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雅南此时最关心的是修成的将来,饭后立刻带着他去安静的地方说话。
“皇上还没有做安排吧?你怎么打算的?”
“我想先进翰林院待几年,之后再外放。”乔修成早有打算,他和姐姐分开了六年,如今姐姐好不容易回来了,他想先在姐姐跟前待几年,一旦外放,三五年都回不来,到时见面都难。
乔雅南显然也想到了,点头道:“这样好,你还年轻,缓着点来没关系。你姐夫在外这些年攒了不少经验,和他多学学也不错。”
看姐姐一眼,乔修成问:“这几年姐夫对你好吗?”
“信里问,当面还问,他要对我不好我还能替他瞒着?”乔雅南笑:“等他回来你亲眼看看就知道我们好不好了。”
这倒是,乔修成不问了,反正他不急着外放,可以多看几年。
乔雅南琢磨着,说起另一个人:“我把小阳带回来了,走之前我问他要不要回家看看,他说不用,这几年他性子越发冷了。”
乔修成眉头微皱:“我们通信频繁,没看出来他性子冷。”
听他这么说,乔雅南若有所思:“家里人他最亲近你,你和他聊聊,问问他对将来有什么打算。许满断了他的科举路,但行行出状元,也不是非得出仕不可,无论是做买卖还是做别的都可以。”
“他在信里和我说过,他要做我的师爷。”
“你同意了?”
“嗯。”乔修成给姐姐添茶:“他机灵,聪慧,有他在身边帮我,我会放心许多。”
乔雅南不是很赞成:“让他做你的影子,将来未必不会心生怨恨。”
“这些我都考虑过,也和他聊过,他说这是他想了好几年做出的决定,并不是我逼迫他这么做,没有任何怨恨我的理由。他说这是他唯一想走的路。”
“我再和他聊聊。”乔雅南想了想:“也不着急做决定,你还要在京中几年,劝他继续念书为好。无论将来做什么,多读些书没坏处。”
这事确实不急,乔修成应下来,转而问起他关心的另一桩事:“小阳他那个爹……”
“三年前你姐夫就让人去查过,流放第四年上没的。我们知道后没瞒着小阳,他没说什么,回去后给立了个衣冠冢。”说完乔雅南又笑:“他那性子我挺喜欢的,谁对他好就翻着倍的回报,谁对不起他就眼神都不给一个。他爹对不起别人,对他却不错,他也记着这点好,愿意立个坟年节时拜祭一番。他那个娘还活着,却抛弃了他,这些年便是回去拜祭他爹都没去看过他娘。”
乔修成听懂了,姐姐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所以在对小阳的管教上也从不曾在这方面纠正过他。
姐姐好像一直是这么个爱憎分明的性子,都是三个孩儿的母亲了也没变过。
“大哥说年中会过来一趟,以后慢慢将家业转到京城来。”乔雅南隔着茶几拍拍小孩的手臂:“是大人了,家里的事你先挑起来,尤其是得管管修齐,跟着你们义父学了这几年枪,带着容天简直淘得上天入地,我看着就愁。”
乔修成忍笑,他们一家子拿笔的,也不知怎么就出了个拿银枪的。
“不是说容天没跟义父学吗?”
“那不是有修齐教吗?竟也学得像模像样。”说起那对油盐坛子乔雅南就隐隐牙疼,真的,太能折腾了,只要看到这俩甥舅在一起她就手痒痒。
看姐姐一眼,乔修成试探着问:“听义父话里的意思,修齐这方面天赋颇高,咱们家莫不是要出个武将?”
“随他玩着吧,咱们家不必个个都有出息,做个好人就行了。”都两个状元了,要是再来个有出息的,乔雅南觉得自己有点吃不消,就她那三个儿子也是放任着玩,将来怎么样先不说,家里不能再出神童了。
“我好说歹说,修齐撒泼打滚的,总算把何叔带回来了,以后就跟着你住。至于何家那边的人,他愿意见就见,不愿意见就谁都不给进。”乔雅南停顿了下,继续道:“这两年他身体不大行了,脚疾常犯,折腾得他走不了路,老了许多,你多照顾着些。”
乔修成听得心里难受,他长大了,大人就老了,谁也抵不过岁月。
“信里他总说好,大夫怎么说?”
“我找了好几个大夫,都说旧疾难愈,就一个大夫做的膏药对他有点用。回头我去宫里问问,看有没有什么好秘方。”乔雅南低头看着茶水中自己的脸,她脱去稚气成了大人,大人现了老态,而老人,这几年已经故去不少。
大伯爷大前年走了,三叔爷和良叔爷去年走的,族老里只剩四叔爷和六叔爷还健在。曾庇护他们两年的孔必虎没熬过第四年,太后身体大不如前。
老大夫年迈,医馆已经交给了徒弟,只偶尔去看看。
二叔等人已经是族里最中坚的力量,好在如今修善那一批孩子已经长大,作坊里许多事都是他们在掌管,念珠终于带出来几个徒儿,那些账都不用管了。
稍作歇息,乔雅南进宫拜见。皇后也在太后宫中。
“听着你回来了,哀家就在等你。”免了她的礼,太后拍拍床沿:“坐过来。”
看着满头白发的太后,乔雅南坐过去握住她的手,伏到老人身上:“我回来了,以后可以常来看您了。”
太后轻轻抚摸着她的头:“这些年,辛苦了。”
“是很辛苦,但是值得。”乔雅南抬头看着太后:“九年时间,同心府辖下三州十九县三百三十九乡,共建乡学二百七十三所,县学十四所,州学三所。至微臣离开之时,十九县已有四成人口基本识字,基本会算。微臣曾向太后和皇后保证会竭尽全力,微臣,不曾食言。”
太后听得连连点头,一连声的说好。
皇后扭开头去,轻轻擦去眼角的眼泪,母后去年起就只能卧床,好久不曾这么有精神了。
乔雅南在宫中待了一下午,拿着一张张图纸指给太后看,告诉她这里哪里,哪个标识是什么意思,做得怎么样,有什么前景。她也不急于一时,每天进宫陪上一阵,多年下来,三人少了诸客套,多了亲近。
皇上有时也来听一听,但乔雅南只说和学堂有关的那一部分,其他的都留给怀信。
这几天,沈散培天天被三个孙子哄得眉开眼笑。了因则连朝中都不去了,天天和乔修齐讲经。
乔修齐虽然跳脱,这时候却也坐得住。沈容天粘小舅舅,也跟着听,把了因也哄得眉开眼笑。劝着他们出家自是不敢的,老狐狸能拿扫帚赶他,但是这样含饴弄孙的日子他也开心得紧。
连续数日,朝中平静得无波无澜,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可谁都知道改变即将到来。
这几年皇上温水煮青蛙,军中几番变革,留下的人多了,到士兵手中的饷银也多了,虽事情多了许多,可是能吃饱,有钱拿,无人不愿。
相应的,官道好走了,乡间处处修路铺桥,哪里有了天灾,也常能看到士兵有序的奔走其中。
至于各县,有沈怀信在前开路,总结经验送往京城,又有圣哲发挥自己的影响力做出的种种引导,一众学子无不以沈怀信为榜样,科举出仕外任为官。虽然没有乔雅南辅助,步子迈得慢些,但总归是走在了这条路上。
至恒朝三十年,启安十二年,恒朝无外忧,无内乱,一切欣欣向荣。
到得四月中,沈怀信终于回来了。
自十八岁外任至今,整整九年,满载而归。
次日一早,皇上特旨,宣沈怀信和乔雅南上朝,随旨意同来的还有一身公服。和女大人的颜色相同,却无代表官阶的花纹,素淡许多。
两人带上这几年的劳动成果一起前往,夫妻同朝,也算是有史以来头一份。
一张张图纸在众臣面前铺开,乔雅南说一部分,沈怀信说一部分。
这些年下来,沈怀信从夫人身上学到许多,比如用数据说话,这是最直观能说明问题的方式。
两人你来我往,从常信县讲到司竹州,再从司竹州讲到同心府,对每个地方都熟悉得信手拈来。
皇上最后都坐不住了,离开龙椅走近了听,他们点到哪里看到哪里,那满意的态度没有半点遮掩。
“诸卿,可还有话说?”
“皇上英明。”
“是朕英明,也是沈爱卿,乔爱卿一片公心,这样的臣子,朕希望能多一些,再多一些,无论出身如何,朕必会重用。”
皇上走回椅前,转过身来背手而立,看着满朝文武朗声道:“迁,沈怀信为从三品中书侍郎,执掌各地变革。”
“臣,领旨。”
中书侍郎本是正三品,如今只给从三品官阶,从四品知府升上来正合适,既是堵悠悠之口,也是为将来升迁留下余地。
沈怀信有多被看重,由此可见一二。
一众臣子纷纷看向沈散培,却见那老东西老神在在,笑得挺开心。
这也确实值得开心,一众同僚也都服气,别说父子儿媳同朝,就是能父子同朝,那也是了不得的事。
“赐,乔卿大里长印,自由进出中宫,协助皇后掌理学府一事。”
内侍端着银盘送到乔雅南面前。
“朕想看到无数个生机勃勃的桂花里,可能做到?”
乔雅南看着这个独属于自己的大里长印,跪伏于地:“微臣,竭尽全力。”
皇上看着他们,如同看到了自己欣欣向荣的万里河山,心潮无比激**:“盼众卿齐心协力,迎我恒朝盛世!”
众臣拜倒:“迎我恒朝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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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纪最小的两人最后走出大殿,乔雅南眯着眼睛迎向朝阳,今天可真是个好天。
转头看向怀信,却见怀信正看着她。
勾住他手指,乔雅南靠近了低声道:“我有个疑惑。”
“什么?”
“你说,我现在到底是不是女大人?”
沈怀信循着她的心思想了想:“不是,大里长也只是里长。”
乔雅南笑了:“对,大里长小里长都是里长。”
她已经得到太多了,体贴的丈夫,聪慧的孩子,心疼她的家人。爱情甜蜜,家庭和睦,要是事业上再称王称霸,她担心老天爷会收走她点什么。
这样的人生,已经美满了。
“走走走,今天翘班,回家带孩子去。”
沈怀信边跟着她走边笑:“这算不算是你骂容天时说的:好的不学,净学坏的?”
乔雅南:“我要告诉爹,你说他坏。”
沈怀信:“我说了吗?”
乔雅南:“我听到了。”
沈怀信:“要怎么才能没听到?”
乔雅南:“翘三天班陪我出去走走,我们很久都没休息过了。”
沈怀信:“五天。”
乔雅南:“现在就走!”
沈府。
沈容天看了看天色:“小舅舅,爹娘怎么还没回啊?上朝这么久吗?”
乔修齐一愣:“大伯伯都早就回来了啊!”
两人对视一眼,想起有过的先例,拔腿就往外跑!
不得了啦,爹娘(姐姐姐夫)扔下他们跑啦!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