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狼王献礼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和无邪住在山洞里。狼群黄昏出去捕猎,夜晚就睡在洞口。无邪压根没有打算让我下山,他甚至尝试着让我接受他的生活方式。
第一天,他在我醒来之后讨好地送了我一只兔子——一只被拧断了脖子的血淋淋的兔子。在我忍不住反胃的时候,他努力拔掉了兔子身上的毛,最后笑嘻嘻地把血肉模糊的兔子递给了我。然后,我终于吐了……
第二天,在我饿的头昏眼花的时候,一条鱼被悄悄地递到我眼前。那条可怜的鱼翻着白眼,偶尔还在无邪手上蹦跶两下,想要逃生。无邪蹲在地上,用无比期待的眼神看着我,就好像在说,吃吧……吃完了夸我吧……
第三天,在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身边放了一堆五彩缤纷的浆果,无邪远远地蹲在山洞的角落里,偷偷地拿眼睛瞄我。我抓起一个红色的野李子,狼吞虎咽地啃起来。他一高兴,便四肢着地地在山洞里跑来跳去。
我可以暂时以浆果充饥,却没办法看着无邪继续在我面前,茹毛饮血地啃食动物的尸体。最后,在他的允许下,我和他一起出了山洞,捡了些干柴回来,尝试再次生火。
将军府的伙房,生火用的是燧石,但之前曾听四儿提起,现在不少村子里,还会有人通过钻木的方法来留取火种。钻木取火的方法我是清楚的,但之前毕竟没有试过,所以那天夜里失败,也在情理之中。
我先用石片削了一片干燥易燃的松木,然后指挥无邪用一根坚硬的尖头树枝在木片上飞快地来回转动。不一会儿,木片上冒出一股细细的青烟,我赶紧在钻孔的地方放上一团干草,趴在地上拼命地吹气。片刻,干草里冒出几颗火星,火咻地一声点着了。小心翼翼地把事前准备好的干树枝放了上去,看着火苗越变越大,我的心情也渐渐变得明快。
等我生完火,发现无邪正满脸惊恐地躲在一块突起的岩石后面。动物对火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恐惧,无邪与狼群一起生活得久了,竟也变得如此。
“无邪,别怕,你过来!”我朝他招了招手,他丝毫没有反应,之前霸气的狼王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只胆小的老鼠。
“来吧,不会烧着你的。”我拽着他走到火边,轻轻地把他的手放在火焰上方,“你看,是不是很暖和?这样夜里睡觉就不会冷了。”
无邪眨着眼睛看着我,浑身僵硬地蹲在火堆旁边。
晚上,我用篝火给无邪烤了两只山雉,看他恨不得把骨头都吞下去的样子,我就知道他茹毛饮血的日子已经结束了,即使将来我不在他身边,他也一定会自己生火驱寒,烤熟猎物。
因为生了火的缘故,狼群今夜没有睡在洞口。
雍城尚是夏末,但摩崖山却早已入秋。瀑布旁的那棵参天古树已经褪了它墨绿色的外衣,黄绿相间的树叶在月光和水光的映照下,闪着银白色的亮光。无邪带着我坐在高处的岩石上,夜风吹在身上带着一丝寒意。我靠着无邪,望着山谷中迷人的夜色,心却乘着夜风飞到了遥远的地方。“无邪,已经三天了,你说将军知道我在这里吗?你说他会来找我吗?”
无邪凑过头来,用鼻尖蹭了蹭我的脸颊。明明是他把我劫到这里,但看着他那双纯净通透的眼睛,我却生不出一点恼怒。“谢谢你,我没事。你知道吗?我四岁就进了将军府,从他把我捡回来的那天起,他就成了我生活的全部。我花了四年的时间等他从边疆回来,花了五年的时间学习文字、语言、礼仪、兵法,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让他高兴。以前他把我当作孩子,现在他视我为谋士。我不敢说我喜欢他,我怕他会因此而生气,会疏离我。可是,现在怕是再没有机会了……”想着自己之前的踌躇,现在的境况,眼泪已经不争气地夺眶而出,“以前只觉得娘亲可怜,现在想想也许她比我幸福……”
我一日日长大,伍封对我却日渐疏离,他有时会突然看着我出神,被我发现后就冷冷地转开,不发一言。他同我一起研习兵法,讨论天下大事,他对我赏赐不断,恩宠有加,但我却觉得,我们之间仿佛出现了一道看不见的裂缝,而这条裂缝正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变越宽。
这不是我想见到的未来……
絮絮叨叨地和无邪说了一夜,他虽听不懂却是个绝好的听者。有些话憋在心里堵着难受,说出来便松快了许多,但一夜倾诉的结果是我吹了冷风,昏沉沉地发起烧来。前日里受了惊吓,之后两日又不曾进食,所以这一病来势汹汹,第二日喉咙疼得冒烟,人也变得迷瞪了。
白日我躺在火堆旁边,昏迷之中不知道被无邪灌下了什么,满嘴的血腥味几近作呕,但可怜没有挣扎的力气,只能通通咽了下去。咽下去没过多久,肚子里就绞成了一团,痛得我缩成一团在地上滚来滚去,一身的衣服很快就被汗水浸透了。
“无邪,你到底…给我喝…喝了什么?”
见我痛成这样,无邪也已经吓坏了,他在我身边焦躁地转来转去,后来干脆拔腿冲了出去。
“你……你回来!”嘶哑,破裂,我现在的声音怕是只有自己能听见了。
不行,如果再继续这样待下去,我怕是撑不了几日了。
我从火堆里取了几根烧着的树枝,强撑着岩壁一步步往洞口挪去。平时不到十步就走完的距离,这一回却走了许久。
我每走一步,都觉得身体无比地沉重,而腿却完全没有力气,好不容易扒着岩壁出了洞口,额头的冷汗都已经流到了下巴上。
时间在我身边飞快地流逝,等太阳升到中天的时候,我才勉力在溪水边生起了一堆篝火,等火烧得旺了,我又连走带爬地用树叶装水将它浇灭。此时恰好无风,烧红的树枝一碰到冰冷的溪水,就发出嘶嘶的声音,一股黑色的浓烟从火堆里冲了出来,直上云霄。
不管有没有人看到我发出的信号,我现在能做的也只有这样了,剩下的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这是哪里?
山洞不见了,瀑布不见了,入眼的只有望不到边的浓雾,置身浓雾之中,我仿佛身临幻境。身下的方寸之地不再是冰冷的岩石,取而代之的是灰绿色的草地,身下的草儿九叶成株,每一叶上又长满了细细的银白色绒毛,明明没有风,它却依旧可以自由摆动,身姿妖娆。
我伸手拔了一株放在鼻间,深吸了一口气,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立马钻进了鼻子,之前的不适在这一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我双手撑地爬了起来,往前走了几步,发现这是一处被浓雾笼罩的树林,这里的树木和手上的九叶草一样千奇百怪。我身边的这棵大树,高耸入云,银色的树干上是湛蓝色的树冠,它致密的树叶在浓雾缭绕中发出淡蓝色的荧光。
我小心地用手扶上树干,想扒下一片树皮看个仔细。当我的手指触碰到树干,一种熟悉的感觉随即从指尖传到了心里,让我原本躁动不安的情绪安定了下来,温暖的感觉充满了全身。
“嘻嘻……哈……”
哪里来的女子的笑声?那笑声时高时低,时远时近,如同烟雾一般缥缈在山林之间。
“有人在吗?谁在那里?”我试探着叫了几声,听到的却只有自己的回声。
我摸索着向迷雾里走去,那女子的笑声离我越来越近。
之前府里的仆役们闲聊时曾经说起,三十多年前,有个失足受伤的猎户在摩崖山中偶遇上古神兽,混沌一梦,梦醒已经安然下山,而且腿疾痊愈,但是他家中的小儿子却在当晚失踪不见了。后来,大家纷纷传说,这摩崖山是神仙府邸,凡人不可随意进入,否则就要付出代价。难道这里就是传说中的神仙之所?
“有人吗?我是在山上迷路的人,请问能带我下山吗?”一边走,一边喊,走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我已经从树林里钻出来。
原本浓得散不开的雾气此刻突然不见了,显现在眼前是一条涓涓流淌的小河,河水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粼粼的金光。一个女子背对着我站在河岸边,她身姿袅娜,一头长长的乌发如锦缎一般铺散在身后,河岸边一丛白色的芦苇在她身边随风起舞,映得她飘飘欲飞。
“姑娘,请问……”我刚一开口,她便回过头来。
螓首皓目,素齿朱唇,一张小脸皎洁如月,可望着这张美丽的脸庞我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心里刚刚涌起的希望,被一碗冰水狠狠地浇灭了。
我该怎么解释眼前这诡异的一幕,难道我已经死了吗?
“你可来啦,我等你好久了!”她笑靥如花地看着我,我心中却无比苦涩,“我……”
还没等我说出第二个字,女子就把手中的芦苇一扔,拎着裙角朝我跑了过来。
罢了,这样也好……
我伸手想要抱住她,却发现她的身体如影子一般穿过了我,投入了一个年轻男子的怀抱。
那男子锦衣玉带,邪魅俊秀,一双含情的凤眼更是让人一见难忘。他笑着执起女子的小手,半搂着她朝河边走去,在经过我身边时,居然侧脸对我颔首一笑。
我瞬间呆愣住了,心中一时酸甜苦辣混成了一团,说不出个滋味。
我木然地跟在他们身后,听着他们互诉衷肠,传情示爱。在男子的怀中,少女的眼睛**漾如一汪秋水,她的脸颊羞红得如同三月里最美丽的桃红,我看惯了她苍白消瘦,神情黯淡的面庞,从来不知道原来她也可以这样的美,这样的幸福。
和她一样,男子的眼里也满是爱意,他轻抚着她的长发,如同在抚摸世间最珍贵的东西。看着这样的他,我似乎再也恨不起来了,也许我应该谢谢他赐给我生命,谢谢他曾让阿娘这样的幸福……
等月亮从天边升起的时候,两个相爱的人还躺在岸边的花丛里甜蜜私语,父亲的眼睛如同一汪湖水,在月光的照射下一片澄碧。
如果这里真的就是死后的世界,那么我起码知道阿娘在这里过得很开心,很满足。
而我,现在又该往哪里去呢?
我转身刚想要离开,却被父亲腰间的一块玉佩吸引住了目光,那是两个造型奇特,相互嵌套的碧玉环,青翠通透,全无杂色,玉环之下悬挂着的九束银白色的狐毛。
狐氏?!
狐氏乃是黄帝后裔,与周天子一样拥有全天下最尊贵的姬姓。如今,狐氏一族虽不是公族,但依旧声名烜赫。晋国、楚国、齐国、鲁国,就连秦国也有狐氏的后人。在散落天下的狐氏一族中,有一旁支却极为神秘。
上古流传下来的神鬼志中曾记载:
青丘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能食人,食者不蛊。
狐氏的这一旁支以九尾禽为图腾,传说他们正是这上古神兽的后裔,月下碧眼和这九尾玉佩就是族中最尊贵的象征。
我此刻心中没有惊喜,只余讽刺,也许我的身份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卑贱,可那又能怎么样呢?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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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预告:九尾狐华丽丽登场,看伍封吐露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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