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有地龙,很是暖和。
沈散培一身宽松衣裳,头发半挽,那样子闲散得,就算真来了个不速之客,他往**一躺就能装出个病人样子来。
“京城比家里要冷许多。”沈散培伸手相请。
范世钦也不和他客气,往他旁边一坐,道:“倒也还好,今年同心府比之往年要冷一些。”
待上了茶,沈忠领着所有人退了出去,亲自在门口守着。
“有些年没回去了,也不知变成了什么模样。”沈散培长叹:“闲时回想起那些前尘往事,发现我老老实实在家待着的时间竟然那么少,自负得天老大我老二,做事全不顾后果。”
范世钦笑:“要不是我亲眼看着,亲耳听着,都不会相信这话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
沈散培摇摇头:“这也就是得着一个好结果了,若事儿没成呢?不但我自己会没了命,被我掏空了家底的所有沈家人都要因我之故受累,兄弟尚能弥补,母亲坏掉的眼睛却是我怎样有权有势都换不回来的。”
两人虽常有书信往来,年年也能见面,有些话却也不会说起。随着怀信承嗣,许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范世钦垂下眉眼,这番话不是纯为了和他扯淡,而是拐着弯儿的在解释,这些年他为什么在种种事上都没有过于苛责兄弟,许多事的因在他自己身上,这份果就不能只由兄弟来承担。
“何必执着于过往,应该着眼将来才是。”范世钦唇角微勾:“像我,只要怀信好,我什么都不去想。眼下我就盼着他能考个功名回来,再看着他成亲生子,看着他把日子过得踏踏实实,我也就能和家姐交待了。”
“有你这样的舅舅,是怀信之幸。”
“能承继于你膝下,同样是怀信之幸。”
两人相视一笑,一桩无需言明之事已经悉数轻轻揭过。
“之前我还很是担心了一些日子,就怕怀信少年心性,回来后要和你闹,没想到他非但没闹,纠结多年的事反倒想通了。”
“我让沈忠去接的他,听沈忠说,当时怀信去山里打猎了,那姑娘给他们做了碗面吃,又准备了一些饼,把怀信的东西打包好,等怀信猎着个狍子回来都没让人进门就催着他回家。沈忠是半点没用强的,你说他回来能怎么闹?”
范世钦越听越觉得好笑:“他这是被那姑娘赶回来的?”
“差不多。”沈散培面上也有笑意:“他这辈子大概没那么委屈过。”
“那姑娘确实极聪慧,且有胆色,若非门第差得太远了些,我都想替他们说说话求求情,可惜。”
“倒也不必可惜。”
范世钦听出这话里有话,想了想,不太相信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沈大哥你别和我绕弯子,我愚笨,听不懂。”
“你这还叫愚笨,那多数人就该叫痴傻了。”沈散培喝了口茶:“皇上登基时间尚短,对老臣诸多防备,重臣联姻更让他忌惮。可前不久夫人进宫,皇后却突然说起怀信婚事,那意思像是想为他许一门亲事。据我所知,帝后感情和睦,绝不可能在此事上产生分歧。”
“你的意思是,皇上在试探你?”
“比起试探,更像提醒。好在夫人听我说过此事,在皇后提起时便以怀信幼时在老家定有亲事为由拒了。我病休在家这几日,不但皇上让大总管送来许多珍贵药材,皇后还给夫人送来一堆东西,说是太后赏下。太后担心若由她的人出面会引来他人瞎琢磨,便由皇后的人送来,还让她多进宫请安。”
沈散培垂眸:“若只是我那道折子上得让皇上满意,他赏赐就够了,太后久不理事,此次突然赏了淑娘,应是她那日的话得了太后欢心。”
范世钦越听越心惊,怎么听着处处都是坑呢?在京城这地界,是不是睡着都得睁半只眼?
可听到后面,他愣住了:“这婚事你没打算当借口?想变成真的?”
沈散培却笑眯眯的:“怎能做假,那是欺君之罪。”
“……所以呢?”
“所以怀信在老家就有了一门亲事,我脱不开身,得劳烦你在同心府把这事给圆上。”沈散培提起旁边温着的酒壶,慢悠悠的倒了两杯酒。
范世钦看着他半点不似说笑,一时也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一口血喷他脸上:“你真打算让怀信娶个老家的姑娘?”
“我沈散培的儿子,不需要岳丈家提携也能出人头地。他身后有我护持,还有了因,他只需要干干净净的去走他想走的那条路就行了,这样的怀信,皇上才敢重用。”
范世钦听得心潮起伏,这样的将来,听着就很好!朝政上这些事他对沈散培也格外信任,只是:“你信中说怀信拜了因大师为义父,大师佛门弟子,能助上怀信?”
“若和尚心在红尘,以他的几次护驾之功和数次领兵大胜的功劳,封个国公不成问题。他事了拂衣去,不代表他的功劳就能被抹掉,先皇甚至给了他可自由出入皇宫的特权。”
沈散培端起酒杯和他碰了碰,仰头一饮而尽,此时的样子颇有些文人的狂劲:“一起从战场上活下来,我算计谁也不会算计他,更不会轻易将他拽入红尘中来。怀信也不需要,他们这层关系除自家几人知道,根本无外人知晓,只是他这个父亲总也会护着儿子。”
就着这番话,范世钦不知不觉也一饮而尽,酒很是香醇,一杯下去从心底里就热了起来,话也就冲口而出:“你觉得乔家那姑娘是良配?”
“你是不知道你外甥在京城有多受欢迎。”沈散培调侃不在跟前的儿子:“据说哪家的姑娘小子想办个什么宴都想把他请了去,只要有他在,去的人就多,也定然热闹,往他面前凑的人不知多少,但至今不曾听闻有谁得他另眼相看。他不是没有见识的人,也不是未见过长得好的人,一般人入不了他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