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章陈氏之乱
时间一点点地流逝,齐宫里的鸟儿们从睡梦中苏醒,拍打着翅膀在点将台上空捕食着来不及躲避的飞虫。
新一日的朝阳带着万丈光芒从东方缓缓升起,眼前这条三丈多宽的青石板路顷刻间被铺上了一层金红『色』的霞光。在石头与石头的缝隙里,许是凝了一夜的『露』水,此时漫天红霞投映其中,远远地看着竟似有千万缕闪着暗光的鲜血沿着石缝蜿蜒流淌。
如血的朝阳,静默的齐宫,我登上点将台,转身望向远处被红霞染上血『色』的林立的殿宇,心中愈发得不安。
剑士夷安慰我,他说陈恒今日不朝,也许是因为昨夜陈逆刺杀失败,他怕事情败『露』,所以躲起来了。
面对这个善意的安慰,我只能苦笑着点头,我其实很
他说的就是事实。可我心里明白,狠辣如陈恒,他不会退缩,不会躲避,他只会用更强硬的手段来铲除挡在他前行道路上的敌人。眼前这条铺满红霞的道路,也许很快就会洒上真正的鲜血。
我攥着衣袖在点将台上凭栏远眺,青石板路的尽头是齐宫最高大巍峨的一座城楼。两百年前,天下各国诸侯高呼着“尊王攘夷”的口号从那里进驻齐宫,霸主齐桓公就是站在我脚下的高台上,誓师群雄,最后赶走了侵犯中原的夷狄。
如今的齐国,荣光不再,如今的齐公求的竟只是在自己臣子的刀下留一条『性』命。若桓公之灵有知,又该做何想?
“姑娘,要不我们还是先下暗道等着吧?那样安全些。”剑士夷走近我身边。
“夷,你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吗?”我望着城楼上一面迎风招展的旌旗,轻声问道。
“怪声?姑娘你是太担心了,主人很快就会来了。”
“是嘛,也许是我听错了……”我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是我太紧张了吗?刚才我好像听到了城墙外有马车奔驰的声音。
“姑娘你没事吧?”
“没事。”我『揉』了『揉』眉心,睁开了眼睛。
旌旗呢?刚刚『插』在城楼顶上的那面黑底红字的旌旗呢?
我心中一惊,踮起脚往栏杆外探了探。就在这时,城楼东面的箭塔上突然传来了雷鸣般的鼓声。空中,有数点火光破空而来。
我与剑士夷四目『交』视,大惊失『色』!
“姑娘,快!快下暗道!”剑士夷扯着我的手飞快地往点将台下跑去。
我们的脚才堪堪点到第二两级台阶,耳边的鼓声突然戛然而止。抬头一看,城楼左侧的箭塔上
『插』了数支火箭,一个熊熊燃烧的火人,猛地从木楼上窜出坠下了百尺城墙。
“夷,快去听贤殿通知无恤,陈氏的人马进攻东『门』了!”
“守『门』的人肯定
去了,鄙的任务是保护姑娘的安全。”剑士夷顾不上礼仪一下把我扛了起来,“这里离东『门』近,陈氏的人马会先经过这里,姑娘必须先下暗渠躲起来!”
如雨的飞箭袭空而来,箭楼上的鼓声蓦然再起,须臾又停了,再起,又停。
我在剑士夷身上撑起身子,只见城楼之下有一支队伍从侧面飞快地冲上了城楼。
随即,城楼之上传来了一片凄厉的惨叫声。
“夷,快去开盖顶!陈恒在东『门』有内应!”我的心骤然跳到了嗓子眼,完了,东『门』失守了!
剑士夷放下我,几个纵身直接从台阶上跳了去。
我抓起裙摆三步并做两步,连蹦带跳地从台阶上奔了下来。
东『门』,为什么偏偏是东『门』……
是啊,为什么不是东『门』呢!陈逆入宫这些日子时常以守夜之名宿在东『门』,他名为守夜,实则是在为今日陈氏进攻东『门』铺平道路吧!陈恒在送我们入宫的时候,就做好了要起兵『逼』宫的打算了吧!他在利用阿素『逼』迫我向齐公下毒时,早就做好了弑君的第二手打算吧!
只有我这个笨蛋,居然还以为陈逆是陈恒派来杀我灭口的。开城『门』,杀齐公,他要做的事,远比杀我要重要的多!
我设计救走陈逆,栽赃陈世子陈盘谋反,岂知,陈氏许是真心要谋反,只是『阴』差阳错被我事先戳破了。
“姑娘,快——”暗渠入口,剑士夷双脚的脚尖死死地顶着路基上的突起,大喝一声身子猛地往后倒去。
我抛开脑中思绪加快脚步,朝他飞奔过去。
铜盖的一侧缓缓开启了一个两尺高的口子,剑士夷此刻已是大汗淋漓,满头青筋暴现:“姑娘——快——”他憋着一口气,涨红着脸大吼。
我拉起裙摆,弯腰迅速地钻进了『洞』口。
“姑娘——踩到地了吗?”头顶传来剑士夷的喊声。
“到底了,你快下来!”我站在暗道的泥水坑里冲上面高喊了一声。
“姑娘,你保重!”剑士夷的声音伴随着一声巨响在我头顶炸开。青铜盖再一次被合上了!
“夷!你,你下来!”我把裙角撩起来往腰里一塞,扒着暗道墙壁上突出的石条飞快地爬了上去,“喂——你听得见我说话吗?你留在外面做什么?我替你撑着盖子,你快下来!”我用拳头用力地敲打着锈迹斑斑的青铜盖顶。
“来不及了!姑娘,主人会在系水的柳州渡和你会合,你自己先走吧!我帮你把入口藏起来。”剑士夷把脸凑到铜盖镂空的云纹处,大声喊道。
“那你怎么办?你要去哪里?”
“姑娘别担心,我去东『门』先替主人扛着!”剑士夷顿了顿,朗笑道。
“别去东『门』!夷,你快躲起来!你哥哥还在柳州渡等着你!”
随即,我听到“喀”的一声响,似是被拔出的陶片,又被人塞了回去。
“夷你在听我说话吗?别去挡陈恒的人马,去小雅阁,去莲湖躲起来!”我贴着一朵镂空的卷云,大声喊道。
,外面已无人再回答我。
五个人,总有一个人是要留下来从外面隐藏『洞』口的。刚刚他们兄弟互看一眼,那一眼,分明就是告别的眼神,是生离死别的眼神……
夷,不要一个人去挡陈恒的人马,不要犯傻,不要死……
我含着未说出口的话,死死地扒着浸满锈水的石条,喉咙紧得一阵阵发堵。
东『门』上的鼓声早
停了,愿意拼死为齐公鸣鼓示警的人都被陈恒的人杀光了。
在我头顶的水滴越落越快的时候,地面上传来了隆隆的车马声。
“快点!再快点!谁能抓住『乱』臣阚止,相爷赏百金!”有人大吼着驾驶着马车从我头顶经过,紧跟其后的是一连串沉重纷『乱』的脚步声。
结束了吗?难道这就是残酷的现实吗?这个
上无论有多厚的城墙,多高的城楼,都挡不住自己人从里面捅出来的那一刀。
陈恒为了这一天筹备了很久吧,他既是早有预谋就不可能让阚止有机会调动临淄城的三千虎贲。如果齐公口中的临淄城守备军早
被陈恒控制,那么今天这一仗,齐公和阚止便是猛虎爪下的幼兔,再无半分胜算了……
可对我和无恤而言呢?对晋国而言呢?
无恤早就知道陈恒已在暗中屯兵,也料到他会有『逼』宫之心,但他却未曾告诫齐公要在城楼之上增派兵卒,也没有提醒阚止要将三千虎贲事先调入宫中。这是为什么呢?
我听着头顶车马兵卒的喧嚣声,突然想起昨晚齐公用“绮姜翅”刁难我时说的话。他说只要他一声令下,三千虎贲之士就会攻进陈府,剿杀陈恒。赵氏的人帮与不帮于他而言没什么差别。
而无恤要的,是让赵氏成为齐公的恩人,而不是弯腰恳求齐公同意结盟。
今日的『逼』宫之举可以坐实陈恒谋反之罪,阚止护主不利应当辞去右相之职,齐公走投无路于绝境之中,获晋国赵氏和齐国高、国两氏相助,将来若能以讨贼之名反攻陈氏,重坐朝堂,那赵、高、国三氏才是真正的平叛功臣。
到那时,齐晋两国可定下不战盟约。没了忠君的阚止,高、国两氏就会成为齐公身边另外两个野心勃勃的“陈恒”。
无恤不会让齐公顺利拿下陈恒,也不会让阚止领兵剿灭陈氏建立功勋,他要的不是这君臣二人齐心协力,重振朝纲。因为一个强大的齐国,对晋国有害无利。
原来,今天这一场宫变本就是他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