把整个监察厅都踏成齑粉。
以前接手兵权时,哥普拉多少还有点顾虑,不敢做得太过份或者太露骨,但这次兵变后,监察厅豁出去了:事情既然已经摆明了,那就不妨做绝!
监察厅在整个帝都军区展开清肃。参加兵变的自不待说,虽然没参加兵变但事先知道兵变而不报告的,逮捕;同情兵变的,逮捕;与兵变官兵关系密切的,逮捕;部下有人参加兵变的,逮捕;上司参加兵变的,逮捕;与兵变官兵有亲戚关系的,逮捕……几天时间里,二十五名旗本级以上的高级军官被逮捕,其中包括了功勋累累的老将斯塔里副统领,方云副统领本来也在逮捕名单上,但文河兵变失败那天,他就悄悄地失踪了。
六百多名军官被逮捕,五千多名官兵被逮捕,他们的罪名是勾结叛逆,意图不轨。宪兵们抓人抓得手都软了,行刑队日夜不停地处决犯人。官兵人人自危,却是没人敢稍发怨言。
两个星期内,所有被逮捕的将官和士兵都被悄无声息地处决,帝都郊外的野狗吃人肉吃得眼都红了。骑兵第一军是紫川家自哥应星时期起就存在的皇牌军,这支部队参加了西线保卫战、镇压远东大叛乱、帕伊会战、奥斯会战、巴丹会战等一系列战役,一夜之间,这支为国家立下功勋累累的皇牌军已不复存在。
虽然名义上是整顿军队纪律,但军法官们心知肚明,要清洗的对象就是那批至今仍愚忠紫川家的军人。麻烦的是,这些正统军官和士官往往也是军队的菁华所在,他们忠诚,勇敢,坚强,是士兵们敬仰和模仿的对象,这批人被清洗,导致了帝都军区的气氛空前紧张。军队愤怒的情绪就像热锅里的油,表面平静,底下却是波涛汹涌。
八二二兵变虽然失败,但对整个时局的影响却极为深远。监察厅极力封锁消息,官方的媒体宣称:“士官生抱怨伙食不好所以上街游行,最后被疏导劝解回营了。”但是,目睹战斗的数万帝都民众的嘴是无法堵上的。通过民间地下渠道,兵变惨烈的真相被流传出去。两千三百五十一名志士的壮举被编成了诗歌传唱,而文河统领的壮烈更是令人黯然落泪。后人高度评价这位悲壮的军人,称:“文河统领的牺牲,唤醒了紫川家的复兴。”
闻知文河的死讯和帝都大清洗的消息,远东统领紫川秀脱帽目视西方天际,一夜未眠。
天亮后,紫川秀打开门,却愕然地发现,门外静悄悄地站满了人。
紫川宁,林冰,明羽,李清,布兰,卡丹,杜亚风。
军人们身上的衣裳被露水打得湿漉漉的,紫川宁眼眶通红浮肿,显然是刚哭过。
大家目光对视,谁都没说话,但紫川秀已经明白了他们的来意。
“卡丹。”紫川秀的声音沙哑又沉重,像是溺水快死的人发出来的,“我记得,你说过的,与帝林开战不符合我们利益。”
魔族王国的前女皇玉容不动:“殿下,我也说过,并非所有事都要看利益的。帝林与所有人为敌,他成为了包括您在内所有人的麻烦。他不死,就永远无法恢复和平,就会有更多的牺牲和流血。”
“为什么不能和平共处?”
“陛下您能把紫川宁殿下交给帝林吗?”
紫川秀无语。
“战争不可避免。现在,我们对叛军还有优势,再过三年,监察厅会长成一个庞然大物,那时牺牲的代价更大。”
紫川秀垂下了头。良久,他说:“再给我一个开战的理由。”
卡丹深深一鞠躬,抬起头时,她毫不回避地直视紫川秀,眼中饱含着泪水:“陛下,求您复仇!为了我们共同的朋友。”
明羽脸上露出了严肃的神情,默默地解下了军帽。
紫川宁黯然抽泣,泪水滑落。
他们都是那段青春恋情的见证人,在那个美丽的夏天,俊朗的青年将军与美丽的异国公主相识、相恋,虽然最终他们不得不分离,但就如彼此承诺的那样,他们一生永不相忘,至死不渝。
紫川秀闭上了眼睛,忍受着心头一阵又一阵传来的刺痛。恍惚中,那个宽厚、坚定的身影浮现眼前,他在对自己温和地微笑:“阿秀,你的前程远大。”
一个伟大而高贵的人格,能给身边的人以如此的影响。虽然离去,但他的身影依然无处不在。
“我们都只是凡人,不可能不犯错误。但有些错误,无论如何是不可能被原谅的,一旦犯了,纠正的方法只有一个。”
窗外的蓝天一碧如洗,紫川秀回想的,却是在那个寒冷的雪夜里,那个孤独而骄傲的声音:“如果有那么一天,当犯错误的人是我,我希望来纠正这个错误的,是你们。”
“大哥,二哥已经不在了,能纠正你的人,只剩下我了。”
他默默地转头望向紫川宁,紫川家的现任总长哽咽着:“阿秀哥哥……”
温柔地望着紫川宁,紫川秀轻声说:“我明白。殿下,我们在恭候您的命令。”
紫川宁闻声一震,她不敢相信地望着紫川秀,明亮的眸子里装满了震惊。当她回过神来,声音都失去平静了:“阿秀哥哥?”
紫川秀摇头,声音温柔却坚决:“在这里的,是紫川家的总长和她麾下的远东军统领,总长殿下,微臣在恭候您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