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了一夜,好在第二日天快亮时终于停了。
知道姑娘要出门,周嬷嬷在马车里垫了一层棉被,又放了两个汤婆子和一床被褥,看那阵仗,要不是马车不大,她就跟着同去了。
路不好走,何七赶着马车花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去了县里。
乔雅南没找宋只帮忙,按着规矩先去县衙的礼房报了名,又在礼房小吏热情的指点下填写亲供。
在写到母亲那一栏时,乔修成转头看向姐姐,一笔一划写下‘文茵’两字。
他自小因着庶子的身份被人轻看,被排挤,背地里被人说‘再聪明又能怎么样,一个庶子’。
听得多了,连他自己都以为自己就这样了,可姐姐却把他面前那条弯曲的路掰直了,怕他磕着碰着摔着,扶他一程又一程。以前不敢想的他现在敢想了,以前没资格做的他现在能做了,以前藏在心底的野心,也都茂密的生长出来了。
他想不择手段报仇,想将那些欺负过他们家的人狠狠踩进土里,想让负了姐姐的人跪到姐姐面前磕头认错。
可姐姐想要他堂堂正正做人。
那他就把心里那些想法都藏好了,堂堂正正做人。
姐姐想要他成为什么样的人,他就成为什么样的人。
见他填好,乔雅南接过来看了看,确定没有漏掉什么才递回给小吏。小吏很是客气,帮着看过后说了句没问题,让他们放心。
姐弟俩齐齐道谢离开。
撩起帘子看着外边冷冷清清的模样,乔雅南说的仍是童试之事:“黄志之前考了两次中了秀才,后来又参加过乡试,这方面经验丰富,你有疑虑尽可以向他请教。”
乔修成应下,又问:“会因此让姐姐欠他人情吗?”
“我欠的不是他,是老大夫。”乔雅南放下帘子,手缩进被褥里抱住汤婆子取暖:“黄老对我们处处照拂,将来有机会肯定要回报于他。不过这等事在心里记着就好,不必溢于言表。”
“知道了。”
老大夫看到姐弟前来并不意外,乔丫头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所以他也算着时间让黄志过来了。
互相见了礼,黄志对小小年纪就欲下场的乔修成好生表扬了几句,带去一边和他说道童试的种种事项。
“有些日子没见着你这兄弟,看着更沉得住气了。”
乔雅南则坐到老大夫附近陪他说话:“少年老成,也不知是好是坏。”
老大夫眼睛微阖:“便是有些心思,在你身边养着能坏到哪去。就你们家那个情况,他有些心思挺好,养出一个太过天真的读书人对你未必是好事。”
乔雅南沉默片刻,叹气:“是,他这样就刚刚好,只是心疼他在本该轻松玩乐的年纪就早早知了事。”
“你又怎知他不是甘之如饴。”老大夫看向颇为忧心忡忡的人,对这丫头他还是那个评价,什么都好,就是怜悯弱小的心思过了头,要在别人家,出了个知上进的孩子不知多欢喜,就她,还在愁。
“您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我觉得您在骂我。”
“倒挺有自知之明。”
乔雅南笑:“您是为我好,我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老大夫笑骂:“论顺杆往上爬这本事,你是状元。”
“谢谢您夸奖。”
老大夫笑了起来。他年轻时去过很多地方,见过许多人,好的,坏的,不好不坏的,可说来说去也都寻常,种种心性也不过是为了更好的讨生活罢了,过去了也就成了模糊的面孔。
让他记忆深刻的也有,只是不多,去年认识的这两个小年轻怕是也要被他记住许多年。
沈怀信的言行一看就是世家子,可他行事却完全没有世家子的做派,提出种种举措,在河堤旁日夜守着只为不决堤。
他一身泥的模样如今想来都仍像在昨日,这么个人,除了身份,哪哪都不像个世家子。
再就是眼前这个。明明一介村姑,行事却大气得像世家中用心培养出来的千金女,言谈举止全是大家作派,就是比起他见过的世家女也不差。除了身份,哪哪都不像个小地方养出来的姑娘。
这样的两个人遇上了,不发生一些故事都对不起这相识一场的缘分,只是这样的身份悬殊,真发生一些什么对姑娘家来说怕又是灾难。
看着过来的小小少年郎,老大夫更遗憾了,要是这孩子年纪再大些,以他的学识说不定能一口气考到京城去,这未尝不是他姐姐的机会。
可惜,可惜呐。
“劳黄先生教导家弟。”乔雅南朝着黄志福了一福:“后面怕是还有劳烦先生的时候,先生莫嫌烦。”
黄志摆了摆手:“你这弟弟聪慧,什么事说一遍就记住了,以后说不定还是他指点我。”
乔雅南自不会把这客气话当真,笑道:“那就借先生吉言,希望这次童试能顺利。”
黄志看大伯一眼,对这姐弟也不敢摆什么架子:“五人结保这事不用担心,找我做担保的人不少,到时我挑几个信得过的和令弟结保。”
乔雅南一颗心落了地,当即道谢:“那就太好了,多谢黄先生。”
“大伯难得开回口,我可不敢糊弄。”黄志打趣了一句,看向大伯道:“大伯,家里还有人在等着,我先回了,有事您让黄爻来唤我一声。”
“去吧。”
乔雅南哪能这么让人走了,快步追出去塞了个红包过去,然后后退两步,完全不给人拒绝的机会:“这是规矩,不能破。”
给人做保是廪生一份很重要的收入来源,黄志摸着就知道这给的不少,他有心不要,但见人家一福身就退回了屋里也就不再客气。
本以为白忙活一场,没想到挣得比旁人给的还多,他这心里很是舒坦,想着给乔修成找结保的人时得更加用心才行,不能让他被人牵连了。
老大夫什么都不多问,花点小钱得个用心,不亏。就乔记那个生意,也不用担心他们拿不出这钱来。
“后面不用特意来县里了,有什么消息我让你们铺子里的人带回来。”
“有您这话我就放心了,这么冷的天,正好不想往县里跑。”
老大夫看她一眼,都不用替她把脉就知道她身体什么情况:“你身体有些亏损,所以才会这么畏冷,手脚冰凉。这毛病冬天不好治,只能尽量多吃些温补的东西,到了夏天我再给你看看。”
“是,到时再来劳烦您。”乔雅南自家知自家事,这身体都换了个芯子了,不能一点事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