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七章情花恶果
不管他是杀人越货的强盗,还是冷血无情的杀手,只要他待我好,这就够了?
我仰头凝望着四儿的脸,心中一时思潮起伏。
夜深沉,屋外的风越刮越大,墙上的木棂纱窗在狂风的肆虐下开开合合一阵乱响。
四儿转过头怔怔地看着不远处砰砰作响的窗户。忽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眉头一蹙弯腰端起案几上的油灯就往窗口走去。
我以为她要重新系紧窗户上的麻绳,但她没有,她毫不迟疑地一把推开了窗户。
狂风夹杂着沙砾、碎草和零星的雨滴顷刻间灌进了屋子,四儿手上的油灯倏然熄灭。
“四儿?”我起身走到四儿身边,这时,她却已经放下油灯用木棒支起了窗户。
“你这是做什么?快把窗户合上吧,要下雨了。”
四儿没有回答我,她蹙着眉头痴痴地望着院落的一角,在那里,一树合欢花正在狂风中战栗摇摆。
“傻丫头……”我轻叹一声环住了她,“花落了总会再开的,合欢花能开一整个夏天,你若喜欢以后让于安在家里多种几棵便是。”
“阿拾,无恤公子待你这样好,你不会和他分开吧?”四儿转过头紧紧地攥住了我的手。她的手心冰冷,她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我的肉里却仍不自知。
我看着她急切的眼神,痛呼着把手从她手中抽了出来:“四儿,你到底收了赵无恤什么好处,要这样为他说话?”
“我捏痛你了?”四儿如梦方醒,她两手一合,慌忙捧住了我的手,“对不起,对不起……”
“我没事。”我看着四儿微笑着摇了摇头,“我和无恤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等过些日子,我和他都冷静下来后,也许问题自然就解决了。好了,我来合窗,你先去把灯点上吧!”
“嗯。”四儿轻应一声转身去寻火石。
我一手抬住窗板一手去取木棒,可就在这时,对面的屋子里突然亮起了灯火。紧接着,一声凄厉的尖叫声穿过呼啸的风声传进了我的耳朵。
不好!鱼妇!
我大惊失色,拔腿就往门边冲去。就在我拉开房门的一刹那,对面厢房的两扇木门也砰的一声被人撞开了。从里面冲出来一个披头散发,周身只裹了一条布巾的女人。
“姑娘,救我——救我——”女人像只惊慌失措的小兽一路跌跌撞撞地朝我奔了过来。在她身后亮着桔红色灯光的屋子里,一个男人紧跟了出来,他**着上身,手里两柄乌金弯刀在黑夜里闪烁着暗红色的光芒。
“阿拾!”四儿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后,眼前的场景让她不知所措地抓住了我的胳膊。
“姑娘,救命啊——”鱼妇哭喊着冲了上来,我拉着四儿快步迎了上去,她却两腿一软一个趔趄扑倒在了地上。
“阿鱼,你要拿刀做什么!”我把浑身颤抖的鱼妇拉了起来紧紧地护在了身后。
“姑娘,阿首刚刚告诉我,这女人是个奸细。”阿鱼握着弯刀慢慢地走了上来。
“停下来!不要再往前走了!”我两手护着鱼妇,紧盯着阿鱼高喝了一声。
阿鱼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停下了脚步:“姑娘,我要做我该做的事,你不该拦着我。”
“姑娘,我不是奸细,我……我……”鱼妇的手死死地抱着我的腰,她不住颤抖的身体几乎整个贴到了我背上。
“鱼妇,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阿鱼大哥为什么说你是奸细?”四儿折身从屋里取了一件长袍披在了鱼妇身上。
“姑娘,姑娘我发誓,我真的不知道他是个刺客!由郎说……他说今晚要带我走,他说他要带我回齐国,他说……他说他喜欢我,要娶我……姑娘,我真的不知道……”鱼妇抱着我抽声断气地说道。
“姑娘,你别听她胡说!她是个奸细,就是她引了刺客入府!”阿鱼面色一冷,提着刀不管不顾地冲了上来。
鱼妇箍在我腰上的手猛地一紧,她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恐怖的呻吟,那声音像是有人一把扼住了她的脖子。她开始不住地发抖,抖得像是狂风中的一片树叶。
阿鱼伸手来擒鱼妇,我护着鱼妇连退了好几步:“阿鱼,你敢!去叫你家主人来!”
“姑娘——”阿鱼不敢对我用强,只能看着我懊丧地大吼了一声。
“赵无恤,你给我出来!”我一边往后退,一边冲着主屋大喝了一声。
主屋的窗户应声而开,无恤就负手站在窗口。
院子里突然变得很安静,没有人说话,我的耳边只余下呼啸的风声和鱼妇喉咙里一下又一下无法遏制的抽噎声。
无恤的脸隐藏在黑暗里,我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但我知道他此刻一定在看着我。我不想向他示弱,更不想向他乞求,我只是扬起下巴直直地看着他。
风中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我想要捉住它,但它很快就消散在了空中。
“阿鱼,放她走。”无恤开口了。
我转头安抚地朝鱼妇点了点头,可待我再次回过头时,站在窗口的人却已经消失不见了。
“主人——”阿鱼跺着脚冲着主屋大叫了一声。
“鱼妇,没事了。”我长舒了一口气拍了拍鱼妇箍在我腰间的手。
鱼妇猛抽了一口气,哇的一声瘫坐在了地上。她捂着嘴巴又哭又笑,若叫别人看见了也许会以为她疯癫了,但这种死里逃生的感觉,我想我能理解。
我在鱼妇肩头重重地按了一下,然后迈步走到院门口抬手卸下了横在大门上的木条:“走吧,走得远远的,不要再让我们看见你了……”
我打开了院门,但鱼妇的哭声却在我耳边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四儿疯狂的尖叫,一声高过一声。
我僵硬地转过身子。
一颗染血的头颅在地上翻滚了两圈后,最终停在了一块凸起的青石前。
“为什么?”我呆呆地看着阿鱼。我不明白,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违背无恤的命令杀了自己的妻子。几个时辰前,他还笑着把她扛在自己的肩膀上,他还期许着她能为他生下一个儿子。
阿鱼把右手的弯刀换到了左手,他俯身抓着鱼妇的头发把她的头颅从地上拎了起来:“姑娘,她是我带进来的,主人可以饶了她,我不能。主人那里我会自断一臂以谢罪。”
阿鱼说完便拎着那颗滴血的头颅离开了。
我低头看着地上的无头女尸,有冰冷的眼泪从眼眶中漫了出来。我不知道我在为什么哭泣,也许是为了鱼妇,也许是为了由僮,也许是为了这讽刺而残酷的一夜。
由僮欺骗了鱼妇,他做了当年他最不齿的事情。时间和仇恨原来可以这样轻而易举地改变一个人,也许一个转身,我们也会变成当初自己最痛恨的那个人。由僮已经死了,我无法询问他,也无法责怪他。悲伤,无奈,荒凉,当这些感觉通通淡去后,我的心里只剩下了一片空白。我不想再责怪谁,也不想再分辨对与错,我只想闭上眼睛好好地睡一觉。也许,这一切真的只是一场噩梦。
我抹去眼泪,把蜷缩在地上的四儿半抱了起来:“走吧,如果害怕就把眼睛闭起来,我带你回屋。”
四儿颤抖着点了点头,她死死地攥着我胸前的衣服,眼睛却不由自主地飘到了鱼妇的尸体上。然后,她脸色一变猛地推开我,蹲在地上狂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