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刑的时间并不长,可是姜秀润却看得脸色苍白。
她不是怕死,死过一次的人有什么好怕的?可她怕自己若是哪一步旗子落错,连累了哥哥被砍头示众可如何是好?
观刑台距离法场很近,血腥味顺着寒风飘荡过来,激得胃肠也一阵难受……
所以还没等下观刑台,她便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只是清晨时走得急,并没有食早饭,吐出的也不过是清水而已。
姜之看妹妹吐了,连忙将她扶下了高台,寻一处避风的地方,让她站定,浅儿则连忙倒了随身携带的水囊里的水给她漱口。
观刑台这边的动静,都被身在主刑台的凤离梧看在眼里。当他瞟见自己的少傅小脸儿苍白,摇摇欲坠的样子时便眉头微皱。
只心道:平日也是张狂极了的样子,怎的这时却胆子这般小?哪里有半点男儿风范?
可待看到姜秀润吐出来,凤离梧的心内只剩下后悔了——早知是见不得血光的,原是不该叫他看,身子本来就单薄,被这般一吓不知又要几日吃不好饭。
是以他便起身径直朝着那观刑台下大步流星地走过去了。
再说这一观刑台的质子们,虽然没有像姜秀润一般呕吐,但如同刚看完杀鸡的猴子们,一个个心惊肉跳的。
可就在这时,眼见着大齐的那位储君,一脸面色凝重地走过来,顿时个个心里忐忑,疑心太子是一个没有杀够,又要走过来再抓一个倒霉鬼,往那屠刀下送。
没想到太子殿下看都没有看别人,只径直走到了波国质子两兄弟面前。
众位质子松口气之余,心下也是了然:这就对了!如今太子殿下最看不顺眼的,就应该是公子小姜才对!
毕竟影传他睡了太子中意的太子妃人选,可是传得有鼻子有眼的。
方才那小子之所以吓成这个德行,大约也是心知自己是下一个要被弄死的吧?
这么一想,自己既然安全无虞,自然可以悠悠闲处,静看别人倒霉了。
于是好事的人纷纷放慢脚步,想看看太子如何修理着不懂事的张狂子。
哪里想到,太子殿下走到公子小姜近前后,却是一脸关切状,低下头询问方才被吓吐了的那位公子小姜。
更是亲自掏出自己袖子里的细绸帕子递送到公子小姜的嘴边,让他擦拭漱口后的水痕……
人都道太子礼贤下士,可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也太礼贤吧!
试问,这等嘘寒问暖,哪里有半分横眉冷对情敌的意思?
于是众人们骤然想起公子小姜最近好像入了书院,据说也是太子殿下授意着的呢,那公子小姜的兄长也一并受益,听说一同入了书院接受大儒的授课。
哪里像他们这些监视的质子,别说拜师学课,就是出门拜访洛安城里的名士,都要向监管自己的所谓的礼官报备,以防有人暗通齐人,行不轨之事。
这种种杂糅到一处,只让人有种投奔到太子脚下,为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冲动。
可是这令人叫人感动的爱惜贤才的一幕,落入一人的眼中却不是滋味了。
今日洛安城里的质子质女们都在场,田莹自然也不例外。
当日太子殿下对她言道若是处置了公子小姜便是落实了她被玷污一事,于自己名节不利,是以放过了公子小姜。
可是田莹到底是无法放心,害怕风声有所走漏,总觉得不除掉公子小姜怕是不妥。果然,从道观回来没有几日,自己被人轻薄之事便被传得满京城都是。
田莹心内忐忑,生怕因为风传而让太子殿下改变心意。她心知造谣的乃是当初指示人陷害自己的真凶。
不用深思,必定是曹溪所为。
田莹愤恨之余,更觉得太子的心思难测。
而现在看到凤离梧望向姜秀润温和的眼神。更叫她满心狐疑——若是太子真心爱慕自己,就算不事后寻个理由将公子小姜打杀了,也不至于对他如此好吧?
还没等想明白,宿敌曹溪便走了过来,冲着她皮笑肉不笑道:“妹妹可曾听说,你我将来要共同侍奉殿下,还望跟妹妹你多修习一番,如何侍奉殿下呢!”
田莹听得也没好气,她的确是听说曹溪在入选之列,以后有这女人在太子府里,想想都是满心赌气!
匆忙应付了几句后,她再抬头,却不见太子与那公子小姜的身影了。
这让几日来一直不得见太子的田姬愤恨得直跺脚。
再说凤离梧,看他的少傅只是胃肠不适,并无大碍,可犹不放心,便让姜禾润速速与他回府找寻郎中验看。
等出了法场,姜秀润就缓过来了,只跟太子说下午书院有书画课,先生严苛,不许学子缺课。
其实,也不是她想上课。只是听闻,下令处死魏国质子的,正是在她身边嘘寒问暖的这位殿下。
鼻息间的血腥犹在,她想避一避这位储君,冷静地思考接下来的出路。
可凤离梧却真的以为少年惧怕了先生。
他眼眉微微一挑,顺手从马车隔板上取出一块书写文书用的绢,铺在为马车特制的小巧书案上,取过笔龙飞凤舞地写起请先生准假的信笺,待得写成后,又取过太子名头的印,沾了红泥,咣当的一下盖在绢上,将绢投入姜秀润的怀中。
姜秀润有些懵懂,不知太子做什么,打开绢看到上面写着:“太子少傅身有不适,今日无法入院上课,请先生谅解,异日拜见先生再行讨教。”下面是鲜红的太子印。
凤离梧说道:“你且随我回府,派人将绢送到书院就是。”
姜秀润看后一时哑然,她实在未料到太子居然亲手书写准请先生给假的信笺,还盖了太子印,也不怕吓到了先生。
但是太子毕竟是为了自己着想,她也说不出杀鸡却用了屠龙宝刀之类的话。
于是便这般回了太子府。
没想到,那给她瞧病的郎中也不怕事大,竟然说太子少傅恐怕是受了惊吓,非要给她砭石排毒诊疗……
那砭石,需要脱掉衣衫露出后背,用烧得温烫的石头拍打刮蹭后背,温温热热的,的确是舒服。
以前,在她小时,若是感冒风寒,母后还会亲自为她砭石。
可是此时郎中便叫她立时脱衣服,而太子也不见想走的样子,她若从了,还不如找块大个的石头撞死!
倒是一旁的浅儿机灵,在一旁开口道:“我家小主人皮肤稚嫩,不禁磋磨,以前曾经砭石,但却被起了满身的疹子,敢问郎中可还有别法子?”
姜秀润听得暗暗竖起大拇指,不愧是未来震慑诸国的女将军,临危不乱,信口开河,果然有大将风范!看来下个月浅儿的例钱,还要再提一提。
于是郎中便开了服安稳心神的汤药,嘱咐姜秀润待会热滚滚的饮下。
浅儿跟着郎中配药煎药去了。在旁边一直沉默不做声的凤离梧突然淡淡开口道:“君并非胆小之人,今日何故这般失态,莫非,你有与魏国王子一般的心思?”
姜秀润心内如雷敲鼓,却面不改色道:“殿下待我不薄,我为何会有那等心思?”
凤离梧紧紧盯着她的眼,慢慢道:“没有就好……须知若是忠心于孤者,孤定然不会负卿之热血忠心,可若有二心者,孤也不会对他心慈手软!”
姜秀润闻言,自然是又要在席上叩拜,感念自己跟对了主子云云,直到太子面色和缓,再次将她扶将起来,握着她的手,亲切地问晚上可要嘱咐厨子煮些细软好消化的?
待得姜秀润神色如常地与殿下又聊了一会,更是陪着他下了一局棋后,喝了煎熬好的苦汤药后,凤离梧才离开了她的偏院。
太子走后,姜秀润只觉得舌头已经苦得发麻。
浅儿洗好了梅子干,一颗颗地往她的嘴里放,酸甜的滋味,这才和缓了那股子药味。
她躺在席上,却是思索为何太子最后说了这番话敲打于她,莫非是察觉自己有逃跑的念头?若是如此,却是有些麻烦,看来有必要重新规划一番。
接下来的日子姜秀润白天去书院上课,闲暇时便思考如何人不知鬼不觉地离开齐国都城。
只是计划没有变化来得更快。
就在波国质女临近的日子,姜秀润的心越发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这天,她刚刚入了书院,便看到窦思武等几个要好的学子朝她走过来,一把将她拉到了书院无人的廊下。
“姜禾润,你可曾听到消息?”
姜秀润眨了眨眼,试探道:“你所指何事?”
“还有什么事情?当然是波国质女的事情了!”
姜秀润屏住了呼吸,静等噩耗来临。
窦思武一脸同情地看着她道:“你别怕,这原是不关你的事情,太子也是明事理的,应该不会波及到你!”
那窦思武不但文笔没有章法,说话也不分轻重缓急,待得姜秀润的心都被他的话扯得七零八落时,他才颠三倒四地说出了重点。
原来他的父亲窦太守乃是洛安外城的守官。
今晨,他出门来书院时,无意听到父亲的下属向父亲禀报——波国进献的王女,在到达外城驿站后,大叫腹痛,然后郎中前来探病,接生下了个足月的婴孩……
这进献大肚子的质女,买一赠一的豪迈不拘小节,闻所未闻。他们波国这是将大齐强国的脸按在鞋板下磋磨,开了诸国进献质女的先河了!
魏国质子的热血未冷,也难怪窦思武担忧自己这位来自波国的同窗的安危了……