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田莹看到公子小姜骤变的脸色,脸上的笑意愈深。
就算他是殿下现在宠信之人又怎么样?
这种私下里用金买诗的行径,实在丢人!就算是他的亲老子,都没脸去听,难道他还会因为买诗被坑,而去跟太子告状吗?
田莹笃定公子小姜会打落牙齿和血吞,所以越发笑得迷人,一时阴郁了许久的心情顿时灿烂了许多。
那击缶的小厮也被舅舅事先关照过,待会,便叫那姜禾润在洛安城的名流雅士前丢尽脸面!
到时候,向来注重才学的太子也会看出他的绣花枕头样儿,看还怎么独得太子的恩宠!
果然,当田莹咏诗作罢,便又重新开始击缶传花。很快,那花便传到了公子小姜的那里,缶声戛然而止。
众人目光皆望向了那位翩翩少年,只见他目光冷凝,瞪向田姬,不过却慢慢地坐直了身子,看上去是要朗诵诗歌的样子。
在这众人里,除了太子之外,就属沐风先生最了解姜禾润的肚子里有几两墨水。
他这个学生可并不擅长吟诗作句。是以他这个当老师的为了人前的脸面,特意在给姜禾润的请柬里加了一行字,提醒他一早做下准备。
可是现在看自己这位爱徒迟缓的起身动作,可不像是胸有成竹的样子,难道……竟然没有准备?沐风先生一时气结。
再说太子,看着姜秀润的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心内也着实来气。
这装模作样的狗东西最让人恼的,还不是满嘴谎话连篇,而是骨子里的不示弱!
可惜他初时还真以为这是个满嘴谄媚的软骨头,如今细细品来,才发现这女子当真是能不求人便不求人,从来没有真心拿他作为依靠。
今日在车里,看她差点吃掉一支笔,也不知跟自己讨教求诗,可见是多么顽劣!
凤离梧被她气得不轻,便立意袖手旁观,看她要怎样。
没想到,这东西倒是机灵,竟然偷偷买诗,两个人在廊柱下对着宽袖子交接金锭的情形,尽被凤离梧看在眼里,不过他也懒得点破,甚至没有打扰这临时抱佛脚的躲在廊下背诗。
这买诗作弊,总比在人前丢太子府的脸要好。
不过当田莹咏诗时,公子小姜的脸色竟然大变,那凶巴巴瞪人的目光……可真是没有半点女子的温顺模样!
凤离梧面无表情地听田姬吟诵着他方才在廊下偷听到的诗句,望向那女子的目光也变得意味深长。
若是他没有偷听姜秀润背诗,那么自己此时当真是要被蒙在鼓里,任凭着他府里的少傅吃了闷亏了!
原以为这田莹是个听话懂得分寸的,现在看来,竟然与曹溪是一样,都是蠢不可耐的货色!
只是眼下,他府里的那位少傅是注定要冷场的,凤离梧实在不想看姜秀润杵在那里发愣丢人的德行,当下琢磨自己要不要突感头痛,让姜秀润扶着他走人。
可就在这时,姜秀润竟然开口咏颂起了诗。
少年刻意压低的声音还雌雄莫辨,但是波国的口音已经明显转淡,齐地的方言也发音纯正,叫人听了觉得耳朵莫名的舒服。
她朗诵的诗歌乃是仿古体,却巧妙地将当今的时事串连,以咏古讽今的形式,对身居上位者进行劝谏。
这首诗篇幅甚短,却一连引用四个典故,且字句押运,显露出作诗者的底蕴,实属难得的佳作。
当姜秀润咏诗作罢,还有人没有琢磨清楚少年诗中的意境,姜秀润见一旁记录诗作的书生写得也不甚流畅,干脆大笔一挥,在绢布上誊写下方才念的诗,供众人传阅。
可是只有一人,在姜秀润念诗的时候呆若木鸡,活似被雷劈一般——那便是方才还得意扬扬的田莹。
因为姜秀润方才朗诵的艳惊四周的诗……正是她先前准备下的!
要说田莹也是会投其所好的。凤离梧的喜好,她一早时打听得清清楚楚。
凤离梧不好女色,若是走以色事人的路数,是难以赢得太子敬爱的。
是以这次茶会之前,田莹做下了精心的准备,特意花重金请人作诗,并背熟。
要知道,当今世上书简制作繁复,流通不畅,能有书籍的人家,都是王侯之家。就算世家的子弟,也不易出熟通诗作的人才,有哪里会出艳惊四座的才女呢?
田莹这般精心准备,是要那诗稍微出挑一点,便够她立起才女的名头了。
只是方才为了先声夺人,叫姜秀润下不来台,她才暂时没有诵读自己的诗作,而是抢先念出姜秀润买下的那一首。
反正这击缶还要传下去,她一早便示意那击缶者传到她自己这时,再停一下。到时候,她再诵读一首,更显得诗作意境循序渐进,她的才情如江河涌波。
可没想到,却是丢了西瓜拣芝麻,她抢先念了公子小姜的诗。而公子小姜不知走了什么路数,竟然抢先念了她精心准备下的大作!
姜秀润自问没偷诗。这诗在前世里,是田姬出重金请人镌刻在书简上的。当时为了捧太子侧妃的臭脚,她可是花重金在田姬主持的赈灾义卖会上拍下的。
为了讨好太子的爱妾,姜秀润又将田姬前前后后的诗作都背诵下来,以备随时随地逢迎殿下的女人。
前世里的她,就是这般用尽心思讨好一切能利用的人,可惜最后也不过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这一世并无意剽窃他人的诗作,毕竟那是别人的才思,她依仗自己重生,便据为己有,与盗贼何异?
既然做不出来,她就老老实实地花金买诗,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
可是这田莹不知抽了哪门子疯,偏要处处跟自己作对,又故意给自己设局。
既然她这般的不是东西,姜秀润剽窃起田大才女的诗作来,也毫不心慈手软。
方才她念的那首诗,当年可是太子亲自给写下批注的,据说正是在沐风先生的诗会上,田姬艳惊四座之作。
当年田姬本不在太子甄选的侧妃名单了,就是这场诗会后,她才上了名册,进而进府,与曹溪处处争宠。
姜秀润也是被这田姬挤兑得起了火气,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抢先念出了田姬与太子定情的成名诗。
当她念到一半,便看见田莹花容失色,眼睛瞪得溜圆,便知自己这一首果然打在了田莹的七寸上!
跟在凤离梧的身边,姜秀润别的没有学会,睚眦必报的功力却大为见长。
为了让田姬看得明白,她还特意写在绢布上,第一个递送到了田姬面前,微笑着道:“在下拙诗一首,还请田姬鉴赏。”
田莹当然知道这小子是故意的,只是怎么也猜不透,他是从哪里知晓自己秘密备下的诗作。
难道是自己身边的侍女不可靠,将她平日练习的诗作传了出去?
只因为她也并非自己亲自作诗,本也见不得光,又疑心姜秀润知道了她让人代笔的底细。
当下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气得双手颤抖,强迫自己力持镇定接过诗作。
这一细看,果然一模一样,就连诗作里昨日才刚刚请先生改换的几个字都一字不差!
当下她望向姜秀润的眼神是充满了狐疑、愤怒,外加心虚、恐惧……
姜秀润将风流才子的派头做足了,连看都不看田姬一眼,只接过浅儿递过的热茶,优雅十足地小口啜饮。
当众人琢磨出诗中巧妙的引申典故后,纷纷大为赞赏,而沐风先生也赞许地点了点头。他为人磊落,倒不认为公子小姜会请人代笔,但是既然身在太子府,太子在一旁必定也帮忙指点了一二,当下说道:“这诗立意深远,明日若要传诵,当附写注释,免得被人理解谬误,既然姜少傅是太子府中人,还请太子代为批注,可好?”
凤离梧看了看故作矜持状的公子小姜,点了点头,欣然提笔润墨,为诗批注。
若说先前突然被公子小姜剽窃了诗作,田姬勉强能忍。可现在看到,这本来太子代为批注的殊荣,都被那男狐狸精给抢去了,真是可忍孰不可忍!
心内的嫉妒愤恨交织,让田姬的脸都要气变形了。
若不是舅舅在一旁拼命拉扯她的袖子,她真是忍不住冲上前去道出实情,向太子哭诉。
不过凤离梧却知道自己少傅的斤两,今日她竟然能做出这等才情的诗来,必有蹊跷。
再加上看到田莹气得百口莫辩的模样,大约也是吃了暗亏。
既然姜秀润保住人前的脸面,他自然懒得问里面的是非曲直。大约是姜秀润占了别人的便宜就是了。
不过,要他在“偷”来的诗作上细细批注,岂不是大涨了那东西的歪风?让她以后更加胆大妄为?
当下他笔尖一顿,不过写下了寥寥数语而已。
姜秀润在一旁可看的分明。这与前世里,太子给田姬做的足足一页的批注大相径庭。
由此可见,同诗不同命,这田姬才是凤离梧心中的挚爱,也难怪前世里那位田姬一路扶摇直上,将曹溪取而代之了。
义愤填膺过后,姜秀润便后悔自己太冲动了。
如今跟田莹的梁子算是结下,她以后可是府中的太子正妃,自己也要在女主人之下讨生活的。
到时候,田姬侍寝,枕头风一吹,她的前途可是大大不妙。
姜秀润暗暗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那曹溪是不是能扶立得起来的?若不能跟田莹分庭抗礼的话,她岂不是要熬度不下去了?
想到这里,姜秀润不由得幽怨地望向刚刚撂笔的太子——既然是个好男色,便断袖到底,为何还要娶这么多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