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濯缨录(我凭破案冠绝京华) 正文 第209章 童谣

    秦缨蓦地愣住,“什么?”

    崔慕之眼底隐现苦涩,却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秦缨快速地眨了眨眼,抿唇道:“这是我私事,与崔大人有何干系?”

    她再懒得纠缠,转身便上了马车。

    白鸳二人连忙跟上,待车轮走动起来,白鸳才觑着秦缨脸色道:“县主,刚才崔世子的脸色真是难看,再说下去,只怕要将他气死了,他说那些,无非是如今对您有意,却见您只与谢大人交好,您——”

    迟疑片刻,白鸳低声道:“这几个月来,奴婢还未见过您如此愤慨之时,其实奴婢也想问,您是不是对谢大人另眼相看了?”

    秦缨心跳得疾快,却镇定道:“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白鸳明白,只轻喃道:“奴婢知道您心思不在此处,可前些日子宫里的事,真是让奴婢胆战心惊,侯爷如今也挂心您的婚事,奴婢便想着,满京城的王侯公子,没有谁比谢大人能得您青睐了,若是您……”

    白鸳未说下去,秦缨却了然,她唇角紧抿着,脑海里闪过这半年来与谢星阑有关的一幅又一幅光影,好半晌,她敛眸道:“现下有更重要的事。”

    白鸳眼珠儿转了转,“是,奴婢明白了。”

    马车一路往长乐坊疾驰,等进府门之时,已是暮色时分,秦璋见她归府又如此晚,少不得要问上两句,一听她下午与周显辰入宫面圣,立时神色紧张起来。

    秦缨略作沉吟,如常将今日担忧道来,秦璋听完意外道:“所以你要帮周显辰去查问防范时疫的法子?还要遍寻当年去过丰州的太医?”

    秦缨一脸认真道:“是呀,我打算明日先去陆伯伯府上拜访,他应记得所有去过丰州的大夫,而后我一处处寻访,自然能定出万全之策。”

    秦璋仔细看了秦缨一瞬,无奈道:“这本是该衙门做的事,却要交给你去奔波,如今腊月天寒,当心将你冻坏了,城内又不安生,万一……”

    秦缨莞尔,“您放心,女儿一定在天黑之前归来。”

    微微一顿,秦缨接着问:“爹爹,您可还记得当年丰州有哪些太医吗?”

    秦璋苦笑道:“这么多年了,爹爹也老了,记得的几人也早就辞官回乡了——”

    秦缨牵唇,“那女儿明日去麻烦陆伯伯。”

    秦璋笑着应是,待父女二人用完晚膳,秦缨自回清梧院歇下。

    待放下床帐时,白鸳轻声道:“您刚才怎还问起侯爷了?”

    秦缨道:“既查到丰州,不问爹爹才是古怪,不过,倒是没想到爹爹不记得有哪位老太医留在京中,汪太医说过,有两位家就在京中。”

    白鸳打了个哈欠,“侯爷平日里身体不适,有固定的大夫来看诊,自然不熟悉其他人的,您别想了,早些睡下,明日还要忙碌呢。”

    秦缨应好,待灯烛熄灭,很快便入了梦乡。

    翌日天色刚亮,秦缨用完早膳,直奔陆府而去,待马车到了府门之前,正撞上陆守仁与陆柔嘉父女二人出门,见秦缨来此,二人都有些惊讶。

    秦缨上前问了安,开门见山道:“陆伯伯,有一事要耽误您一些时辰。”

    待进了正厅,秦缨道明来意,陆守仁听完不觉有他,陆柔嘉的神色却有些复杂。

    秦缨道:“陆伯伯医术高明,当年也曾随行去往丰州,想来对丰州当年如何抗疫治病最为清楚,如今虽因雪灾死人,与当年盛夏战乱并不一样,但大雪封山,冻死的不止是人,还有牛羊猪狗与山野间的飞禽走兽,开春后回暖这些动物尸体也会生疫害。”

    陆守仁欣慰地笑起来,“没想到县主还懂这些,确是此理。”

    秦缨便道:“因此府衙的意思,是想请陆伯伯和诸位去过丰州的太医,结合当年丰州防治之策,给出个防疫方略,除了京城,此方略还会送往禹州、丰州等地。”

    陆守仁笑意淡去,神色也严肃了起来,“没想到又是丰州生了灾害——”

    他沉吟片刻道:“按我想来,如今这防疫应分两步,其一,是在设营之后预防伤寒之症在城内爆发,其二,便是过年之后气候回暖,风温之邪郁于肌表,肺气失于清宣,本就是体弱多病之季,虽不似当年丰州炎热,但大雪雪化之后,雪水四散而流,一旦生出疫病,却不比夏日蔓延的慢——”

    他回想片刻,“当年丰州起疫病,也是城外许多人体表生疮,短日内有多人呕血而亡才被定论,本来城门都关了,防范的也极好,可不知怎么还是传了进来,由此可见疫病一起,根本无从隔断,能从现在便开始防治是最好的。”

    秦缨便道:“城外设营,至少要十日后才可住人,按您的意思该如何安排人手?”

    陆守仁道:“柔儿已经把城外施药的情况与我说了,病患多,且久治不愈,便是因他们有病的没病的全都聚集一起,病邪难散,再加上不一定能持续用药导致,因此设营之后,得分辖管治,便如同当年丰州抗疫一样。”

    秦缨心神一动,“当年丰州如何?”

    在秦缨跟前说起丰州,陆守仁也想到她母亲与兄长病亡之事,语气愈发和善,“当年丰州也是分区化域,寻常百姓不得随意出门,只有大夫和维护吏治的禁军能走动,因此如今设营也要这般,看诊在一处,取药在一处,送药煎药又在一处。”

    说至此,陆守仁道:“此事要太医院仔细定个章程,还得抽派大夫驻守在营中才好。”

    秦缨想了想道:“那便是说,不论是在丰州,还是如今设营,要给一人看病,至少要经过三五人的手?”

    陆守仁道:“不错,丰州时,各户多居于自家,大夫登门看诊开方,方子送入药库,药库内三四人负责捡药,之后再送入各家,如今设营也是一样。”

    说至此,秦缨道:“陆伯伯当年在丰州负责何处?”

    陆守仁道:“当年我外驻在丰州城南,给城南的百姓们看诊。”

    先前陆守仁写过一份丰州时疫记述,虽将疫情经过与死伤写的清楚,却并不了解太医院如何给她母亲兄长看病,正是因他当日已被派去给平民百姓问诊。

    秦缨心生感佩,又转而道:“那陆伯伯应最清楚老百姓需要什么,太医院除了您之外,可还有哪几位太医去过丰州?他们当年又负责何处?”

    陆守仁道:“还有二人,如今的太医院院正赵昉,以及擅长针经的孙明初,他二人当年也初入太医院不久,年纪尚轻,资历也不够,都与我一样被外派出去,赵昉当年还出城治过城外患病的兵将,颇为辛劳。”

    秦缨蹙眉:“听闻还有几位老太医荣养留京,当年也去过丰州。”

    陆守仁道:“是有两位,如今都年过花甲了,一位是仁安坊的吴若谦老先生,他擅长小方脉,当年是专门给两位皇子看病的,一直留守太医院,还有一位是长宁坊的岳仲崎老先生,他擅长大方脉与风邪骨伤,以及疮肿之类的疑难杂症,当年用的医方,大都出自他之手,若没记错,他与当时的太医院魏院正总领太医院,是个极会治疫的。”

    秦缨瞳底微亮,沉吟道:“既是如此,那烦请陆伯伯与赵太医与孙太医商量医治伤寒之法,营中如何安排人手,如何配备药材,也全看太医院安排,西北与京城的防疫,我去问问岳太医。”

    陆守仁颔首道:“防治之法,岳太医多半能有良方,当年的方子乃是治疙瘩瘟的,与今日不同,但他十分擅长此道。”

    秦缨心弦微松,“此事是京兆府衙与户部、太医院一同商办,待太医院得了章程,三处衙门还需有个商定,好调拨米粮药材。”

    陆守仁明白,又道:“正好治毒的方子也初定了,那位赵将军已带着南下,而汪太医留在戒毒院,其他人正好帮忙赈灾,如此,我即刻回太医院去——”

    陆守仁本就要当值,此时也不耽误,只吩咐陆柔嘉与陆夫人好生招待秦缨,待他离去,秦缨小坐片刻,婉拒了陆夫人留膳,被陆柔嘉送到门口。

    陆柔嘉轻声道:“缨缨,你查问丰州旧事,莫非是确定了古怪?”

    秦缨也不瞒她,“不错,找到的人证又详述了当年经过,我怀疑是当年的药出了问题,因此,我想一边帮着衙门赈灾防疫,一边查出当年参与配药的有哪些人。”

    陆柔嘉凝重道:“配药之人?”

    秦缨点头,“和陆伯伯一样被外派出去的太医多半不知,但这位岳太医和吴太医或许知道,我走两趟查问查问便是。”

    陆柔嘉道:“但……但没人会问这些旧事,如此可会打草惊蛇?”

    秦缨叹了口气,“你不必担心,我会小心行事,如今防范时疫,也算是名正言顺的探问。”

    陆柔嘉明白过来,秦缨见天色不早,也不多耽误,与她告辞后直奔长宁坊而去。

    岳仲崎的府邸并不难找,但秦缨到了地方表明来意,门房小厮却抱歉地道:“要让县主失望了,我们老太爷昨日出城斋醮,要大后日才会回来,县主晚些来为好。”

    秦缨闻言无法,只得先往仁安坊寻吴太医去。

    来回一折腾,到吴太医府上时,已是日头西斜,马车刚在吴府门前停下,秦缨便见着个紫袍夫人牵了个五六岁的孩童走了出来,那孩童一边走一边“啊呀”有声,华服夫人心疼地道:“好了好了,这都是为了给你治口疾,待会儿带你去看灯市好不好?”

    秦缨下马车来,待走到檐下,小厮尚未关门,又好奇道:“你们是谁?”

    “这是云阳县主,有事要拜访吴老太医,还请通传。”

    白鸳说完,小厮一惊,忙去里头禀告,没多时,又快步跑出来,“县主,快请进,我们老太爷在里头等您——”

    秦缨进门,一路到了前堂,便见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在堂前候着。

    见到秦缨,老者欲要作揖,秦缨忙道了免礼,又径直道明来意,吴老太医听得一讶,待入堂中落座,方才沧声道:“如今雪灾害人,老朽也听闻几分,其实……如今城外伤寒遍生,已算疫症,不过既然太医院已有对策,那老朽倒不必多言,至于县主说的开春后如何,倒真有可能与丰州时疫相似。”

    秦缨道:“正是如此才来打扰您,当年丰州时疫死伤万人,连陛下记起旧事也唏嘘万分,如今这场大雪,又落在了丰州、禹州两地,月余功夫,已死伤三千多人了。”

    吴太医重重一叹,“当年丰州也大雪连天,再加上战乱,真是惨不忍视,我们太医院一众同僚,一小半人都折在了丰州,实是灾祸无情。”

    秦缨眉眼间染上两分哀戚,“我母亲与兄长,亦在那场瘟疫之中殒命,如今帮衙门分忧,我便也格外尽心些,您可还记得当年如何抗疫的?”

    吴太医面色微变,也想起此事,见秦缨神色恭谨,看她的目光也慈祥起来,但他蹙眉道:“当年几张有效的医方,并非出自我之手,我擅小儿病症,那时专门照顾两位年幼的殿下,民间抗疫治病,还真是无甚功劳……”

    秦缨宽慰道:“您不必焦心,我此来并非让您出个论策,实在是关于丰州疫情的记载不多,可遵循的前例也太少,您就当做是给我这个小辈讲讲旧事,想到什么说什么,我来记下可用的,与其他太医所言拢总后交给官府,让他们来定策。”

    吴太医眉头微扬,“那可是说来话长了。”

    秦缨莞尔,“天色尚早,您只管说,但还请您借我纸笔——”

    吴太医叫小厮取来纸笔,又命人给秦缨搬来一张桌案,这便悠悠讲了起来,“当年北上逃难,路上本就波折,谁也没想到等来了援军,却生了瘟疫……”

    吴若谦语声沉沉,从瘟疫起源说起,片刻又啜饮一口清茶,不知不觉,两炷香的时辰便过去了,终于讲到了太医院如何研方用药上。

    秦缨间或问一两句,吴若谦回想片刻,又漫无边际说下去,没多时,秦缨写满了两页纸张,吴若谦也讲到了最艰危之时,“叛军太过狡诈,还派了刺客入城,是生生要夺陛下性命,幸好御林军团团护卫,陛下只受了轻伤,那时刺史府一日没消息传出,外头的人便一日觉得天要塌了,当时乱军狠辣,给部下下了死令,但凡有战败站退的,那领兵的将领便是要杀头的,相反,若打赢了,便立刻赐郡王爵位,这等架势,倘若城破,那他们即便屠城也不叫人意外,城内人心惶惶,谁若说不怕,那定是假的……”

    说至此,吴若谦微微眯眸,“我记得,中间至少有五六日,刺史府静悄悄的没什么动静,我们在外的人心似油煎一般,根本睡不着觉,后来城中染病之人越来越多,太医院的大夫外派治病,其他人也日日忙得脚不沾地。”

    秦缨眼珠儿微转,“城内那么多病患,药材从何而来呢?”

    吴若谦道:“陛下北上之时带了药材,到了丰州之后,也将民间的药材全部收缴,如此药材才宽裕了几分——”

    秦缨又道:“城中百姓多,跟去的王侯宗室也多,药材如何分放得过来?”

    吴若谦唏嘘道:“是忙不过来的,死了那么多人,谁都害怕自己是下一个,但能喝上一碗药,总比等死强不是?那时太后和陛下也算有魄力,将多余的宫侍遣出来帮忙,他们也是辛苦,困了便往廊下一倒,秋日还好,后来天寒了也如此,好些宫侍在那时染病死了。”

    秦缨面露悲悯,又恳切道:“但宫侍们有的连字也不认识,更别说医药上的事,他们能做什么?会否连汤药都弄混了?”

    吴若谦摇头,“那自然不能全交给他们,多是打杂跑腿的,其他各处都有大夫盯着,但凡懂些识药之能的,才会被放在关键之处。”

    秦缨心头微动,“还有宫侍识药?”

    吴若谦点头,“有的宫侍入宫之前,曾当过药铺学徒,当时丰州城中所有大夫都被征召,与太医院的太医一起,负责各处民坊问诊,太医院极缺人手,我记得有那么两个,来的时候还有人欢呼,说终于来懂行的了。”

    秦缨忙问:“何时来的?那岂非能让他们按方子捡药了?”

    吴若谦点头,“若没记错,应是在入秋时来的,县主说得对,我们缺的正是识药之人,每日药方不少,药材都成袋成袋地堆在药库中,要临时去找,还得会抓分量,好些要切碎要打粉的都要人手去做,完全不识药的人哪敢让他帮忙?”

    秦缨感叹:“确是此理,那这二人后来可得重用?”

    吴若谦眉头皱了皱,“这二人一个是如今的御药院掌事,唤作祥公公的,另一个染病死了。”

    秦缨一惊,“染病死了?”

    吴若谦叹息,“是后来瘟疫快结束时染得病,未救得回来。”

    秦缨面色沉重起来,“您可还记得那人名讳?”

    “似乎……是个叫什么多寿的。”

    吴若谦深吸口气,又从秋日说至凛冬,末了道:“入了腊月,丰州之困才算彻底解了,你不知那城外多少骸骨,光烧死去兵将的尸首,便烧了足足七天七夜,当时也是怕来年瘟疫又反复……”

    秦缨边听边写,比陆守仁前次给的记述还显详细,吴若谦往纸张上看了一眼,无奈道:“我说的这些,只怕派不上多大用场,你可曾找过岳仲崎?”

    秦缨莞尔,“适才去了,但岳老太医今日出城斋醮,不在府中。”

    吴若谦失笑,“那老家伙就喜欢酬神论道。”

    吴若谦一下午侃侃而谈,讲话本一般,秦缨写完最后一笔,眼见天色不早,便告辞道:“我已记下您说的治疫方略,至于医方,我再拜访岳老太医,时辰不早了,我改日再来听您讲丰州的故事……”

    吴若谦含笑起身,“那老朽还是希望今朝灾祸早些结束,丰州那些事,再不必讲。”

    ……

    回侯府时,已是夜幕初临,府内一片灯火阑珊,秦缨如常去给秦璋请安。

    秦璋问起她今日所得,秦缨便道:“去了吴老太医府上,问了些丰州旧事,但他说当年的医方并非出自他之手,让女儿去找岳老太医。”

    秦璋便道:“这两位老太医七八年前倒有盛名,但不甚熟稔。”

    秦缨笑道:“无碍,反正女儿是帮着周大人探问,他们医者仁心,也多会配合,只是岳老太医出城斋醮,过两日才回回京。”

    秦璋颔首:“也不急在这一日半日的。”

    用过晚膳,秦缨回了清梧院,她将下午所记文卷拿出细细看一遍,又将官府能用之处重新誊写,待文卷收好后,便梳洗歇下。

    翌日起身,待用完早膳,秦璋也吩咐人收拾车架,欲出城酬神三日,秦缨早已习惯,帮着秦璋整理了些随身物件,午时过半,秦璋带着随从离了侯府。

    这日天气晴朗,秦缨未等多久,自己带着白鸳、沉珞二人往金吾卫衙门去。

    马车从长乐坊出,没多时便上了御街,秦缨靠着车璧沉思着什么,白鸳则百无聊奈地掀帘朝外看,没多时,白鸳一惊,“县主,您快看——”

    秦缨眉头皱了皱,隔着帘络,先听到了一阵马蹄声,她狐疑地凑到窗前去,定睛一看,便见一队御林军簇拥着一辆朱漆宝盖的马车从皇城方向疾驰而来。

    秦缨微讶,“这是——”

    御林军前后护卫数十人,气势煊赫,沉珞忙驾车往路边靠了靠,待与她们擦身而过,秦缨在轻晃的帘络缝隙间,依稀看到了李玥的侧脸。

    她不解道:“怎是五皇子?”

    待这队人马远去,他们的马车再度行进起来,白鸳张望许久,此刻放下帘络道:“好像是往城门方向去了,眼下城外正乱着,二皇子去那里做什么?”

    秦缨缓缓摇头,未想通。

    等到了金吾卫衙门,从守卫处得知谢星阑正在衙门当值,她便径直往内衙去,待一路到了内衙院门处,秦缨微微一惊,这院外守着几个面生的侍从,谢星阑似乎正在待客。

    谢坚站在檐下,一见她出现,立刻大喜,“县主来了——”

    秦缨进院子,示意掩着的堂门,“你们公子正忙着?”

    谢坚连忙摇头,“不忙不忙——”

    话音刚落,门扇被打了开,谢星阑站在门口道:“进来说话。”

    秦缨抬步,又往门内看去,“有客在?”

    谢星阑牵唇,“你也认得。”

    待走到门口,秦缨眉梢一挑,屋子里的确有客,却是裴熙与裴朔两兄弟,前次与二人照面,还是在赏雪宴上,这倒是又多日未见了。

    二人站起身,裴熙持重有礼,裴朔眉眼含笑,“县主怎会过来?”

    秦缨看了一眼谢星阑,道:“来找谢大人商议些事。”

    微微一顿,秦缨又道:“还未恭喜世子和小公子得了好差事。”

    裴熙身为平昌侯长子,性情沉稳,不显喜怒,裴朔做为幼子,大抵自小被宠纵多些,惯常肆意无拘,一听这话,他便苦哈哈做回原处,道:“这算什么好差事,某些人想做人情,却害得我没了逍遥日子,真是没趣——”

    秦缨看看他,再看看谢星阑,有些不明白。

    谢星阑示意她落座,这才道:“段柘染了毒瘾,短日内再难当值,陛下问我何人可入左金吾卫当值,我便举荐了他,段大将军也无意见。”

    秦缨没想到还有这样一环,她看了裴朔两兄弟一眼,瞳底闪过一抹明彩。

    裴淑妃和三皇子李琰,在宫内与世无争,平昌侯裴正清,在朝堂之上也是天子纯臣,从不参与党争,而这两位公子,一个文人士子做派,此前只在朝中领了个闲职,另外一个逍遥享乐,纨绔不羁,真正将“无为”二字贯彻到了极致。

    但按原文来看,在夺嫡大乱后,能全身而退的只有裴家,裴正清洞察朝局,淑妃与裴朔亦是大智若愚,这位小公子裴朔,后来还去了边关……

    往日秦缨对这两兄弟并无多少亲近之感,但如今因着李琰,她也有了好颜色,“原来如此,世子和二公子极擅弓马,如今都领了军职,正是好事。”

    裴朔眨了眨眼,淡笑一下,不说话了。

    秦缨又道:“来的路上,我看到御林军护着五殿下往城外去了,这是为何?”

    这话一出,屋内三人神色都是微变,谢星阑眼瞳晦暗道:“崔慕之领了城外赈灾设营的差事,本是他总领,但今日早朝,陛下说如今灾祸无情,灾民多有怨愤,他欲令五殿下参与此事,以表明天家与百姓抗灾共济之决心。”

    裴朔此时道:“听闻崔慕之领设营差事时,县主也在场?”

    秦缨蹙眉,看了谢星阑一眼道:“我与周大人觐见时,几位大将军都在,听闻赈灾需得官府出力,他自己谏言此策的,陛下见状,便让他领此差事。”

    解释一番,她又道:“五殿下身娇体贵,他能做什么?”

    裴朔笑呵呵道:“自然无需做什么咯,但只要他在城外露面几日,五殿下不顾艰危亲力亲为的好名声便有了不是?”

    秦缨反应过来,“陛下这是……”

    裴朔眉眼弯弯,谢星阑与裴熙也是一副一切尽在不言中之感。

    秦缨眉头皱了皱,“难道陛下已有立储之心?”

    谢星阑道:“尚未下定论,不过自从郑钦与郑炜染毒瘾之事爆出后,皇后和二殿下也得了斥责,二殿下已多日未去崇文馆进学,也再未去早朝之上聆听议政。”

    秦缨唇角微抿,不知怎么,心底生出了一股子紧迫之感,她深吸口气道,“虽然毒膏之祸尚在可控范围之内,但如今也算是内忧外患,不是立储的好时机,不管怎样,得先等雪灾过去,等内奸之事有个了解才好。”

    说起此事,谢星阑面色微肃,“内奸的事,有了些许进展。”

    他说至此微顿,又看向裴朔二人,裴朔摸了摸鼻尖,与兄长一同起身,边走边道:“罢了罢了,我们先走,这金吾卫衙门闷死人……”

    等他们离开,谢坚在外掩上门,秦缨狐疑道:“你怎会举荐裴朔?”

    谢星阑早知她会细问,牵唇道:“陛下有心打压郑氏,本器重段氏的,却没想到段柘也染了毒瘾,还比郑钦严重,要严惩郑钦,便不能特赦段柘,只能连段柘的职位一同查办了,因此这位置才空缺下来,当日陛下问起我,我想着裴朔正闲散着,便举荐了他,他早些时候领过巡防营的闲差,如今入金吾卫也算寻常,只是位份不及段柘。”

    秦缨道:“陛下对裴氏可有芥蒂?”

    谢星阑不置可否道:“便是有,也远不及郑氏,他们兄弟二人中,我与裴朔交集甚少,与他兄长却有两分旧交,他当年年长我一岁,有心学画,曾拜入我父亲门下,不过,只跟着我父亲学了三月,我们便举家回江州了,两年后,我入京在养父门下,你也知道,我养父名声在外,与世家多有不睦,但即便如此,裴家与我也未曾交恶。”

    秦缨惊讶,“原来如此……难怪在查窦家那案子时,你径直去找裴熙。”

    秦缨记性太好,谢星阑牵唇应是。

    秦缨,便将前些日子遇见李琰之事道来,又奇怪道:“他人不是我想的那般庸碌,但总是话里有话,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谢星阑蹙眉,“宫闱秘密?”

    秦缨应是,又道:“不过也不叫人意外,不论哪个朝代,宫墙之后的隐秘都足够多,你刚才说内奸之事有了进展,是何进展?”

    谢星阑肃声道:“这个叫马青的,比先前那个魏茗还硬骨头些,这几日我们一刻不停的审,至昨日,终于问出了一个极关键之处——”

    “此前魏茗说,江原是京城中权力最高的南诏奸细,还曾有别的下属,银钱也足够多,那个玉行,是他们不计成本运作而成,结交权贵送出去的玉器珍玩,亦全是极品,连他都有些惊讶,还说江原在南诏时受极尊贵之人笼络,但此番审问马青时,他说江原权力并不是最大的,在京城中,他还听令于其他人,常领其他人的命令行事。”

    秦缨面色严峻起来,谢星阑又道:“马青还说,他是最早跟着江原办差的,江原在南诏时,一早便出入南诏王庭,后来来京城一路上,都有人为他们前后打点,只等这玉行建好后,那些人才回南诏,而江原这一年多,常独自出门见人,每次有大动作之前,都会如此,由此可见,他许多事是受命而行,并非他自己的主意。”

    秦缨紧声道:“那他不知那人是谁?”

    谢星阑摇头,“他从未见过,江原嘴也极紧,且对那人格外保护,只字不提。”

    秦缨语声微凉,“这意思,便是说南诏早就按查了自己人在京城?还不是周人与他们勾结?”

    谢星阑颔首,“确有此可能,如今我打算双管齐下,一来按照二人提供的线索,在京城仔细摸排,看能否抓到蛛丝马迹,二来,我已上禀陛下,派人往江原的家乡走一趟,他们一家后来虽去了南诏定居,但尚有亲族在大周。这个马青说,江原曾提过,他有个族叔曾对他家有恩,他在南诏富贵之后,多次想接族叔来南诏享福,但这个族叔不愿去往异国,多次拒绝了他,他为此颇为苦恼,因此,若找到这个族叔,或许能知道些什么。”

    秦缨忙道:“那这一来一去要多久呢?”

    谢星阑叹道,“此去千里,快马加鞭,星夜兼程也要走上大半月,再加上到了地方探查消息,再将线索飞鸽传书送入京中,至少需要月余时间,但要想彻底查探清楚,仅仅在京城排查还不足够,只能等了。”

    秦缨很是赞同,“南诏人图谋已久,只要将此隐患彻底剪除,月余功夫也不算什么,但……但若是南诏人,又如何在京城掩藏身份?此人是富绅商贾?还是权贵官员?倘若赏雪宴也是此人配合,那……”

    谢星阑道:“能让江原听命的,若是南诏人,那此人定不会出自世家,但也有一种可能,世家之中,有权位极高之人与南诏勾结,江原因此听命于人。”

    此事千头万绪,眼下尚难理清,这时秦缨想起一事,“前日入宫觐见,几位大将军正在争明岁军备,信国公似乎不愿退让——”

    谢星阑眉眼微冷,“西北赈灾花了不少银钱,陛下有意在年后削减赋税,如此,便要削减各部开支,几军军备也减了许多,信国公以镇西军守边为名不服,除非,北府军将自己的猛火筒研造之术给他们。”

    秦缨问:“那陛下可答应?”

    谢星阑摇头,“至今还未松口,但也拖不了太久了,如今北狄与西羌也陷入大雪冰封之境,等开春天气暖和起来,这两国高原冰雪消融,他们多半又要伺机而动,抢掠边民,届时易起兵战,几位统帅皆要回归大营,在他们离开之前要有个定论。”

    秦缨了然,这时谢星阑道:“今日你过来,想必不是为了探问这些。”

    秦缨心弦微紧,朝外看了一眼道:“我前日与周大人入宫,一是为了赈灾防疫,二是借防范时疫的由头,去查丰州之事,昨日我寻访到了当年去过丰州的吴老太医,从他那里听闻一事,也是我们此前未想到的——”

    谢星阑目光微凝,秦缨道:“此前苏老伯说当年配药包药,有小太监打下手,当时我们未想到,在那等混乱的场合,若太监们半点药理不懂,怎敢让他们打下手?”

    谢星阑恍然点头,秦缨继续道:“昨日吴老太医便提到了此处,说当年他印象深刻的有两个小太监,因懂药理,于太医院而言乃是一场及时雨,后来二人去了药房帮忙,这两人一个在后来得了重用,如今在御药院做掌事太监,名唤祥公公,一个叫做多寿,当年在瘟疫即将结束之时染病死了——”

    谢星阑立时道:“我派人去查内廷中去过丰州的太监宫女,其中也正有这个祥公公,此人名叫长祥,本是皇后宫中的低等太监,后来在丰州冒了头,便被提拔为掌事,但宫内关于丰州的记载太少,尚不知他去过药房帮忙。”

    一听此言,更佐证了吴若谦所言不假,秦缨忙道:“倘若是配药之人下毒,那此二人皆有嫌疑,但那叫多寿的死了,如今暂且只能从祥公公身上下手,但此事过了多年,贸然查问只会令其生疑……”

    谢星阑道:“待我先查查此人底细。”

    秦缨秀眸微弯,“我不急,这几日还要帮衙门理个防范时疫之法,那位岳太医也还要去拜访,或许还能多问些什么——”

    话音落下,谢星阑未急着接话,只定定看着他,二人四目相对,静默无声,屋内气氛顿时微妙起来,但这时,秦缨忽然听见门外白鸳轻呼了一句什么。

    她眉尖皱了皱,起身将半掩的门扇打了开——

    便见不远处的雪地里,白鸳与谢坚凑在一起,白鸳极小声地说着什么,谢坚则听得眉飞色舞,比白鸳激动百倍……

    “当真?真是如此说的?”

    “那崔慕之岂非鼻子都气歪了?”

    “啊,那后来呢——”

    秦缨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待听见“崔慕之”三字,顿时恍然,她立刻走出门来,“白鸳——”

    这一声吓得白鸳一个激灵,待转身看到秦缨面色,便见自己露了馅,她面生愧疚,快步迎上来,“县主,奴婢没乱说,只说您替谢大人——”

    秦缨打断她,“我该说的说完了,咱们走罢。”

    白鸳仅仅抿着唇角,有些慌乱,谢坚却笑容满面,谢星阑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出声道:“若急着走,那我送你们——”

    秦缨耳尖可疑地红了,头也不回道:“不必送。”

    她快步而去,白鸳瞪了谢坚一眼,连忙跟上,可还未走到院门口,一个眼熟的内监却先走了进来,看到秦缨,小太监有些意外,却顾不上她,径直望向谢星阑。

    “谢大人,陛下急诏,十万火急,您快随小人入宫!”

    何事值得内监如此慌张?秦缨敛容顿足,谢星阑也沉着脸走上前来,“宫内出了何事?怎至于十万火急?”

    内监急道:“城内出了两首大逆不道的童谣,把陛下气得急火攻心晕了片刻,您快入宫去吧,陛下正等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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