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长玉这一觉醒来,已不知今是何夕。
饶是常年习武的身板,她仍觉着浑身酸疼,更衣时看了一眼两手的手腕,不出意外地瞥见了一抹淡青色的指印。
是她昨晚挣得太厉害时,谢征索性将她双手绑在床头造成的。
这点小伤与她而言倒是不疼,还没她自个儿练武时磕碰到的严重。
但谢征昨晚……太反常了些。
汗水从他眼皮坠下,砸在她身上烫得她战栗不止时,他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仍是紧盯着她不放的,像是豺狼盯着好不容易咬到了嘴边的猎物。
成亲后他精力的确旺盛得令人发指,毕竟两人在成亲前仅有的两次荒唐,一次是他从宫宴上中了药回来,另一次则是逼宫后她赶去救他,后来他便一直忍着了。
婚后的七日婚假里,除了第三日她要回门去看陶太傅,其余时间几乎就没同他出过房门。
那七天后,房里的婚床都直接换了一张。
昨夜他那势头,比起刚大婚时的那七日有过之无不及,也是头一回一边折腾她,一边考问她兵法,樊长玉到后面整个人的记忆都是混乱的,哪还记得他问了什么。
隐约只记得,自己被他逼到溃不成军,带着哭腔什么话都说时,他反而受了刺激般更加蛮横,眼睛都红了。
她实在受不住了,抬脚去踹他,他便顺势抓住她小腿,架到了肩膀上……
樊长玉打住思绪,面无表情把身上的软甲扣紧了些,动作间指骨捏得“咔嚓”作响。
今天还不能动手,手劲儿不如人,那是自取其辱。
守在外间的婢子约莫是听见了里边的动静,掀帘进来问:“将军醒了?”
话一出口,耳朵尖却带着点红意,也不敢看樊长玉:“王爷早间出门前交代了婢子,让婢子莫扰将军好眠,今日的早朝,王爷也替将军告假了。”
“咔嚓——”
又是一声指骨间传来的细微脆响。
婢子偷偷抬首打量樊长玉,却只听见她平静如常问:“现在是什么时辰?”
就是嗓子有点哑。
婢子答:“酉时了。”
樊长玉:“……”
怪不得她看天灰蒙蒙的呢,原来是天都快黑了啊!
婢子给她沏茶时,樊长玉看了一眼梳妆台的桌面,还好,不仅被子、褥子、软枕全换过了,这梳妆台也擦过了……
她不喜房里的事叫下人撞见,每每事后,便都是谢征收拾这些。
昨夜被他摁在梳妆镜前的混乱仍让她耳根发热,樊长玉移开视线眼不见为净,喝了一口温茶润嗓,问:“王爷呢?”
这个时间点,谢征绝对是下朝了的。
“王爷回府见将军还睡着,在屋内坐了一会儿便去了书房。”婢子小心翼翼抬眼打量樊长玉:“要派人去书房给王爷传个信儿吗?”
樊长玉说:“不用,把宁娘带过来,再命马厩那边套车,太后早就念叨着想见见宁娘,我今夜带宁娘进宫去看太后。”
《淮南子.兵略训》有云:实则斗,虚则走。
敌势全胜,她不能战,先撤为上。
婢子倒是怔怔地看着樊长玉,“啊”了一声,显然觉着樊长玉睡了一天醒来就躲皇宫去有些怪异。
樊长玉淡淡睇了婢子一眼:“有何疑虑?”
婢子忙摇头:“奴婢这就吩咐下去。”-
谢征在书房得到消息时,樊长玉的马车已出门了。
他罕见地没穿素日里常穿的箭袖长袍,而是着一身浅色儒袍,本就如玉的面容更添几分雅致,只眉宇间仍藏着几分久居高位的冷冽,看得前去报信的谢五都好生愣了一愣。
谢征正执着毫笔在书页上批注着什么,闻言只说:“她同太后情谊颇深,让她去吧,本王过两日再去接她。”
谢五觉着,在自家主子发现李怀安注解的兵书后,第一日大将军便感风寒一整日没出门,晚间又突然要进宫去看太后,怎么看怎么奇怪。
见谢五一直杵在下方,谢征手中毫笔微顿,抬眸问:“还有何事?”
谢五忙道:“无事,属下告退。”
这垂首一抱拳之际,却见书案脚下垫着一册书,观其书封,依稀还可见“虎韬”字样。
这不就是李怀安给大将军注解的那册兵书么……
谢五面上五彩纷呈,假装什么都没看见,躬身退了出去。
谢征这才在白瓷笔山上搁下手中毫笔,抬手按了按额角,意味不明说了句:“跑得还挺快。”-
且说樊长玉进宫后,在俞浅浅的慈宁宫连干了三碗饭,才放下碗。
长宁坐马车进宫在路上时便已困了,先在偏殿睡着。
俞浅浅看她这副被饿狠了的样子,错愣道:“摄政王苛待你,没给你饭吃不成?”
樊长玉摆摆手,不愿多说,只道:“浅浅,我在你这慈宁宫里住几天。”
俞浅浅自是应允的,可樊长玉来得这般突然,又一副一天没吃饭的样子,她神色怪异道:“你同摄政王吵架了?”
樊长玉含糊道:“没。”
不是吵架,是“打架”,她没打赢。
也不知谢征那厮突然发的什么疯,未免再羊入虎口,这两日她还是先躲开为妙。
她才吃完饭有些噎,给自己倒了杯茶咕噜几口喝下。
这一仰脖,却叫俞浅浅发现了她脖子上那些深深浅浅的印子,俞浅浅瞬间了然。
她揶揄道:“咱们樊大将军天不怕,地不怕,原来是怕了家中如狼似虎的悍夫。”
樊长玉一时不妨,被呛得连连咳嗽,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后,蔫头耷脑地道:“浅浅,你也取笑我。”
俞浅浅点了点她额头:“我的憨玉儿,为了这点事,你还躲我这慈宁宫来,当真是好生没了将军威风。”
樊长玉握着茶杯,耳朵尖泛红,有点难以启齿:“我应付不了他。”
俞浅浅嗔她一眼:“他要你就给啊?男人你就不能顺着他,都在床榻上了,你就想把他训成条狗,都有的是法子。”
樊长玉一脸迷茫。
俞浅浅见状,恨铁不成钢地凑过去同她耳语了几句,樊长玉一张脸瞬间红到脖子根,磕巴着道:“我说了软话的。”
但好像起的是相反的效果,他就差没把她骨头给折腾散架了。
俞浅浅上下扫视樊长玉一番,忽地呐呐道:“以摄政王那公狗腰,把你折腾成这样,倒也不奇怪了。”
樊长玉还是头一回听见这种说法,想了一下谢征那紧窄的腰身,脸红红的,就是眼里透出些许傻气:“公……公狗腰?”
殿内并无旁人,俞浅浅却还是心虚地左右看了一眼,才轻咳两声道:“是我们那边的一个说法,夸男子腰好的。”
樊长玉默了,谢征那腰力……的确好。
俞浅浅看着樊长玉眼下那淡淡的青黑,以及从齐煜口中得知的,她今日早朝告了病假,思忖片刻后,对樊长玉道:“摄政王在那事上既是个强势的,那你就别同他硬碰硬,但也别软着来,前者他只想让你屈服,后者……你唯一能向他示弱的时候,也就是床榻上了,他怎能不可劲儿折腾你?”
樊长玉:“……”
俞浅浅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凑过去同她耳语了几句,樊长玉“啊”了一声,明澈的眼里带着几分无措,脸红得更厉害了。
俞浅浅支着下巴笑眯眯道:“我觉着,只有这样才能制住你家那位。”
随即又挤眉弄眼地从抽屉里翻出一册避火图递给她:“拿去研究研究,多学几个姿势,我看到这避火图的时候,都觉得古人比我们那时候的人会玩多了。”
樊长玉就这么抱着那册避火图被俞浅浅推进了偏殿。
她坐在床边就着宫灯翻了两页,果断把避火图塞进了枕头下方,躺下睡觉。
次日一早,俞浅浅是被院中的棍棒声给吵醒的,她由宫人伺候更衣后,推门就见樊长玉一身劲装,拿着根长棍在院中舞得猎猎生风,挑、拨、点、劈,一番动作行云流水,甚至有不少小宫女都站在宫廊下方,脸颊微红地看着樊长玉练武。
俞浅浅打着哈欠问:“起这么早,都不多睡会儿?”
樊长玉收了棍势,汗湿的碎发凌乱贴在额前,一侧是软银甲衣,一侧是斜穿做文武袖的茶白锦袍,英气逼人,映着晨曦的眼底甚至带着点不自知的蛊。
她道:“我想明白了,学多少东西都不如拳头硬好使,还是练武实在。”
俞浅浅:“……”
突然就不蛊了,还是那个憨丫头。
适逢今日休沐,百官也不必早朝。
齐煜来慈宁宫给俞浅浅请安,才知樊长玉姐妹昨天夜里进宫了,他陪俞浅浅一起用早膳。
樊长玉和俞浅浅话些家常,他便专心致志给长宁碗里夹各种吃食,直把长宁碗里给堆成个小山。
长宁不住地往嘴里扒拉,可还是跟不上碗中食物堆叠起来的速度,最后都急眼了,嘟嚷:“别夹了!吃不完了呀!”
她这一出声,樊长玉和俞浅浅才把注意力放到了两个小不点身上。
齐煜正襟危坐,若不是长宁碗中的食物堆成了个小山,几乎没人知道他干了什么。
俞浅浅不由失笑:“宝儿登基这一年来,只有长宁跟着你进宫来他才高兴些,我想着是这孩子太孤单了,肩上的担子又太重,才让他性子越来越孤僻了,前些日子还同少师商量着,给他选几个伴读。”
俞浅浅说到此处,忽而顿了顿,看向樊长玉:“你不是还在愁给宁娘寻西席的事么?要不……让宁娘进宫来?”
樊长玉忙道:“给陛下选伴读,是要跟着公孙先生习国策,将来替陛下分忧的,宁娘年岁还小,性子又顽皮,我怕她反叨扰了陛下。”
齐煜突然出声:“朕不会被叨扰。”
樊长玉有些诧异,抬眼一看去,便对上一双诚挚的狗狗眼。
明明已是少年帝王,但这么看人时,还是透出几分可怜又孤单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