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国殃民之毒?”
这几字令谢星阑眉眼严肃起来,秦缨眼底也浮起了两分焦灼,“不错,眼下要查清楚郑炜到底因何如此,我更希望我的猜测是错的。”
谢星阑呼吸微紧,“去衙门详说?”
秦缨应是,利落爬上马车,谢星阑二人也翻身上马,一同沿着御街往金吾卫衙门而去。
半炷香的时辰后,车马停在了金吾卫正门前。
秦缨随着谢星阑一路入内衙,进门后,秦缨沉重道:“此毒物乃是一种花的未熟果实采得,多为棕色褐色膏状物,气味异臭刺鼻,但烧煮炼制后可变香甜,通常点燃吸食服用,初试可令人振奋精神,快慰自得,但第二次第三次后,便会令人在此基础上,意识涣散,产生幻梦,继而上瘾。”
她眉眼一冷:“而一旦停止用毒,则会分外渴求毒物,会不安狂躁、流泪流汗,亦会易怒发抖,甚至腹泻抽筋,严重者甚至死亡,而即便苟活着,亦会毒瘾顽固,难已戒断。”
郑炜“癔症”模样尚在眼前,谢星阑剑眉越拧越紧。
秦缨接着道:“可怕的还不止于此,成瘾之人用毒量会越来越大,从开始每几日一次的吸食,变成每日数次,而随着毒瘾加重,人会快速削瘦,会生恶疾,会再难以自控,甚至为求毒物发疯发狂,丧失人性,一个郑炜可搅的郑氏不得安宁,倘若整个京城、整个大周的男子女子,尽是他这样的人,那又将如何?”
谢坚守在门口,听到此处惊怕不已,“那必定国将不国,到时候,都无需南诏强兵秣马,随便派些人来,便能让大周土崩瓦解!”
谢星阑眉眼前所未有的冷峻,眼瞳深处更有些惊疑不定之色。
秦缨说的细致,便令他想起前世也曾出现过这般令人神魂颠倒,继而上瘾之物,但那已经是贞元二十七年之后的事,如今竟提前出现了。
他眉峰紧锁道:“除了郑炜,还未听说京中大肆出现中毒者,但按今日郑二夫人的举动,多半不允我们登门查问——”
微微一顿,他语声沉定道:“我先派人从郑氏的下人入手,除了郑府外,或许还有一处会出现你说的毒物——”
秦缨目光紧紧望着他,谢星阑道:“青楼妓馆中或许会有。”
秦缨眼瞳一亮,“你怎知道?”
谢星阑沉稳道:“青楼妓馆本就常有令人迷神致幻之物,与此种毒物有共通之处,喜好寻欢作乐之人,也更易被此物引诱。”
不等秦缨接话,谢星阑吩咐谢坚:“叫冯萧来,而后你亲自带人去查郑氏,从下人入手,看郑炜近日去过何处,家里下人可曾采买过可疑之物——”
谢坚连忙应是,待他离去,谢星阑又转而问秦缨,“你一看郑炜病发之状,便知道他是中了毒?”
秦缨抿唇道:“不错,我刚好知道这种毒物。”
本以为谢星阑还要再问,可他却只是点了点头,又以一种欣然的目光望着她,秦缨眨眨眼睛,“你不问我为何知道?”
谢星阑目泽微深:“你总是知道许多稀奇异事,从前我的确好奇来由,但如今我只需明白你说的是对的,听你的便是。”
没什么比此般信任更动人,秦缨心肠一热。
“大人有事吩咐?”
随着突兀的话音,冯萧大步走了进来,见秦缨也在,连忙行礼。
谢星阑神色一肃道:“查内奸的事先缓缓,眼下有一件同样要紧的事你亲自带人走访,京中可能出现了一种令人上瘾的毒物,此物气味香甜,可能单独出现,也可能被混入其他药物之中,用来点燃吸食,极可能出现在烟花柳巷之中。”
微微一顿,谢星阑也顾不得秦缨还在,直接道:“与别的催情之物不同,此物尤其金贵,若哪一家有此物,应当十分容易查问,你们便服出行。”
秦缨自不觉尴尬,还秀眉一扬,意外谢星阑能想的这般周全。
冯萧也惊讶道:“竟有此种毒物?是,属下这就带人四处走访。”
冯萧领命而去,秦缨道:“这毒物绝不止郑炜一人吸食,但你说的也极对,眼下尚未普及开来,多是因为此物稀贵,寻常百姓根本受用不起,但此物危害甚大,若能快些查出源头,将其阻断,便可挽救不少人——”
说至此,秦缨骤然想起一事来,“你们衙门的小段将军,前次我来时,见他也有些异常,你可知道他出了何事?”
谢星阑凝眸,“你怀疑他也中了毒?他近来少在衙门当差,且行事与往日大为不符,易怒易躁,对底下人也颇为严苛,在此之前,他当差谨慎,一心要与郑钦打擂台,但自从郑钦被陛下禁足,他也妄为起来——”
说至此,谢星阑与秦缨同时色变。
秦缨脱口道:“难道郑钦也——”
她急声道:“他与郑炜虽非一府,但郑氏两房毗邻,郑炜与郑钦也素来亲近,很难不叫人怀疑郑钦此前的古怪之行也是因为此种毒物!”
此刻时辰已经不早,凛冬腊月,天也黑得快,谢星阑很快打定主意道:“我亲自去段氏一趟,你先回府等我消息。”
秦缨欲言又止,谢星阑笃定道:“无论查问到什么,一更天之前,我都派人告知于你。”
秦缨这下放了心,“好,那我等消息。”
二人在衙门前分别,秦缨乘着马车回侯府,白鸳跟了一路,此时还念着宫中之乱,“县主去停云阁,到底生了何事?”
秦缨叹了口气,对她从实道来。
白鸳惊得蹦起来,更顷刻气红了眼,“什么?!她们竟如此对县主!她们怎敢——”
秦缨忙安抚:“没事没事,你看我好好的,根本未曾吃亏,不仅如此,我还狠狠打了那郑炜一顿,他如今中毒在身,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白鸳将信将疑,秦缨握着她的手道:“我既未吃大亏,那此事便莫要让爹爹知晓,他近来身体不好,别将他再气出病来。”
白鸳深知这世道女子名节比性命还重要,因此愈发显出郑炜之恶,亦不能像秦缨这般轻易释怀,“可是……您贵为县主,她们怎么敢光天化日之下这般待您?您若真的在郑炜手上吃亏,名节毁于一旦不说,婚事岂非也定了?”
白鸳反握住秦缨,“是太后还是皇后?她们想逼迫您嫁去郑家?”
秦缨眼底浮起几分冷意,“应是皇后与那郑氏二夫人共谋的,父亲此前入宫讲经,只怕说过不舍得我婚嫁,她们才想出了这些歪门邪道。”
白鸳哽咽道:“那怎么办呢?一次不成,会不会还有下一次?太后与皇后皆是郑氏之人,太后今日说的再好,也是与郑炜更亲,与您隔了一层,县主以后入宫,岂非防不胜防?”
秦缨摇头,“一次事败,短日内应当不会有下一次了,往后我也会警醒。”
白鸳替秦缨委屈,抹着眼泪道:“这都是什么事啊,县主何曾受过这等委屈,还没法子讨回个公道来……”
秦缨叹着气安抚白鸳,等回了侯府,才恢复如常,待秦广来迎接时,未露分毫异样。
……
内宫中,贞元帝知晓前因后果时,已是小半个时辰之后。
黄万福瘪嘴道:“说郑炜得了癔症,无意冒犯县主,太后娘娘严惩了玉福,至于会不会惩处郑炜,您也是明白的。”
贞元帝案上的奏折堆似矮丘,此刻满是疲惫地冷笑了一声,“朕的好皇后,朕的好母后,真是连天家的颜面都不顾了——”
他微微眯眸,“你说谢卿当时也在?”
黄万福颔首,“是,说是因为南诏的案子,想再去观兰殿一趟,结果又得知县主在听戏,有什么要与县主商量,便找了过去,结果刚好撞上。”
贞元帝缓缓点了点头,眉眼辨不出喜怒,但很快,他问:“李琨何在?”
黄万福道:“二皇子当时被留在了畅音楼,只怕还不知此事。”
贞元帝微微颔首,“传朕的旨意,令他这几日不必来前朝听政,也不必去崇文馆进学了,让他在景阳宫,好好地抄一遍四子书。”
黄万福微愣,迟疑道:“二皇子不知内情,只怕会觉得冤枉……”
“冤枉?”贞元帝轻嗤,“告诉他,若觉的冤枉,便去问问他的好母后,今日在停云阁都干了什么。”
黄万福不敢再说,自去传旨。
……
用过晚膳,秦缨焦急地在清梧院等消息。
眼看着快二更天,沉珞终于来禀,“县主,谢坚来了!”
秦缨一听,斗篷都来不及披便朝前院去,待到了上房,便见谢坚在内候着,见他双手冻得通红,秦缨先吩咐白鸳送一盏热茶来,而后才问,“如何?”
谢坚恭敬道:“小人带人去查了郑氏,发觉郑家二房的确有些古怪,近日郑炜在府中闹出好些乱子,拜师宴不去拜师,皇后娘娘下帖子让他入宫,也是下了两次,国子监进学他也不去了,且平日里再不似往日那般日日呼朋结伴出门享乐,最近半个月,他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且下人们都以为他患了癔症——”
秦缨蹙眉,“患癔症总要请大夫吃药,他们府上可请了?”
谢坚点头,“还真的请了,不过上一次请大夫,乃是十日之前,请的是宫中的王太医,自那之后,再未请过,府里下人也说,起初厨房还熬药,后来连药都不熬了。”
秦缨眉头紧拧起来,“那位王太医可能见到?”
谢坚牵唇,“已经去问了,他只给了一张药方,说当日去的时候,郑炜好好的,郑家人只说他偶有神志错乱,难以自控,令他问诊开方,但到底是怎么才得了此病,郑家人并不明说,他便知问了脉留了方子,多的并不知道。”
谢坚从袖中掏出一张方子递过来,秦缨边看边道:“脾肾皆虚,阴阳失调,气血亏损,湿浊内生,阻塞心窍——”
秦缨哪里懂医道,立刻道:“拿纸笔来。”
白鸳应声而去,秦缨又问,“你家公子去段氏可有收获?”
谢坚苦笑起来,“公子去段家,段柘根本不在,只有段宓在府中,公子问起段柘近日异状,段宓大抵有些意外,还以为公子有心与段氏交好,看近来公子颇得盛宠,便硬要留下公子用膳,公子想打探细节,硬是留下用了一顿饭,但段宓根本不知段柘怎么了,只说他近日的确不似往常,末了委婉地说段柘到了年岁,也该娶亲了,否则容易被外头的狐媚勾了魂儿,那意思,是说他多半是有了外室——”
秦缨面色古怪起来,“那你家公子呢?”
谢坚肃容道:“公子觉得段宓所言不假,适才亲自带人去查访段柘名下产业,想将人找出来,眼下多半还在外头——”
秦缨看了一眼外头黑漆漆的天色,蹙眉道:“时辰太晚了,夜里寒冻,不必急这一夜的。”顿了顿又问:“冯萧那边呢?”
谢坚摇头,“还没回衙门复命,应是没查到。”
这也在秦缨意料之中,待抄好方子后,她又道:“京城这么大,的确不可能短短三四个时辰便有消息,但此毒令人成瘾,不易掩藏,只要找对地方,很快便能查个明白,马上三更天了,你快回府去,也让你家公子好生歇下,明日再查。”
公事说完了,见秦缨对谢星阑颇为关切,谢坚抓了抓脑袋笑起来,“小人说话,公子不一定会听,这些日子公子连轴转,一直在查内奸的消息,每日能歇两个时辰便是好的,不过进展实在缓慢——”
秦缨蹙眉:“他怎如此不顾惜自己,他是大罗神仙不成?”
谢坚看着秦缨,欲言又止道:“公子……公子一是想办好差事,二来,也是想着,您牵挂此事,若早日查出奸细是谁,您一定会十分高兴,这才愈发拼命。”
秦缨闻言一愣,谢坚怕她不信,继续道:“在外跑着还不够,卷宗证供全部拿回将军府,为了神识清明不犯困,饮浓茶点醒神香烛,都是常有的事,时常通宵达旦,还有……”
见屋内只秦缨与白鸳主仆二人,谢坚又低声道:“还有您挂心的义川公主殿下的旧事,他也没有忘记。”
秦缨眼瞳动了动,“他——”
谢坚赔笑道:“您可千万当做不知,公子不许小人们多说,只是小人看我家公子就是个锯嘴的葫芦,他不说您也不知,小人也不愿看您与公子闹得不快,这才多嘴了……那小人这就走了,时辰晚了,您早些歇下。”
秦缨目光复杂道:“白鸳,送送。”
白鸳应声,将谢坚送出了前院,等再回来时,便见秦缨还站在堂中出神,她小跑过去,“县主,谢坚走啦,您想什么呢?”
秦缨回过神来,又回清梧院去,“想那毒物到底因何而来。”
白鸳也不觉意外,又自顾自道:“虽说您与芳蕤姑娘和陆姑娘交好,但除了侯爷和府里人,奴婢还未见过旁人似谢大人这般待县主好,真是难得,今日像您说的,谢大人可是有闯宫之嫌,但他去得快,显然并未犹豫。”
报信之人是三皇子李琰,按照一来一去的脚程推算,秦缨也知道谢星阑来得多快,而推开门之后,谢星阑眼底尚有未来得及散去的慌乱,她还从未见过他那般神情。
秦缨拢了拢身上斗篷,加快步伐进了清梧院院门,“明日一早去找柔嘉,让她看看这方子!”
白鸳一愕,“啊?奴婢与您说谢大人呢。”
秦缨兀自往净房走去,“知道了知道了。”
……
翌日清晨起个大早,巳时刚过,秦缨便乘着马车出了府门,她一路直奔百草街,到陆氏医馆之时,天穹才刚刚大亮,天边一抹朝霞明灿,倒似个晴日。
“县主来了——”
刚下马车,便见红玉站在医馆门口,秦缨弯了弯唇,“你家小姐可在?”
红玉重重点头,“正在院子里安排今日如何施药。”
秦缨径直入门往后院去,待走到中庭,便见四个年轻学徒搬了大包的药材出来,陆柔嘉一眼看见她,也忙迎过来,“县主怎么这么早过来,今日要一同出城施药?”
秦缨摇头:“我有个方子你帮忙看看。”
陆柔嘉听得好奇,待秦缨掏出方子,二人边看边进了正房,很快陆柔嘉道:“这方子可安神除烦、清热解毒、扶正祛邪、补益脾胃,目的是为了调和阴阳,理通心窍,看功效,似是治疯症心疾的——”
秦缨略作沉吟,又问:“这几日你们医馆,可曾开出相似的方子?又或者,是否见过与癔症失心疯十分相似,却还对某种药物上瘾的病人?”
陆柔嘉有些惊讶,“倒没听说过,县主为何有此问?”
秦缨肃容道:“我昨日遇见了郑氏二公子,他突发怪病,他母亲说他患了癔症,可我看像是中了一种令人成瘾之毒,偏生他们有意瞒着,根本不道明事情。”
陆柔嘉似懂非懂,“成瘾之毒?”
秦缨应是,面色亦沉重起来,眼下时辰尚早,昨夜都无消息,今日这样早,去衙门多半也难有所获,她肃然道:“更要紧的是,我怀疑京中已不止他一人接触此毒,此毒危害甚大,务必快速查明源头才好,他十日前请过大夫,是以癔症之名,这方子也刚好对上,我猜不止他一个会用这般由头请大夫——”
陆柔嘉虽未十分明白,却也听出事情不简单,立刻道:“我先派人出去在这街上问一圈,看看有无人用这由头请医问药。”
这百草街多医馆药商,陆柔嘉令熟脸人去问,自是便宜,秦缨忙应下,陆柔嘉便叫了个机灵的伙计进来,一番吩咐,伙计转身而去。
陆柔嘉又问:“到底是何种毒物?可会致死?”
秦缨迟疑道:“我也不知如今叫什么,会致死,此物犹如砒、霜,倘若沾上星末服下,不至于立刻身死,但也会损伤人之脏腑,而连着几日服用,则会上瘾,你想想,若是日日用上那星末砒、霜,此人该是何下场?”
陆柔嘉紧声道:“早晚一死!”
顿了顿,她又道:“但除非想自杀,没有人明知道是毒还要继续服用,你说的成瘾,难道明知损伤身体,也仍要服用?”
秦缨沉沉点头,“这便是此毒物最可怖之处!再自律的端方君子,也控制不住上瘾时的难受。”
陆柔嘉面色微白,“这……这当真是与患失心疯无异了……”
“谁患了失心疯?”
陆柔嘉话音刚落,一道明快的声音响了起来,秦缨目光一转,便见又是杜子勤从甬道走了进来,她有些诧异,“你怎么这样早来了?”
杜子勤看向陆柔嘉,“我与大家一起出城施药啊,好歹出了银钱,也不叫我监工?”
秦缨似笑非笑道:“杜公子从前是大忙人,近来倒是空闲。”
杜子勤听出秦缨话中有话,但他素来脸皮颇厚,也笑着道:“我要来看病,但陆大夫不看啊,我来做善事,县主和陆大夫总不能拦着我吧。”
说至此,他又问:“你们在说什么失心疯?”
陆柔嘉看向秦缨,秦缨叹了口气,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道:“你与郑炜可相熟?”
杜子勤点头,“自然,不过我与他也月余没见过面了。”
秦缨道:“他中了一种成瘾之毒,甚至不止他一人中毒,只是眼下郑氏瞒得紧,我还无法确定他怎么染上的——”
杜子勤惊疑道:“何谓成瘾之毒?”
索性是在等伙计回禀,秦缨便解释道:“好比一种药物,第一次服用能提振精神,使人欣快兴奋,甚至给人一种能提神醒脑之感,第二次第三次,都有此种妙觉,但几次之后,一旦不再用药,人便会无精打采,焦躁易怒,心中好似百蚁抓挠,只有再用此药,这一切不适才会消失,如此日复一日,毒瘾甚深,犯瘾之难受,也要百倍有余,人便会似行尸走肉一般,脑中只有毒物二字……”
杜子勤越听眼瞳越是瞪大,“你说……初次十分受用,但几次之后,便会精神不振,焦躁不宁,只有用了此物,才会消除不适?”
秦缨点头,“对,这便是对此毒物上瘾的过程。”
杜子勤眼底波光明灭,又不知想到何处,疑惑难解地捏紧了拳头,片刻,他再次问道:“这真是毒物?有没有可能此物有益,却只是因效果太好,令人依赖?”
秦缨一听他所言,立刻警惕地眯起了眼睛,“一切令人产生依赖的药物,都要极其慎用,是药三分毒,再好的药,也绝不能日复一日用。”
她上前半步,“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杜子勤快速地眨了眨眼,“我——”
陆柔嘉也听出古怪来,一双眸子也定定望着杜子勤,杜子勤看看她,再看看秦缨,纳闷道:“我什么也不知道,但县主适才说的情形,让我想到近日我与兄长身上的不适……”
秦缨不敢置信,“你与你哥哥?”
杜子勤苦哈哈道:“我与兄长近日帮父亲统总些北府军军备之事,兄长还好,但我……你们是知道的,根本不喜文字明算上的事,几日下来,我疲惫不堪,精神也不济,什么药膳食补自然少不了的,这时,我听说京中出现了一种极稀贵的药草膏,只需将此物点燃,闻着草木香气便可提——”
“药草膏?!”秦缨语声激扬起来,她想到了郑钦与段柘在八月替贞元帝南巡之事,紧接着,她脑海中更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她喝问:“你莫不是说产自西南之地的百花百草膏?!”
杜子勤意外道:“县主也知?”
秦缨如遭雷击般僵愣住,她心跳若擂鼓,急促地喘了口气又问他:“你仔细说说,用那百花百草膏之后有各种不适?你用了几次?”
秦缨语气迫人,杜子勤与陆柔嘉都知不妙,他不敢大意,立刻道:“月前开始用的,第一次点了之后,那草木清香带着香甜气味,点了不到半个时辰,我与兄长都觉精神一振,后来两次,我发觉气味越浓,我们越是心情快慰,连脑子都似转的更快了些,但三五次后,我与兄长日常都不适起来,尤其是我,很容易心绪不宁,没精打采——”
陆柔嘉眼睫一颤,“你此前说的不适,都是真的?”
杜子勤苦笑,“我难道会骗你?”
陆柔嘉欲言又止,杜子勤又看向秦缨道:“那时我觉出些不对劲来,但我想着,定是那草药膏效用太好,令我生了依赖,而我又疏于弓马,本来便体虚了几分,刚好那时候赵将军出事,父亲没心思管军中之事,我又帮着父亲料理赵将军的丧事,便停用了些日子,但说实话,这些日子我并未好转,很易疲惫不宁,动辄哈欠连天……”
秦缨心跳的越来越快,呼吸亦急促起来,而这时,昨夜谢坚的一句话飘入了她脑海之中。
“为了神识清明不犯困,饮浓茶点醒神香烛,都是常有的事……”
秦缨面色大变,又看着杜子勤道:“你立刻回府告诉你哥哥,那药草膏有毒,不可再用,而后帮我去宣平郡王府一趟,再将此话告诉芳蕤,拜托——”
秦缨说完转身便走,陆柔嘉和杜子勤都惊诧不已。
“县主这是要去何处?”
陆柔嘉追问一句,秦缨头也不回道:“去衙门!”
她脚步飞快,话音还未落,人已入了甬道。
陆柔嘉面色凝重,见杜子勤望着自己,便道:“芳蕤陪着县主她们一同南下过,她多半也有那药草膏,但只要她没用便无碍……”
她倏地一愣,恍然道:“我明白了,县主要去找谢大人,谢大人或许也与你一样毫不知情便中了毒。”
她面露忧色,又对杜子勤道:“你中了毒,需得看看中毒深浅,我与你同去,晚些时候再去衙门看看能否帮得上忙。”
……
“快,去金吾卫衙门!”
秦缨爬上马车,手脚都有些发软,白鸳见她神色如此慌乱,也跟着紧迫起来,“县主,您怎么了?”
沉珞不敢耽误,马鞭重落,马车很辚辚而出。
车厢颠簸,秦缨扶着车璧,深吸口气道:“谢星阑可能已经中毒了。”
白鸳大骇,“这怎可能?谢大人瞧着并无异常。”
秦缨一颗心悬在嗓子眼上,“谢坚昨夜说他近日时常通宵达旦,饮浓茶点醒神香,我们南下之时,那药草膏他也有份,不出意外,他点的便是那膏,而此物起初中毒症状并不分明,但身体是否不适只有他自己知道,一旦成瘾——”
秦缨说不下去,只觉心腔阵阵窒闷,她一把掀开帘络,任凭车窗外的寒风拂在脸上,这才令狂跳的心腔沉定了几分。
马车一路疾驰,秦缨从未觉城南到城北的路这样漫长。
白鸳只听着毒物厉害,见秦缨面色前所未有凝重,一颗心也发颤,“县主,您别担心,谢大人才用了没几日,有陆大夫在,还有那么多太医在,总是能治好的。”
秦缨面色并未轻松分毫,“这种毒极折磨人,便是平民百姓,我都不希望他们沾染,更何况……”
冷风刺骨,秦缨打了个寒战,紧紧抿住唇沉默下来。
疾行了小半个时辰之后,马车在金吾卫衙门之前停稳。
秦缨跳下马车,老远便问值守的武卫,“谢大人可在?”
武卫忙道:“大人在的,片刻前刚回来,小人这就——”
武卫话未说完,秦缨已径直入了衙门,沿着廊道一路往内衙方向疾步而行,距离内衙越近,她脚步便是匆忙,白鸳小跑着追上,想去扶她,却难已跟住她步伐。
眼看着到了内衙院门,院内的侍从先惊讶道:“县主?”
秦缨毫不理会,直奔正堂而去。
她心弦紧绷至极致,耳边寒风呼啸,轰鸣作响,因是如此,她未听见门内有脚步声迎出,上了台阶,又毫不犹豫推门而入,可“砰”地一声,她重重撞入了一个宽厚怀抱之中。
身形一晃,她被一双有力的臂弯扶住,抬眸时,正对上谢星阑那双极俊美的丹凤眼。
谢星阑见她面色苍白,神容急迫,自觉有异,但还未问出口,秦缨一把反握住他手臂,急声道:“你是不是用了渝州带回来的百花百草膏?”
谢星阑剑眉微蹙,点头回应,便见秦缨眼瞳狠狠一颤,愈发急切道:“令郑炜中毒成瘾的极可能是这药膏,你用了几次?可有不适?可生依赖?”
秦缨一声比一声着急,连眼眶都隐隐泛红,谢星阑居高临下望着她,将她面上每寸急迫都收入眼底,他目光晦暗,定声道:“两次,无任何不适,也绝无依赖。”
望着他的眼瞳微动,秦缨又急促地吁出一口白气,“当真?当真无不适?”
谢星阑应是,一把握住她手腕将她带进门内,“只有两次,再未用过,这几日也无任何不适,若是有,在你说中毒症状之时我不会想不到。”
秦缨的手腕与手背皆是冰冷,谢星阑一触即分,又转身倒了一杯热茶送到她掌心。
秦缨双手捧住,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下来,“幸好,幸好你只两次……”
她的庆幸也让谢星阑心腔热烫,见她面颊冻得微红,一缕发丝也散落下来,他难已抑制住生出一股子想为她挽发的冲动,却只克制地问:“如何知道是百花百草膏的?我这里也查到了一些线索,若联系起来,的确是百花百草膏最有可能。”
秦缨抿了一口热茶,这才将杜子勤所言道来,谢星阑听完,不着痕迹道:“所以你立刻赶了过来?”
秦缨点头,“昨夜谢坚说你点过醒神香,我自担心你中招,芳蕤虽也有,但她平日没有点香的习惯,也无需提神醒脑,便没有你来得紧急。”
虽多加了一句解释,但谢星阑仍听得眼尾微弯。
秦缨又继续道:“如今有了确定怀疑之物,便要加以证实,而后从倒卖此物的商贩与冯萧查到的线索入手全面搜查,并且,还要清缴各个世家手中之物!”
谢星阑点头,又道:“若此物当真如你所言那般危害甚重,只查办还不够,要令朝廷严发公文,令整个大周禁用此物。”
秦缨不住点头,“正要如此,但这般,便要说服陛下与文武百官才好。”
谢星阑略作思忖,顷刻间便有了主意,“说服他们不难,只需叫他们亲眼目睹此毒之害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