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热的白天即将过去了,太阳正在下山,树林、草地、湖泊和光秃秃的林间空地都笼罩在一片庄严肃穆的红霞中,道边低矮的养蜂人兼客栈小屋点缀在树林边,在树浪的绿荫中显得格外阴凉。
虽然是秋后,但日头还是很晒了,田里也没多少农活好干,养蜂人——也就是客栈的老板——和村里头的几个人都坐在门口的树荫里乘凉。
“最近日子不过好过了啊!”沉沉地抽了一口土烟丝卷制的烟卷,客栈老板眯起了眼睛,盯着那条被晒得烟尘滚滚的大道:“赋税越收越重,打仗经常要抽丁。听说蒙田大人已经下令了,秋收之后,俺们所有壮丁都得集合应命。”
他的话引得农人们吱吱喳喳响成了一片。
黝黑的小个子魔族农民嚷嚷道:“又得应役了?今年春天已经应过两次差了哪,夏季时候又应了两次差——现在秋末没到,还得应差去打打仗吗?”
“是啊!王国有律法,说领主一年只能召集两次差役,可蒙田大人召集了足足五次了!”
“要是俺们的老公爷还活着,准不会这么干!可惜,老公爷死得太早了!”
“听说老公爷是被圣地那伙人害死的?”
“嘘~~你不要命了?这种事也敢乱说!”
“可大伙都说老公爷是被蒙亚他们害死的……”
“俺听说了,上个月,我们蒙田老爷打了个败仗,被蒙青老爷狠狠揍了一顿。”
“俺们蒙田老爷凶得很,他准不会就这么罢休的!他准要召集我们再去打过。”
“几个老爷打仗,打来打去,倒霉的都是俺们。上个月,苦塘村的瓜秧子就被打死了,连尸都没收回来。”
“这年头,到处在打仗,没个安稳日子!我这客栈,可好久没生意了……连送货的货郎都好久没见过了,再这样下去,我就只好关门了。”客栈老板叹息一声,“这样的乱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他的话引起了农民们的共鸣,大伙都在叹:“是啊!还是当年陛下在世的时候好啊,一年只应一次差就够了!”
“赋税也只用交三成——不象现在,足足要交七成税!剩下的,俺们连煮粥喝都不够!”
“象蒙田、蒙青老爷这么爱乱打仗,要是老陛下在世时,准得好好教训他们了!”
“听说老陛下留了个女儿,她当了新皇帝?”
“女人当皇帝,那怎么成!难怪她管不了蒙田他们了。”
“要说治国当家,还得是个爷们啊!他得有虎威!”
众人正在议论着,忽然远远地传来了有规律的马蹄“嘀哒”声,客栈主一下就听出来了,喜上眉头:“有过路的来了!等了好久,总算有个客了!俺可以开张做生意了!快快,你们这群兔崽子,快闪开点,别挡贵客的道!”
被晒得发烫的大道尽头扬起了满天的尘土,两名骑兵的身影就在那黄色的烟尘中逐渐浮现。农人纷纷打起眼帘来观望着,小声议论猜测着来者的身份:“老板,来的好像是兵呢!”
“看他们奔的那个劲头,准是兵!就是不知道是哪个族的兵?”
“老板!看,他们背上有小旗!是传令兵!难道是蒙田老爷要召集人了吗?”
两名骑兵一阵风似的疾驰而来,越一越近,突然,那个视力最好的矮个子农民失声叫出来了:“他们背的是金色的小旗!金色的!是皇旗!”
“他们可是皇家宣抚使啊!”
“是魔神堡派出来的人,是陛下的使者!”
呼的一下,不顾那还炽热的落日阳光,躲在屋檐下乘凉的人们一口气冲了出来,站在道边惊喜地望着那两个越奔越近的皇旗信使,神情激动,又叫又嚷。自己今天可真是幸运,能亲眼看到皇家宣抚使了,那是足够回家给左邻右舍们夸耀上整整一年的大事了。
客栈的老板是个见多识广的人——至少在这个村里面是,他曾经参过军,在军队里还当过伍长。众人都在激动时,他突然记起了当年在军队里的见闻。记得传闻中,见皇家宣抚使是要有规定礼节的,好像是要鞠躬迎接宣抚使?还是跪下?要磕头吗?糟糕,当时怎么没记清楚呢——不过也不能怪自己,魔神堡已经足足三十年没有派出宣抚使了,大伙对见宣抚使的礼节都只存在于模糊的记忆中了。
“快,大伙快跪下!”老板急忙地吆喝道:“不能让人家笑话俺们村不懂礼节,见皇家信使那是要跪倒参见的!快~二狗子,你还傻站着干什么,快跪下!”
被老板这么连哄带踢地催促下,处于激动中的村民慌忙乱七八糟跪了一片。
那两个骑兵已奔过来了,在客栈前停住了马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众人。两个骑兵皮肤被日头晒得黝黑开裂,嘴唇紧抿,神情严肃,眼中却是凶光闪烁,显得剽悍异常。他们的背后背负着一面金色的飞鹰小旗,旗帜在他们肩头迎风招展,发出猎猎的声响。
客栈的老板代表众人跪倒上前问好:“西加草原钉子河村草民觐见天使!天使莅临此地,乃本村的光荣,敬请天使在本店休息进餐。”默不作声地望着老板,又望望跪倒地上的一众村民们,两个骑兵交换个眼神。
一个骑兵问:“这里就是钉子河村了吗?”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却极有穿透力,震得墙壁嗡嗡作响。
“回禀天使,这里就是钉子河了。”
“村里的村长在哪里?你们是归哪个族的?”
“回禀天使,草民就是本村的村长,我们就是蒙族部落的,都归蒙田老爷管。”
听了这个答复,两个骑兵对视一眼,另一个骑兵嘀咕一声:“蒙田的人。”
“村长,给我们的马备好草料,给我们的水壶装满水!给我们拿吃的来,要干粮!我们身负皇命!快!”那个骑兵沙哑着嗓子闷声一喝,声音科如晴天里打下个霹雳,震得众人耳膜生痛。
客栈老板慌忙起身,手忙脚乱地备了最好的草料和食物,系到了骑兵的马鞍边。在这个过程中,两个骑兵根本没下马。老板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听话,甚至都没问对方要钱。皇旗信使身上有种有如实质的威压和魄力,那种凛然的特权气势,让他根本无从抗拒。
备好了食物和草料,他才战战兢兢地问道:“草民斗胆敢问天使莅临,有何贵干?”
“我等为传圣旨而来!”两名骑兵同时抽出了背后的金色小旗,在空中一挥,动作整齐划一,展翅的飞鹰在夕阳下灼灼发亮。
两名骑兵同声吆喝,嘹亮的声音响彻树林和原野:“老皇卡丹陛下已退位,新皇林河陛下已登基!从今以后,王国以光明为年号!吾皇万岁,塞穆黑林!”
“塞穆黑林!”老板领着众位村民跟着参差不齐地喊道。他战战兢兢地问道:“草民斗胆敢问天使,林河陛下出身何族?新的黄金族将由何族担任?”
“新皇出身血眼族!血眼族将为新黄金族!”
说完,两名骑兵一抽马鞭,战马嘶鸣一声,风一般地奔驰开来,转瞬间已消失在尘土飞扬的大道上,只剩下跪倒一地的魔族农民被尘土呛得咳嗽不停。望着骑兵们消失的方向,客栈老板慢慢吞吞地站起来,拍打着膝盖上灰尘,眼中满是疑惑。
他掉头望向众位村民:“喂,你们谁知道血眼族?还有俺们的新陛下,林河陛下,谁知道他是谁啊?”
回应他的,是一张张同样无知而迷惑的脸。
有人叹息:“是谁都好,我们总算有新皇了!但愿他能快结束这样的倒霉日子吧,愿吾皇长寿!”
钉子河村的村长和村民们不会知道,刚刚在他们面前发生的一幕,同一时刻几乎在王国四面八方土地上的每一个角落上演。就在一周前那个天色红亮的黎明,上千名背着黄金狮子小旗的骑兵从瓦恩斯塔出发,他们背后的旗帜表明他们的身份是隶属于魔神皇的信使,这是他们人身安全的最大保证。王国习俗,即使交战的部族都不会伤害中央政权的信使。凭着这面旗帜,他们可以安然穿越那些最野蛮的部族、最残酷的战场、最偏僻的荒野,不但不受伤害,只要有魔族臣民居住的地方,他们都可以得到款待,得到食品、草料和帮助。他们将穿越王国的大小城市、偏僻乡镇、广袤草原、炽热的荒漠和奔腾的河流,他们的足迹将踏遍王国广袤山河的每一寸土地,向数百万魔族臣民发布来自王国中央的意志,他们嘹亮的声音将响彻王国山河的每一寸土地:“老皇卡丹陛下已退位,林河陛下即位!”
“年号已改,光明为号!”
“黑潮已现,王国危急!陛下有令,大小部落立即组织精壮,发兵神堡,共卫王国!”
“敢抗命、敢迟缓不至者,灭族!”
飞骑传檄是王国新君即位时的传统,也是王国出现重大危机时魔神堡召集各族勤王的最紧急手段。接到飞骑传檄,即使交战中的部族也必须立即停战,合兵救援魔神堡。
九月十五日在瓦恩斯塔登基后,紫川秀并没有按原计划随斯特林一同撤离。卡丹率塞内亚族突然投降,这诚然是件好事,但也打乱了紫川秀的计划。先前,紫川秀只是打算作为占领军进入王国,烧杀一把就可以走人了。但现在,当了魔神皇,自己就变成了王国的主人,原来的撤军计划很明显不适合了。远东军统帅部必须重新制定战略。
紫川秀召集了部下们——其中也包括归顺他的魔族族长——集思广益。军事会议开了整整一天,族长们普遍认为,当前与野蛮人的军事形势,并没有想像中那么严峻,并没有出现铺天盖地的野蛮人,现在出现的只是一些散兵游勇而已。哥昂族和雷族虽然遭受了重创,但那很大程度上归咎于两支部队过于大意了。就连雷豹也承认,若再来一次,只要自己有所准备,那种惨败是不可能重演的。
而林冰白川等家族军官则认为,魔神堡是王国东部最大也是最坚固的要塞,远东军占领魔神堡,这有极其重要的军事和政治意义。魔神堡一下,整个王国即望风而平,既然塞内亚族投降了,面对这个唾手可得的要塞,人类若是不趁机将其控制,那将会错失大好良机。
卡丹更是在其中大声疾呼,说抵御野蛮人是大魔神交托给神族的光荣使命,呼吁众族长合力抵抗野蛮人对王国的入侵,保卫东部王国。
各种意见汇总到紫川秀面前,光明皇最后拍板了:“王国半数之军已聚在瓦恩斯塔,我们就和野蛮人干一仗,也好知道他们的虚实!发令,大军即刻进军魔神堡。”
老实说,紫川秀并没有碰到一个叫“大魔神”的人交托给他什么“光荣使命”,光明皇也对保护东部王国的重任兴趣缺缺,进军魔神堡的唯一动机是:开什么玩笑?塞内亚投降时承诺给我他们的国库和皇室宝库,这些都还在魔神堡呢!我们这么千里迢迢过来,不捞一把就回去岂不是很冤枉?
战略既定,大军随之出发。因为远东军队缺乏对野蛮人的作战经验,所以前卫部队都由魔族各部族来担任,紫川秀带着将领们观摩。
与野蛮人的战斗完全颠覆了紫川秀以前的战争概念,这更像是一场大规模的觅猎行动。双方都是以快打快,凶狼的速度太快了,往往他们刚刚出现在视野里,下一刻就立即扑到了身边。面对这样的对手,排兵布阵列队阵型统统都来不及,甚至传令兵都来不及向各部队发布军令!
这时候,紫川秀再一次见识了魔族兵的剽悍和凶狠。不等长官命令,在看到凶狼的同时,士兵们低喝着,举着简陋的盾牌和斧头,咬紧牙关,拼命地冲着狼群冲去。人浪与野兽的集群撞击在一起,混战开始了。
论起规模,数十万大军作战的场面他都见过,这种千人规模的交战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但这次的战事却有所不同,根本没有队列,没有指挥,只有勇气和狂暴,只有血腥与残酷。仿佛回到了千年前,人类刚刚开始双脚行走的蒙昧时代,回到了人类披站兽皮与野兽争斗觅猎的时代,展现在他面前的,是最赤裸裸的血腥和力量,士兵们忘掉了所有的战术,只会狠狠地举着斧头和盾牌向前猛砸,双方互搏得血肉模糊。
交战片刻就分出了胜负,五十多名魔族士兵被咬死,三百多人受伤。两百多头凶狼被打死——很多都是被铁棒、盾牌和斧头硬硬生生砸成了肉酱——剩下的凶狼掉头就跑。
步兵的牺牲为后方骑兵出动赢得了时间,魔族骑兵呼啸着追着凶狼狂奔而去,万马狂奔,成千上万只马蹄凶狠地将凶狼踹翻在地,直至踩成了肉泥,骑兵们才回转回来,向紫川秀报喜。
“启禀陛下,我军已击退前路的阻碍,可以继续前进!”
“干得好!”紫川秀勉励道,“将士们如此勇猛善战,朕深感欣慰!”他心里想:好在跟我打的时候你们没这么勇猛,不然我就只好卷包袱走人了。
在远征途中,远东军不止一次碰到过凶狼袭击。半兽人力气大、身体也强壮,但对这些来去如风的敌人,他们却是束手无策。他们的动作跟不上对方,再大的力气大打不到敌人也没用,只能靠着人多一拥而上——但那时凶狼却早跑掉了。
在大军团交战中,魔族兵往往要输给组织严密得如机器一般的人类军队。但对上了令人类束手缚脚的凶狼,他们却是特别擅长。他们动作敏捷,反应快,下手狠辣,单兵战斗力强的魔族兵刚好可以克制来去如风的凶狼。
紫川秀不由想起来了蒙汗临终前的话:“神族天生就是为克制野蛮人而存在的。”当时自己只当这是他在夸张其辞,但现在看来,这未必不是真的。
经历数十场战斗,一个星期后,魔族与远东联军终于打开了从瓦恩斯塔到魔神堡的通道。看到地平线上出现的军队,魔神堡内欢声雷动。
塞内亚守军并非不知道来的是紫川秀,但他们已经被野蛮人连续不断的围攻逼得濒临崩溃。从早到晚,城上到处是成群游荡的凶狼,偶尔还会来头霸王龙闲逛着。头顶上飞过的是尖嘴利爪的翼龙,不时叼上两个士兵飞上高处来个空中飞人,最关键的是,根本没有增援可以指望,城内守军的意志早已降到了最低点。塞内亚人只是在出于求生本能在拼命挣扎罢了。即使攻来的是敌人,那也不会比现在的情况更坏了。
魔神堡大开正门,塞内亚守军将领全体跪倒出降,迎接新皇的到来。在跪倒一地的人众中,紫川秀一眼就认出了云浅雪。
望着匍匐在地上的独臂将军,紫川秀停住了进城的马步。在这刻,看见那个与自己纠缠了一生的劲敌,紫川秀感觉很是复杂。在战场上,二人敌对都是无所不用其极,紫川秀甚至行刺砍断了云浅雪的一条胳膊;但私底下,二人却是存有一份惺惺相怜的好感和敬意——很难描述这种感觉,这是一种优秀男人对同样优秀的男人的欣赏和尊敬吧。
虽然出生在魔族中,作为一员武将,云浅雪并不残暴。在很多时候,他甚至比人类的将领更文明,更加恪守军人荣誉,他的军队不杀俘虏和平民。
风度翩翩,儒雅斯文,意志坚定,始终恪守自己为人的原则,强大却不凌弱小,忠于自己的君皇和妻子——虽然魔族王国有很多世袭或者册封的贵族,亲王公爵一大堆,但紫川秀始终认为,王国真正具有贵族风度的人物只有一个,那就是云浅雪。
紫川秀跳下了马匹,站在了云浅雪面前。后者始终低着头,不敢——或者是不愿意——抬头望昔日的敌人,如今的君主。
“云卿,我们又见面了,抬起头来吧。”
云浅雪慢慢抬起头来。于是,紫川秀看到了一张苍白而憔悴的脸,国破家亡的苦难,难以忍受的屈辱,使得昔日的英俊将军已显得苍老而疲惫。他的眼睛通红,布满了血丝,仿佛刚刚流过泪。很显然,人类军队即将踏入魔神堡,这个事实给了他沉重的打击。
只看了紫川秀一眼,云浅雪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又深深地磕下头去:“罪臣云浅雪恭候陛下到来。昔日,罪臣不知天命所向,狂妄以扰陛下神威,对陛下屡有冒犯,罪该万死!陛下若有责罚,请责罚罪臣一人,无论千刀万剐,罪臣甘愿受罚。只求陛下宽容,勿要牵连我族无辜,云浅雪纵死亦感陛下大德!”
周围寂静无声,只听到无数的军旗被朔风吹动的猎猎声。隐隐然,那些跪着的人众中传来了被压抑的哭声。人类士兵骄傲地骑在马上,漠然地望着跪倒地上的失败者。
“云卿。”在这一片寂静声中,紫川秀缓慢地说,“昔日,你虽是我的敌人,但却是一位值得尊敬的敌人。云卿,你虽然战败,但并未失败。”
说完,他俯身在云浅雪肩上拍拍,“往事已矣,前方的征途还长,云卿,请多勉励!”
云浅雪愕然地抬起头,紫川秀却早已上马继续前进了。望着那个裹着斗蓬的修长背影,云浅雪心头百感交集,只觉得泪水再次忍不住地夺眶而出,眼前的人影也渐渐模糊。
“陛下,这就是魔神堡的西门,天威门!欢迎陛下入主神堡!”
“轰~轰~”带着铁钉的巨城门缓慢而巍然在紫川秀面前洞开。他踏着宽阔的踏板,穿过漆黑而漫长的护城河,从点着火把的黑暗城门道中走过。仰头望着高耸入云的城墙,眼望着那巨大的黑色城砖和久经岁月坚硬得跟钢铁一般的城索,城头上那坚硬的塔楼和箭垛,一瞬间,这个城市千年历史的积威猛然向紫川秀压来,直让他呼吸紧促,心脏猛跳!
他忍受不住这种压抑,狂呼一声:“啊~~~魔神堡,我来了!!!”
寂静了一秒钟。然后,四方响起了雷鸣般的欢呼,呼声震得连天上的云朵都在颤抖:“吾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魔神堡迎来了新的主人,有史以来第一次,人类军人以征服者姿态昂首挺胸地进入了这座固若金汤的城池,接管了这个城市,也接管了这个西至古奇山脉,东至大荒草原,南至黑海波涛的庞大国家。
在瓦恩斯塔,魔族族长位已向紫川秀宣誓效忠了,但众人都觉得,进了神堡,新皇若不按着传统在皇宫内举行一次登基仪式的话,总有点名不正言不顺。
卡丹夫妇联袂觐见紫川秀,表示若光明皇陛下不嫌弃,他们愿为陛下操办登基仪式,倾魔神堡之力,也要把典礼办得风光体面,绝不让陛下逊色于任何一位先皇。
云浅雪说:“微臣夫妇都知陛下体恤臣下,勤政节俭,不尚奢华,此为明君本色,乃神族千万子民的幸运。但新皇登基是大事,不可草率。陛下还率军击退了野蛮人,登基与庆祝宴正可一同举办。”
卡丹也跟着帮腔:“陛下,仪式绝非无用之事,这也是向天下显示王国正统所在,收拢人心凝聚国力的头等大事,不可不办。”
本来紫川秀对仪式典礼这类东西总是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但部下们一再劝说,再加上卡丹夫妇愿意出钱出力帮忙,那他也就不怕麻烦了,答应举办——几乎马上,他就后悔了。尤其是当他穿上那套从塞内亚宝库里搜出来的缀满了珠宝和钻石的龙袍的时候,他更是后悔得不得了。
“卡丹卿,你的意思是说,朕得坐在皇位上穿着这五十斤重不透风不透气灰尘有两斤重的劳什子——哦,琉璃华贵朝服——整整一天?”
“不止一天,陛下,除了接见各部族首脑,接纳他们的效忠外,您还得穿着它到祭天台去祭天、去圣宫广场检阅各族兵马、马神墓参见列代先皇的陵墓、去皇家图书馆去给当代《神典》编纂剪彩——呃,具体仪式在典礼官那,微臣也记不齐了,不过整套仪式大概需要四天吧。当然,这都是很严肃的事,陛下您得穿着正统朝服出席,以示郑重。”
紫川秀托着下巴想了好一阵,最后露出了不怀好意的表情:“卡丹,我们都这么熟了,关系也很好,您看,有件事我们能不能打个商量……”
卡丹警惕地望着他:“陛下,典礼是国之大事,不可偷工减料,缺哪一项都不行!”
“卡丹,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紫川秀吞吞吐吐,“我的意思是,我能不能再把这个皇位还给你……”
争论的结果,紫川秀还是取得了最后胜利——虽然传统的威力很强大,但还是现实的权势更厉害点。光明皇义正词严地说:“大批野蛮兽还徘徊在神圣皇畿周边,身为神皇,朕为此日夜寝食难安!这不是大动仪式的时候,战争期间,一切从简。”
陛下说得大义凛然,但卡丹夫妇还是聪明地领会了他的暗示:“涉及到要我做的部分,一切从简;跟我没关系的事,你们该如何隆重还是照样吧——反正,我要的是省事。”
盛典召开的那晚上,魔神堡上空绽放了五彩缤纷的礼花,海一般的魔族军民簇拥在黑色皇宫前的圣宫广场上,呼声如那春雷滚滚,一阵接一阵低低地压过神堡上空:“光明皇~万岁~光明皇~万岁~”
士兵们和民众的呼声显然是发自肺腑的,他们对新登基的皇帝发自内心地拥戴。王国恶劣的生存条件,造就了这个国家特殊的传统。在这个国度,只有强者才能生存,民众也崇拜和景仰强者。一旦中央皇权衰落,也就是诸候征战生灵涂炭开始,魔族民众对此无不厌恶。一个强力的君皇意味着秩序,意味着民众安全有了保证。
君皇以最强者的身份俯视万民,保护万民,如此民众才有安心感,才会拥戴。尤其在野蛮人大举入侵的这个危难时刻,当皇帝的必须足够强,其他的都无所谓了——哪怕你是人类侵略军头目也无所谓。卡丹在位时并不能得到民众如此衷心的支持,其中的一个原因,也是因为她的女性身份不符合民众心中长期以来的强者形象。
而皇宫之内却是另外一番热闹景象,庆贺新皇登基的盛典正在举行。曾经一度冷清寂寥的魔神堡皇宫再次变得灯火辉煌,人气鼎沸。穿着传统华贵服饰的贵族与武将们欢声笑语,出出入入的宫廷侍从们川流不息,巨大的钟形吊灯悬挂在皇宫正殿的上空,三千盏琉璃彩灯将大殿照得犹如白昼。
魔族王国的即位仪式带有这个军事国家的强烈风格,来得既隆重又沉稳,各族族长纷纷来到皇座前的紫川秀面前,宣誓效忠。
“微臣哥昂族的哥温,谨代表哥昂族百万子民向陛下恭贺大喜,陛下登基,如海纳百川,民心所向!哥昂族愿为陛下竭诚效忠,愿为陛下而战,不惜赴汤蹈火!”
“陛下,微臣是雷族的雷豹!全体雷族战士恭贺陛下荣登大宝,愿为陛下效劳!陛下,您的敌人就是我们雷族的死敌,您的心愿就是对我们雷族的命令!愿陛下江山永固,万岁万岁万万岁!”
“陛下,微臣罗斯,谨代表鞑塔族恭贺陛下令日登基!微臣代表鞑塔族全体战士宣誓效忠陛下!陛下,您对我族有再生活命之恩,鞑塔族很荣幸地担任陛下您的亲卫军,为陛下讨伐奸逆,不惜流尽最后一滴鲜血!”
“陛下,微臣是刚族的刚瓦……”
跟在卡丹之后,族长们一个个上前向紫川秀跪倒,然后说上一通恭喜和效忠的话。紫川秀也按着规矩,对族长位说一些勉励的话:“卿乃王国忠臣良辅,今后倚重之处甚多。王国正值多事之秋,骤登大位,朕很感吃力,还望卿能助朕一臂之力。”
这时,族长们就会大声道:“微臣愿助陛下,不惜肝胆涂地!”然后对着紫川秀连磕九个响头,起身退回队列中,完成了效忠仪式。
几个大族之后,轮到了塞内亚族上前恭贺和效忠。当那个白衣飘飘的女子越众而出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无数道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大殿中静得连一根针掉下来都听得见。
对于族长们来说,换个魔神皇,不过在自己头上新换了个主人而已,自己作为属臣的身份始终没有改变;但卡丹不同,这个容貌秀丽的女子不同旁人,她是先皇的女儿,在这宫殿里的人,当年都是塞内亚皇室的臣子,都是她的下人。
看着那个一身白衣的女子跪倒在紫川秀面前,很多族长脸上都流露了黯然的表情,有人不忍地转过了脸去。在这个正殿内,他们都见过魔神皇卡特陛下欢喜地抱着自己的掌上明珠,那个言笑嫣然的女孩子是他的心头肉,她总是躲在她父皇身侧,流露幸福的笑容。不少族长都记得,当自己犯了错,战战兢兢地跪倒魔神皇面前时,那个天使般的小女孩子用白嫩嫩的小手拉住了魔神皇的手,使劲地摇啊摇,脆生生地说:“父皇,叔叔他不是故意的啦,不要罚叔叔啦……”
宫室华丽依旧,只是江山已改。当年高倨宝座的黄金族,如今已沦为大殿里不起眼的一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