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县和乡官,是上下级关系。
沈怀信拿捏着度,既不显得过于亲近,也不会拒人千里之外。
三老也是人精,知道乔雅南是能做得了主的,和大人见了礼就主动和她说话:“乔老儿还好?有些日子没见他了。”
“好着呢,每天操心不完的事。”乔雅南顺势把话接了下去:“我们想在沙西乡转转,您腿脚怎么样?走得了吗?”
“走得了!”这时候爬也得爬着去啊,三老心里想着,和沈大人行了一礼,走到乔雅南那一边道:“咱们自己人,你想看什么直接说,我也好有个方向。”
乔雅南真就不和他绕弯子:“我记得沙西乡这边并不是石头山?”
“整个常信县石头山也不多。”三老没明白这其中的用意,追问:“你是要石头山还是不要?”
“不要。”乔雅南回头看向老梁东家:“山地要是能用起来,是不是也挺好?”
老梁东家背着手上前来道:“山上的地年复一年的沤着肥,比他们用过的地都好。”
乔雅南也这么想,笑眯眯的对三老道:“给您交个底儿,我们琢磨着想在沙西乡种点东西,但是现有的那些田地肯定还是得种粮食,这个绝对不能动的,您带我们去能动的地方瞧瞧。”
“好,好,好!”几位乡官大喜,稍一商量就定下了路线,在前边领路。
乔雅南走到怀信身边朝他眨眨眼,凑近了低声道:“我是不是还挺有用的?”
沈怀信看着阳光下白得如同玉一般的人:“怎么现在才觉得自己有用?”
“……”猝不及防被回击,乔雅南想反驳来着,但这话一反驳怎么都落了下乘,不甘!
沈怀信眼里闪过笑意,回头让修成把帷帽拿过来遮阳,终于能同进同出了,他心情非常好。
这一圈转下来大家都不轻松。
老梁东家时不时捻一把土看土质,乔雅南得到可种的结论后彻底放下心来,和怀信讨论把那一座没有大树的山改造出来种植药材的可能性。
并不是所有山上都会有树木,有的山上就是一些杂草,蕨类等等,要完全拔除干净不容易,但比满是树木的要好处理多了,只是有些遗憾,之前不知道这里有蕨子,错过季节了,想吃……
吞了口口水,乔雅南拿出纸笔记了一笔。
很快沈怀信要过去,边走边绘制,并把适合用来种植的地方做了标记,一圈下来把沙西乡的地形绘制出来了,并且非常好懂。
之后,乔雅南妙语连珠的把三老带上,往另外三乡也都走了一遍。路程不短,幸好有马车代步,四个乡转下来已经是下晌了,乔雅南拿出马车上常备的肉干分给各人。这个队伍越发庞大,另外三个乡的乡官也都不走了。
阴凉的树林中,一众人嚼着肉干团团围坐。
乔雅南和沈怀信靠在一起看新鲜出炉的四乡地图,把可用的地方盘算了一遍,抻着脖子问旁边的老梁东家:“您觉得怎么样?”
老梁东家抚着长须道:“土质不错,能利用的土地也不少,可行。”
乔雅南放下心来,肩膀撞了怀信一下打趣道:“沈大人,是你来说还是我来说?”
沈怀信瞥了一眼各人神色,有时候他觉得雅南对场面上这些事是真懂,可她对女大人却又极为拒绝,完全没有要往那头靠的意思。就比如眼下,他穿着官服份量就不一样,若由他来说最后却未能如愿,大家对衙门会更加失望。若由雅南来做就灵活多了,偏她还当着众人的面问了这一句,若成了,大家也会知道,这事有县太爷在其中的努力。
她怕自己吃亏。
只这一个认知,就足够让沈怀信欢喜,做出请的姿势道:“你说的就是我说的。”
乔雅南歪头笑得甜蜜,话却是奔着严肃去的:“那我就说了。各位,我们打算在四乡种植药材,具体种什么还没定下,眼下定下的基调就是一年采收的和数年采收的一起种,既让大家能尽快看到钱,也为大家图一图将来,我先问一声,你们愿意跟着一起干吗?”
四乡乡官都极为兴奋,但脑子还在,有人就提出来了:“小里长,我们不是不愿意一起干,但是种药材无论是买种子买苗都需要钱,我们拿不出来。”
“若有人给你们提供种子和苗,允许乡民收成时再按原价还呢?”
有人又有了别的担心:“要是最后卖不出去呢?”
沈怀信接过话来:“本官会竭尽全力去找买家。”
众人面面相觑,就连梁家父子都没想到,沈大人这意思是,他会帮忙把药材卖出去?这可不是能乱许愿的,真到那时候卖不出去就全烂土里了。
“买和卖,说来说去也就是买家和卖家的事。”沈怀信看着纸上自己画出来的简略图,想着雅南说的前景,心中一片清明:“卖家愁货卖不出去,也愁卖不起价,其实买家也有买家的苦恼,他们想有稳定的货源,想收到好货,可也并不是那么容易。所以让他们来买我们常信县的药材就是我要去做到的事,大家要做到的,就是把药材种好,不能是次品,更不可以次充好。”
沈怀信看向四乡的乡官:“想要成就此事,需要所有人一起出力,每个人各司其职,缺一不可。”
四乡乡间心潮澎湃,他们一万个愿意,只是担心并未褪去,仗着此时气氛正好,大人又好说话,有人就直接问了出来:“大人,您在此只是三年,要是三年后新来的知县要拔了药材,不允我们种了,又或是没人来收了,那又当如何?”
沈怀信看向说话的小老儿,谁说乡民愚昧,他们其实什么都懂。
“若三年后我未能做出成绩,也未能让一切有任何改变,我会竭尽全力让一切有序进行,甚至,不惜向我父亲求助。”
乔雅南神情怔忡的看向怀信,别人不懂这句话的份量,她懂。
小的时候,父亲在孩儿眼中是山,需要高高的抬起头仰视,渐渐长大后,这座山会越来越低。可无论过去多久,父亲不愿意在孩儿面前低头,而孩儿,也不想向父亲求助,好像一旦开口就矮了父亲一头,永远都抬不起头来。
怀信多想让父亲以他为傲,可现在他却承诺愿意为此事向父亲求助。
他,已经做好了失败的准备,但不打算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